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夜的晚上涼風習習,月華如練,星宿漫天,一碗熱餛飩下肚,別提多舒爽了。
林彥問結完賬,和驚歌一起準備回縣衙,同時望向穆九。
“綰綰,你先回雲景山莊,我稍後便回。”穆九連忙說。
陶綰綰是個直性子,有什麼事兒不喜歡拐彎抹角,委屈巴巴地噘着嘴說:“剛我就瞧見你倆眉來眼去,有什麼事兒是我不能聽的?”
自從知曉林彥問是縣太爺後,他們之間生分許多。
雖然事出有因,但每每遇到此狀況,她依舊心中不痛快。
人生一世,“知道”和“做到”之間總是隔着天塹。
她也想表現地落落大方,但人生匆匆幾十載,何必委屈自個兒。
穆九瞥向林彥問,然後望向陶綰綰,想要油嘴滑舌囫圇幾句。
但陶綰綰豈是那麼好敷衍的?光看見穆九這神情就知不是什麼好話,沒好氣又帶着不耐煩地說:“好了好了,你們不肯帶我去就算了,搞得我多稀罕似的。先前答應給豆蔻帶醉香樓的烤鴨。你和林大人回縣衙吧,我在百草堂等你。”
她心中還是有氣,故意稱呼“林大人”噁心林彥問。
到底是大小姐脾氣,自己心裡不爽,也不能讓別人痛快,哪怕噁心一點兒半點兒也是好的。
林彥問又怎麼聽不出來,他素來是這剛正不阿又守分寸的性格。從前,還被人奚落太守教條,像個七老八十的老夫子呢。
他都沒在意。
但見陶綰綰鬧脾氣的小模樣,不由地還是解釋一番:“綰綰,你是不是接了張申的案子?”
“是呀!”陶綰綰頓時就反應過來,“哦,你去第一賭是調查張申的案子的?”
林彥問還沒有給反應,陶綰綰又繼續道,“那我確實應該回避,我剛接王家的訴訟。”
誤會解開,她稍稍鬆快點,揮揮手轉身就走,身影隱匿在街巷的黑暗中。
等陶綰綰離開後,穆九和林彥問並排走。
濃稠的夜色將兩人的身形包裹,原本魁梧精壯的兩人恍惚間瘦削縹緲,好似兩筆勾勒。
驚歌一手提着燈籠,一手握着短劍,看起來格外冷硬,徒增幾分寡淡。
但淡橘色的燭火,讓褪去酷熱的深夜變得涼爽中帶着溫度。
兩人不急不慢的腳步聲,夾雜着清淺交談:“小林子,你去第一賭,應該不單單是爲了一個人命案子吧?”
“確實,這也正是我的找你一起回縣衙的原因。”林彥問解釋。
穆九:“是何案子?”
林彥問:“案子本身並不複雜。張家遞上來的狀子上是說:兒子張申是王家的上門女婿,平時不受王家待見。王氏又和表哥私通,兩人有姦情後看張申礙眼,就把他殺害了!”
“那你要去第一賭,莫非是懷疑張申之死另有原因?”穆九問了一句廢話。
“我們到縣衙再說。”
***
陶綰綰一路小跑到醉香樓,那時大堂已經沒什麼客人,只有包廂裡還在嬉笑吵鬧,喝得醉醺醺口齒不清說胡話的聲音。
掌櫃看見陶綰綰進門,立馬殷勤地上前:“陶大小姐,今日爲何只有你一人,要吃點什麼?”
“外帶一份烤鴨,再來兩罈子桃花酒吧。”
掌櫃的拿起架勢,朝小二橫眉豎眼的:“還不快去!”
小二麻溜地跑去後廚。
掌櫃的又諂媚幾句,大概就是問她這幾日怎麼不來照顧生意。然後又開始抱怨起穆九來:“這小子三天打魚兩天曬網,都沒怎麼見着人影兒,要不是看在他是小姐和林大人好友的份兒上,我老早就將他掃地出門了!”
陶綰綰連忙說:“那你可別,就當幫我忙,好好留着他!”
