班長確實是個瑣事纏身的職務，恐怕也只有樑秋這樣有閒工夫的人，才勝任的了。正如班主任承諾的那樣，楊玲玲不參加日常管理，而劉琦自己也很忙顧不上，幾乎所有的事都要他來做。開學已經一個多月了，招聘會陸續來臨，樑秋需要整理好各個招聘會的材料然後公佈，以方便大家。不過在這之前還有一件更加緊急，卻又很棘手的問題，需要馬上解決，那就是助學金的問題。
助學金的問題，一直都是個老大難的問題。很多人都有貧困證明，但誰家裡真正貧困卻很難說清。歷來分配助學金，總是以選舉爲準。但是選舉又會被人爲地操縱，一些人緣好的候選人總是能得到，而一些真正困難的可能因爲人緣不好就得不到了。正是存在着直接的利益關係，怎麼分配都有人反對。也曾有班級想出一招，先虛報候選人，領到錢人再平均分配給每個人。這個辦法一度被視爲最公平，但不久就因有不服者偷偷告密，被學校發現。最後，班長被撤，候選人重新選舉，整個班級被通報批評。
這就是前車之鑑。人心否測，誰也拿不出令所有人都滿意的方案來。因此至今，所有班級仍舊採用選舉制來決定。這個問題一直被視爲一條紅線，班長們都不敢觸碰。
“我勸你還是別想什麼歪主意，沒用的。”胡適警告他。
“既然知道不公平，總要想辦法讓他公平吧。”樑秋義正嚴辭。
“什麼不公平，有什麼不公平？比起其他的辦法，選舉是最公平的！一人一票，集體行使財產支配權，公平合理啊！”
“現在不是討論財產支配權的時候。你做過班長，你又不是不知道，得助學金的總是那麼幾個，這還是公平嗎？”
“那有什麼辦法，那可是幾千塊錢，白花花的銀子，誰都眼饞。分給你，我就得不到，沒吃的想吃，吃了的又不捨得吐出來。怎麼分，結果都是不滿意。”
“難道真的沒有好點的辦法？”樑秋這句話，既是在問他也是在問自己。
後來他又去諮詢了下知添，知添給他的回答也是：最好不要動，這個制度，並非你我之輩能夠解決的了的。哎，也只能嘆息了，想做好這件事卻偏偏能力不夠，只願未來有誰足夠聰明，想出個萬全之策吧。
最後樑秋只好妥協，還是乖乖地沿襲了選舉制。不過在班會開始之前的發言中，他特意強調道：這是最後一次分配助學金了，請大家好好看一看你周圍的其他人，他們每一個都一樣，都是你的同學。我們在良知面前，不應該強分彼此，不應該以感情論親疏。我希望同學們能夠給自己一個機會，也給別人一個機會。讓愛心的錢花在它真正應該花的人身上，也讓自己的良心好受一些。
樑秋不知道說這些是否有用，不過他還是必須要說。他相信，學生的世界還是有良知的存在，它不可能完全臣服於金錢。他不是聖人，但他是班長，班長就要對所有人負責，無論敵我。
結果出來了，他也不知這些人選是對是錯。結果就是結果，他只能如實上報學院，等他們的批覆。
爾後，就是惱人的招聘會。樑秋總是要提前一週就整理好了各個公司招聘會的時間表，在班級羣上公佈。同學們參加完那些招聘會後，他還要去做就業統計。宿舍、教室、辦公室來回奔波，光顧着別人的就業問題，自己的就業問題卻遲遲沒有解決。胡適和葛斌看在眼裡，常常也勸他，他總是那句話——不急，不急，找工作就跟找媳婦一樣，就
得慢慢來，要真正合適纔好。
衆人無奈，他這麼大個人了，想必自己的事自己清楚，恐怕早就有了打算。
秋末，落葉又枯黃。就業仍舊是學校和同學們最最關心的事。樑秋其實對找工作還是非常慎重地對待的，每一次整理招聘會時間表和做就業統計的時候，他都留了心眼。一直沒出手，是因爲一直沒發現合心意的。
一天，王小鳳主動約樑秋陪她去一個招聘會看看，這是一個她家鄉的大企業。她很感興趣，很想把握這一次機會，但又心裡緊張，想讓樑秋陪着壯壯膽。樑秋橫豎是沒事，不妨陪着去看看。
這確實是間很大的公司，業內頗爲知名，就算是樑秋這樣的成天關在學校裡的大學生都知道。只不過因爲地處西北荒漠，不免讓求職者望而生畏。去應聘的人似乎並不多，偌大的一間教室，只坐着寥寥數人而已。王小鳳拉着樑秋直接坐到了最前排。
時間差不多了，本次招聘的負責人首先上臺做了一番自我介紹，然後向大家介紹了企業的一些情況，最後又給大家放了一段宣傳短片。樑秋對他之前的一些話，聽的並不完全明白，因爲他帶着濃重的西北口音。但是，那部短片卻深深地打動了樑秋的心。它大致講的是，數十年前，一羣先輩如何在極端惡劣的環境中創造了這個企業，創造了這個奇蹟。而一代又一代新建設者新血液，又是如何讓企業一步步走向強大。它還援引了國家的口號——到西部去。那火熱的場面和激昂的口號，真的讓樑秋心中禁不住熱血沸騰。
