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摩訶是爲武夫,武藝高強,人又耿直,深得秦旭太宰的賞識。門外一陣橐橐的靴聲,甲葉聲嘩啦啦作響,蕭摩訶大步進來叉手施禮,喊了聲:“老恩相,末將有禮!”
聲如洪鐘,擡臉時圓盤一樣的臉,面色如古銅,一臉鋼絲般的絡腮鬍須,一雙環眼有些外凸,顯得目光如炬。聽說蕭摩訶在兩軍陣前曾經一聲大喝,嚇得一位敵將驚慌墜馬而死,所以人稱“雲中吼蕭老三”。
秦旭見到蕭摩訶,被兩個逆子惹是生非折磨得筋疲力盡的面容露出些笑容,招呼他坐下,問他說:“老三,你來可是有要事?”
蕭摩訶也不坐,近前幾步說:“恩相,皇上下旨,明天去雞鳴寺去上香,吩咐沿街要清水潑道,紅氈鋪地,儀仗排場要周全,道旁要三步一崗,五步一哨。”
秦旭太宰皺皺眉頭,幾個月前,前方戰事吃緊,皇上就爲了取悅美人張麗華而出遊去胭脂河,擾民傷財不算,因爲嫌棄道路不平,特地命人一夜間將道路重新剷平鋪整。因爲宮裡軍隊人手不夠,沿街百姓中每門每戶強派了男丁去服役幹活,惱得百姓怨聲載道。胭脂河兩岸白牆灰瓦的樓臺林立,雕樑畫棟,畫舫凌波。皇上攜了張麗華坐了一條畫舫,槳聲燈影中在狹窄的河道遊玩聽曲,讓張麗華在船頭的小桌上翩翩起舞。因爲不忍讓兩岸的賤民偷窺到張美人的優雅曼妙的舞姿,皇上下旨清空了兩岸的民宅和教坊酒樓。原本繁華的胭脂河立刻冷清,汩汩的水聲中伴着遠處有家難回在風中瑟縮的百姓們的哭聲。畫舫上的絲竹曲樂聲壓過了尋常百姓的悲聲,但是隻在一曲終了時,那嗚咽聲隨風交雜進汩汩的波聲中。張麗華凝神細聽,有些掃興,翹了嘴再也沒興致跳舞,皇上見美人不悅,只有擺駕回宮,因此責怪負責此事的京兆尹辦事不利,罰俸半年。
對此事,秦旭是班師回朝後聽說,心裡憤恨,還是委婉的規勸了皇上陳叔寶。皇上卻鬱鬱不平的抱怨:“朕貴爲天子,如何去聽個曲,遊個河都如此的困難,反不如尋常百姓自由自在了!”
如今秦旭聽蕭摩訶說到皇上又要出宮去雞籠山東麓的雞鳴寺,更是氣得無奈。蕭摩訶解釋說:“聽說張貴妃昨夜做夢,夢到了一隻雞飛進了寺院,太監們解夢說,一定是有污穢沾了張貴妃,要貴妃一定去雞鳴寺去燒香祈福。”
蕭摩訶氣得吹鬍子說:“這會子夢到了一隻雞飛進寺院就要去雞鳴寺,明天夢到一隻母豬飛進了道觀,就還要爲張娘娘蓋一座‘豚居觀’不成?”