要是穆九沒事兒幹,免不了又要在她面前嘀咕,或者賴在雲景山莊。
還是不要爲妙。
半晌,小二提着酒和用牛皮紙包好的烤鴨從後廚出來,陶綰綰便帶着朝外走。
烤鴨的香味夾雜着酒氣,風中還帶着新鮮的泥土的溼潤的氣息,讓她心情格外愉悅。
醉香樓離百草堂很近,一盞茶的功夫就到了。
剛到街口,就看見藥童將營業的門牌翻面,上面赫然寫着“打烊”。
“豆蔻還在裡面嗎?”陶綰綰高聲問。
藥童看見她,歡喜地說:“家主在呀,她剛剛還唸叨你呢。”
“唸叨我什麼?”陶綰綰知道肯定沒好話。
果然,藥童羞赧地低下頭,不敢說。
沈豆蔻的聲音從院子裡傳來,佯裝生氣地說:“說你沒良心,和穆九哥哥玩得開心,早就把我忘到九霄雲外去了,還什麼給我帶烤鴨,唬人的吧!”
“哪能?!”陶綰綰趕忙進去。
沈豆蔻在院子裡的大銀杏樹下襬上一張矮几,又放了兩張藤椅。
矮几下方用香爐薰着草藥,周圍便沒有蚊子。矮几上放着一壺草藥果茶,點着一隻蠟燭,映出一小圈光暈。
陶綰綰朝藥童招招手,讓他把矮几收拾一下:“大晚上的,喝什麼茶水呀,要喝就喝酒,暈暈乎乎好入睡。你過來把茶拿走,再拿兩個大碗來。”
沈豆蔻和陶綰綰交好後,越發愛上酒水的滋味,從前她是鮮少喝酒的。
沈元良是醫者,常說喝酒傷身。
“綰綰,你是不是有什麼事兒,不開心呀?”沈豆蔻見陶綰綰大剌剌地仰臥在躺椅上,關心地問。
哎,陶綰綰也說不出到底哪裡不得勁兒,反正喝酒準沒錯。
藥童將烤鴨的牛皮紙攤開放在矮几上,又捏碎桃花酒的封泥,給二人倒上。
陶綰綰不想起來,攤開手晃晃,催促道:“遞給我。”
沈豆蔻無奈一笑,將酒碗遞到她手裡。
“今日我和穆九去第一賭,遇到了彥問。他倆回縣衙查案子,我就來找你了。”
沈豆蔻明白過來:“你是不開心,他們不帶你?”
“有一點吧,不過我是訟師,確實要避嫌。”陶綰綰說,“我接了王氏的訴訟請求。王家的贅婿張申屍體從苕英河裡撈出來,張家覺得是王氏害的。”
“爲何要謀害親夫?”沈豆蔻不解,“殺人總要有個由頭吧?”
陶綰綰又喝一口酒:“我也問王氏,她支支吾吾不敢說實話,我遣人去鄰里打聽後才知道,王氏和表哥有姦情,難怪張家人要起訴。事後我又再次問王氏,她才肯說真話。張申入贅後一點也不顧家,整日吃喝嫖賭,無所事事,這才和王氏離心,久而久之就和表哥好上了。”
“也算是有殺人動機。”沈豆蔻點點頭說。
尋常百姓殺人,左不過爲了錢,爲情。
“但王氏說,他們沒殺人!”
百草堂的院子裡也有一小片草藥園,可能有藥童經過,驚起一片螢火蟲,星星點點地在草叢裡飛舞閃爍。
一陣風吹來,沈豆蔻疑惑地問:“咦,綰綰,你開始用香薰了嗎?”
陶綰綰素來不愛女子的胭脂水粉,身上都是自然的皁角清香。
“我用什麼香薰?”陶綰綰不解地擡起手腕,在自己身上嗅了嗅,“沒啥味道呀!”
“有呀!”沈豆蔻湊到陶綰綰身邊,扯着衣袖問,確定地說,“真的有呀,這是什麼香味?我一時也說不上來,前調幽冷,尾調又有些香甜,真是特別。”
陶綰綰從來不薰香,香味從哪兒來的?突然,她想起什麼,拉着沈豆蔻說,“豆蔻,你得抽時間,和我去趟第一賭。”
“我又不賭博,去第一賭幹嘛?”
“到時你便知曉。”
“那也得等我找出解‘私鹽毒’的藥方……”沈豆蔻悶悶不樂的說。
最近這幾日都在煎藥,藥方換了又換,效果都不理想,她正憂愁的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