於是乎，一個信念開始慢慢地凸顯出來。“我也要到西部去。”樑秋如此想。原本是替別人壯膽來了，想不到自己卻先動了心。馬上要交簡歷了，可是他並沒有帶。現在回去拿，顯然來不及。他於是找王小鳳借了筆紙，現場手寫一份交了上去。王小鳳感到很奇怪，她萬萬沒想到他竟如此緊張。
“你真的想得到這份工作嗎，西北真的很苦的，你不怕？”
“怕吃苦的人能成功嗎？”樑秋反問。
“現在不是說空話講大話的時候，西北的生活、環境和你們這裡完全不一樣。你要是去了，將來一定要後悔。”
“我有心理準備，我也想的很明白。人這輩子年輕的機會就那麼一次，我願意在西北那片廣闊的天地肆意翱翔，不願在江城擁擠的人羣裡淹沒青春。”
“可是，真的……”
“沒那麼多可是，”樑秋打斷她，“唯一的‘可是’就是，心想高飛，可是身體卻被牢牢綁在地上。我已經決定了，我知道你一定會支持我的。”
“我當然支持，可是……”
“又來了，可是什麼啊可是，這步踏出去再說。”
王小鳳神色凝重，心情也複雜，知道說什麼他也不會聽，就不再多話。
到了面試環節，面試官對於他獨特的“簡歷”很感興趣，“看來，你對自己的書法非常滿意，要不然不會交上手寫的。”
“老實說，我自認爲我的書法還勉強上得了檯面。但是我手寫簡歷，並不是因爲我對自己的字滿意，而是因爲對貴公司的宣傳片非常滿意。所以臨時起意想要投簡歷，但可惜我並沒有帶，所以就只好現場手寫了。”
“哦，是嗎，你原本並不是準備來我們公司的。”
“恕我直言了，不是，我是陪我同學來的，就是坐那裡的那一位女生。”說着他手指王小鳳給他看。
“她是你女朋友
？”
“呵呵，”樑秋笑了笑，說：“不是。”
“我對你很滿意，你覺得你就是我要找的那種人。你相信緣分嗎，你看你誤打誤撞地來到這裡，而我呢，走過那麼多學校終於遇到了你。”面試官的飽滿的臉上掛着一抹淺淡的微笑。
“我不相信緣分，因爲這種說法並不科學。我更相信那句話，自古非常之功，必待非常之人。”樑秋與生俱來的自信此刻毫不掩飾，鋒芒畢露地展現出來。
“對對，就是這句話，我要的就是你這種氣質。那麼，你跟你父母商量過了嗎？去西北，畢竟不是令所有家長都能接受的選擇。”
樑秋一愣，只顧書生意氣去了，忘了這事纔是最要緊的。“幸虧您提醒，我還沒呢。”
“那你得去跟你父母商量，這種人生大事，還是要聽他們的意見。我能給你一箇中午的時間，要是你家人同意，你可以下午5點之前回來這裡簽約。”
樑秋點頭，“那她呢，我同學你們要嗎？”
面試官只輕輕一笑：“當然，她可以和你一起去，同學嘛，彼此也有個照應。”
“好。”
樑秋猶豫了好久，他不知道怎麼跟他媽媽開口。他猜得到，話一出口，他媽媽肯定死活不肯。於是在心裡反覆演練了好多遍，但仍沒有什麼把握。時間一分一秒的流逝，事情總要做一個了結。就連醜媳婦也還是要見公婆的，更何況這等大事怎能有不通知媽媽的道理。
最後，他咬咬牙，還是打了電話。“媽，我籤工作了。”
“是嘛，籤哪啦？”樑媽媽立馬就追問。
“西北，好大一個公司……”
“什麼？西北？我不同意，我絕對不同意，我跟你說啊……”果不其然，聽到他說出的“西北”兩個字，樑媽媽嘴裡像連珠炮似的停不下來。
“媽，你不要說，先聽我說。我想先到西北鍛鍊幾年，吃吃苦長長本事，將來肯定會回來的。”樑秋其實心裡並沒有太長遠的打算，只是先這樣安慰一下媽媽。
“鍛鍊，到哪不是鍛鍊啊，偏要跑那麼遠？等你過了一兩年，在那邊娶了媳婦，就不記得媽了，哪還會回來？別想騙媽。”
“媽，你想哪裡去了，我連女朋友都沒有，哪那麼早就結婚啊。現在人都興這個晚婚，放心吧，我不會在那邊結婚的。”
“真的？”
“真的。”
“去幾年了回來？”
“這可說不準，反正我會回來的。”
“那好，你要出去長本事，媽不攔着你，去吧去吧。”說着，他媽媽掛了電話。
樑秋並沒有想到媽媽擔心的竟是娶媳婦這樣的事，着實弄得他苦笑不得。不過還好，最終還是說服了她。
相比之下，爸爸就好搞定多了。在樑秋跟他說完之後，他只說了兩句話：“兒子，男人這一輩子啊，還是要做那麼一兩件令他感到此生無憾的事的。爸爸支持你！”樑秋由衷地感受到了一股暖流，竄熱全身。
“對，男人要是做不出那麼一件讓自己無悔的大事，那麼剩下的餘生怎能沒有遺憾？”說做就做，他一口氣跑到了先前的教室，鄭重地和麪試官簽了合同。當然，王小鳳也不出意外地簽了約。
從教室裡出來，呼吸着清新的空氣，享受愜意的午後陽光，樑秋心中有一種說不出的喜悅。好像是輕鬆，還好像是滿足，又好像是幸福。
..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