秦旭搖頭無奈,對蕭摩訶說:“古代紂王寵愛妲己,無所不用其極而亡國;周宣王寵褒姒,烽火戲諸侯,自取滅亡,都是因爲戲弄了百姓和臣子。如何皇上這般的不聽勸。”
“我看不是什麼雞飛進夢裡作祟,這個張麗華就是個妖精!”蕭摩訶罵道。
發過一陣牢騷,蕭摩訶又問起了秦彝和羅藝二位公子的事,解釋說:“老恩相不要冤屈了兩位公子,二位公子真是路見不平,無心之過。那張國舅太過囂張,長此以往,百姓對朝廷怨聲遍地了。”
秦旭只剩了連聲嘆息,心裡卻是難過,皇上不理朝政,做臣子的空有諸葛武侯之忠也迴天無數。
他想到了義子羅藝的話,童言無忌,也不無道理,打他不屈,打了卻也還真有些委屈他。
蕭摩訶去看望手下的驍將羅藝,羅藝趴在臥榻上,睡得昏昏沉沉。蕭摩訶如對待一個心愛的孩子一樣,一雙粗糙的大手攏起羅藝的一頭散發規到一旁,輕輕撫過他的背,用滿是老繭的操持兵器的手指去撫弄羅藝的傷口,皺了眉頭對秦旭說:“恩相,小羅藝是山林中的虎豹,雖然年幼,總是虎豹,不能當做家畜來馴養。日後恩相還是不要這麼責罰小公子,以免傷了他的銳氣。”
第二日,通往雞鳴寺的道路上淨土鋪路,清水潑道,紅色的地氈鋪在街衢上,百姓家裡門戶關閉,不許圍觀露頭。
鑾駕上,皇上抱着張麗華坐在他的膝蓋上,手還在不安分的故弄着張麗華的玉臂。
張麗華的粉嫩細膩的臉貼在皇上的臉旁蹭膩着,如膠似漆不肯分舍。兩旁的內侍都羞得不敢看,跟隨在鑾駕旁護駕的蕭摩訶更是無可奈何的搖頭,不停的打着噴嚏。
張麗華厭惡地問:“蕭將軍這是怎麼了?如若偶感風寒,還是在前面去開路好了。”
蕭摩訶自我解嘲地說:“末將有個痼疾,聞到了胭脂濃郁的香氣就要打噴嚏,阿嚏!”
“皇上,冤枉呀!皇上,爲民女做主!”一聲女子淒厲的慘呼,街道旁不知從哪裡衝出來一位白衣女子,攔住了鑾駕跪在地上。
“皇上,冤枉呀,求皇上爲小女子做主!”
皇上定睛一看,鑾駕前跪了一位一身素孝的女子,頭頂了狀紙,一臉愁容慘噎。皇上揉揉眼,定睛細看,那攔駕喊冤的女子生得嬌媚。柳葉眉如春山洗水,一雙鳳眼含情忍悲,高高的束胸孝裙,露出一段雪白豐腴的胸脯,那幽密的隱溝令人的目光不覺就向裡面去探尋滑落,真是個尤物。
左右的禁軍提了刀戈來轟趕喊冤的女子,白衣女子哭喊着:“皇上皇上,求皇上爲小女子做主!”
皇上陳後主擺擺手,吩咐了禁軍退下,問那白衣女子:“你可有什麼冤屈?因何不去大理寺鳴冤,反來攔聖駕告御狀?”
白衫女子嬌小玲瓏,悲泣了說:“小女子姓任,名喚仙姝,父親曾在京爲官。只因爲張國舅爺逼婚……”
話說到這裡,張貴妃張麗華已經面色慘白,在皇上懷裡嬌嗔的嚶嚶細語道:“皇上,還是帶回去再過問吧。”
張麗華憑藉女人的敏感,發現皇上的目光始終不離那任仙姝的一段酥胸,目光直勾勾的有些癡癡傻傻,口水似乎都要流出來。張麗華心裡暗恨,見皇上於心不忍,憐香惜玉的心暗起,所幸順勢問:“任姑娘,你大膽說來,皇上是明君,一定給你做主的。”
任仙姝並不認識張麗華貴婦,將張國舅如何爲非作歹,如何逼婚害得她家破人亡還苦苦相逼的事哭訴一遍。
陳後主嘖嘖嘆息,看了張麗華的目光都有些責怪。張麗華含蓄的淡笑,不急不惱,也嗔怒地罵着自己的哥哥胡鬧,一邊感嘆的對皇上說:“依了臣妾看,國舅爺是要好好的責罰一頓。家父前些時還懲罰過他胡鬧,如今他還不知道改悔。不如這般處置,就將張國舅發給國丈好好教訓一頓,還有,要罰張國舅半年薪俸,補償給任家小姐當嫁妝,皇上看看這樣可妥當?”
張麗華笑盈盈的望着皇上,話語甜甜的,令陳後主的怒氣也消了,笑了點頭說:“愛妃的話有理,處置英明。不過這任姑娘孤苦伶仃的,沒了父母沒了家,一個弱女子如何謀生。依朕看,不如將她……”
張麗華立刻心領神會的接道:“皇上聖明,這任姑娘一個弱女子,沒了父母親人,無依無靠,不如就同麗華結拜爲異姓姐妹,也有個依靠有個伴兒。一來任姑娘有了家,二來任姑娘同家兄是兄妹,自然哥哥也沒了歹心。”
聽說張麗華要和任仙姝結拜姐妹,這樣任仙姝自然是在張麗華身邊,陳後主心花怒放,連連誇讚張麗華豁達賢德明事理。起先任仙姝還再三推辭不肯高攀,對陳家還是頗有餘恨,周圍人暗示她說,凡事不要操之過急,如今皇上和娘娘給了她如此的臉面,絲毫沒計較她攔截御駕告狀的罪過,她就該見了樓梯就下臺。
知曉此事的人紛紛稱讚張麗華的賢良,都抱怨張麗華的哥哥太不知道好歹,也羨慕任仙姝交了好運,祖宗積德,一夜間成了皇親國戚。
消息傳到太宰府,秦彝撐着每步挪動都牽扯得揪心疼痛的傷口向羅藝的臥房挨去。羅藝的傷比他重,臥在一團軟綿綿的皮毛氈中似睡非睡的養神,嘴角痛楚的抽搐。秦彝勉強的撐了腰緩緩貼了他跪坐下,虛弱的聲音問他:“小弟,任家小姐告御狀的事,一定是你的安排吧?”
羅藝笑笑說:“兔子急了也咬人,如何就見得是我的主張?”
“堂堂御林軍開道把守的道路,如何能有民女闖入告御狀?還那麼的精準就攔到了鑾駕前?”秦彝一語道破玄機,又憂心忡忡地說:“不知道你是幫了任小姐,還是害了任小姐。你的主意實在高明,可是張貴妃留了任小姐在身邊認作了姐妹,怕凶多吉少。”
羅藝翻翻眼,發狠地說:“這婦人就是難成大事,若是我在場,就不會因爲張貴妃巧言令色以結拜姐妹來拉攏而了事,父仇不報枉爲人!這張家忍了任小姐做乾女兒,也是權宜之計。”
任仙姝滿腹怨氣,正如羅藝所推算,任仙姝心裡不平,卻也是無可奈何。她恨張國舅,但是張貴妃當了百官和衆人放低姿態同她談和,要同她結拜姐妹,言語中肯,她也不忍固執下去。
女人不能成事多少是壞在了意志不堅決,婦人之仁,如今任仙姝也犯了這個大忌。
張麗華生得美豔異常,舉手投足都令任仙姝嘆爲仙人,自愧不如。張貴妃的宮中香氣縈繞,珠簾翠繞,瓊樓殿內歌聲達旦,任仙姝在宮中的頭些時候有些不習慣,幾次提出要搬出府居住,張麗華阻止她說:“妹妹若是移步出宮,就要回太師府,那纔是妹妹要去的所在。”
想到了那個噁心的惡少張國舅,任仙姝出宮的想法又淡了幾分,這天她在御花園同張貴妃賞花,遠遠的見到鬚髮花白的老太宰秦旭,身邊一員白袍小將正是羅藝。
任仙姝對羅藝充滿了崇敬,若不是羅藝當初出手相救,怕她早被張國舅糟蹋了。
她的目光一直掃着羅藝,終於羅藝的目光也望向了花叢中賞花的她。
她笑笑,羅藝也露出完美的笑靨。
這細微的舉動沒有逃過張麗華的眼睛,輕聲取笑般問她:“妹妹,家中可曾爲妹妹定過親事?”
張麗華的目光一直掃向羅藝,話卻是對任仙姝講。
雙頰緋紅,兩塊紅雲升上顴骨,任仙姝一臉羞怯。
張麗華會意的笑,接着問:“若是有合適的男兒,妹妹可願意姐姐爲你做主許配了好人家嫁了?”
說罷看看羅藝的背影對任仙姝說:“羅將軍是秦太宰的義子,也不曾婚配呢。”
任仙姝羞得點點頭,含笑了低聲應道:“全憑姐姐做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