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房的門打開，裡頭傳出一個脆生生的女孩聲音：“主人說：有勞羽將軍了，近來身體不適，改日再登門向你道謝。何易，進來吧。”
話說完時，門前已經多出一位身穿瑩藍衣裙，劍眉星目的俏麗少女。她向羽正微微躬身之意，然後朝何易招了招手。
後者，已然呆住。
這個藍衣女孩，有着他苦苦追尋，從不敢忘記的那幅容顏。那劍眉星目，俊俏勝過男兒的臉孔，幾乎在看到的一瞬就讓他的心智潰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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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來腦子裡有很多很多的想法，有遺憾，有憤怒，也有無奈。但在此刻，卻一下子全部化成了虛無。
那是雲綽的模樣……
“既然如此，那羽正便先告退了，下次再來找明王喝酒。”羽將軍顯然是清楚明王身體狀況的，見對方不見，他也沒有多說什麼，直接就退了出去。跟何易擦肩的時候，他還把一個東西交到了後者手中。
那是一個黑色的手環。
須彌環喚回了何易遺失的意識，終於從那藍衣女孩的身上回過神來。
胸口彷彿有一團濃得化不開的氣忽然鼓盪着，讓人說不清到底是什麼樣的感覺。
“你是小月？”他問了一句，又失落又疑惑。失落的是眼前這個人並不是自己想找的人，疑惑的是，小月不是閉月劍的劍魂麼，怎麼會在五雷尊者手裡？
“對呀，夫君，主人叫你呢，快進來吧。”小月點了點頭，星眸閃亮發光。
夫君……
當年在思過崖，林炎之開玩笑般讓小月這樣叫他，沒想到這麼多年過去，她竟然還記得。
不對啊，如果閉月劍落到了五雷尊者手中，那小月又怎麼可能還像以前一樣稱呼他？
難道書房裡面的人，竟是……
不可能！
何易大駭，忽感覺自己心中彷彿被一座無量山砸了一下，然後狠狠碾壓了幾百遍一樣！
裡面的人是林炎之？怎麼可能！他他年紀比我還小，修仙也不過才兩百年不到的時間，怎麼可能成爲一代幽玄境王者！
木然地把須彌環套在手腕上，何易一時忽然邁不出自己的腳步。
如果說明王是五雷尊者，他應該憤怒，悲哀，絕望。可如果裡面的人是林炎之，那他，心情又該是多麼的複雜？
一樣從地球上穿越到山海界，一樣拜在靈虛仙門，一樣得到七步登仙術的傳承，一樣經歷幾多起落，一樣離開山海界來到無量大地，一樣……來到了玄都。可是他們，差距竟然已經大到了這種地步！
心臟砰砰跳動，血液汩汩流淌，何易呆在原地，渾然不知自己究竟該如何自處。
是該爲摯友高興？還是爲自己而自卑？是該像仙民一樣對王者恭恭敬敬？還是像以前一樣，當做朋友？
“爲什麼你站着不動？”小月歪着頭疑惑看他。那俊俏的臉孔和單純的表情，讓他的心情頓時更加複雜。
就在這時，書房裡也傳出了一個低啞蒼老的聲音：“還不進來，要我出去請你麼？”
這聲音，彷彿遲暮的老者，而且還是病重的老者。但只是聽到的瞬間，何易就明白，那書房裡頭，的的確確就是他曾經唯一的朋友——林炎之！
他怎麼了？爲什麼會發出這樣的聲音？
疑惑，擔憂，關切，讓他拋開了心中的疑雲，下意識邁開了腳步，踏上三步臺階，走了進去。
書房不大，但放了很多的東西。四個大書架上擺滿了各種厚厚的典籍，牆壁上有幾幅雅緻寫意的畫作，而在地上，則是鋪得厚厚一層的凌亂宣紙。那些紙張上，有的寫着“靜”字，更多的，則是“寧”。
書案上有筆墨紙硯，有一把瑩藍的寶劍，案後坐着一個人。那人一身不染纖塵的白衣，披散着雪白長髮，臉色蒼白如紙，雙眼渾濁滄桑。
他就是林炎之，面容絲毫未變，還是翩翩少年的臉孔，可那一身氣質和白髮，還有毫無血色的臉，都已不是當年才傲天下，意氣風發的模樣。
何易渾身劇震，又驚又憂訥訥道：“你……怎麼會變成這樣……”
這個人，還是他印象中什麼都能做到的蓋世天驕林炎之麼？他那翩翩風姿和爽朗的笑意，怎麼一點蹤影也看不到了？
“說來話長。”林炎之蒼白的臉上扯起一抹淺笑，正因與他重遇而欣喜。他蒼老低啞的聲音說道：“這些年，過得好麼？”
過得好麼？
聽到這句話，何易沒來由心酸了一下。
被放逐的最初那段歲月，無盡星空中孤獨旅行，那種滋味該如何來說？浩瀚的宇宙，雖有瑰麗絢爛的好景色，卻沒有一個生命，沒有一點聲音，自己唯一的夥伴就是背上的刀……
這些年來，他看過了從少女到老去的滄桑變化，也體驗過了幾次生死，途中自己運氣不錯，得到過高人相助，可是話說回來，他終究是被放逐在外，連界域歸屬都沒有的孤人！
過得好麼？
到底好不好，他自己也說不清。
頭髮雪白的病重林炎之和鬍鬚蓬亂的邋遢何易對視着，時間彷彿靜止了下來。
久久，何易心中那千言萬語終究爲歲月所沉澱，當他說出口時，只剩下平平淡淡簡簡單單的一句：“還好吧，你呢？”
“挺好的。”林炎之淺淺一笑，撐着書案站了起來。
就在這時，他的身上忽然電光閃爍，一陣暴戾的雷電之力迸發而出！
雷電何其快速！但那電光迸發之後卻在觸及何易的前一剎那被定了下來，消散在空氣裡！
雷光散去後，林炎之的臉色又蒼白了幾分。他苦笑道：“最近法力有點失控，還好沒傷到你。坐吧，好多年不見，有挺多話想說的。這宇宙之大，說到底還是跟你最有話講。”
蒼老的聲音一言道來，何易不禁鼻酸了一下。
宇宙之大，能有一個交心的朋友，真的不容易。他運氣好，能有林炎之、常樂、雲知漫這樣的好友，但別人，卻未必如此。
兩人在一旁的茶案邊坐下，小月已經乖巧地過來斟上了熱乎的茶水。
林炎之捧起一杯香茗，在鼻端輕
嗅了嗅，微合着眼，說道：“這是西湖龍井，喝起來幾乎和西湖產的沒有區別，只是說到底，並不是地球上的產物。”
何易不會品茶，他聞了聞清淡的茶香味，啜了一口，感覺舌尖有些淡淡甘意，最多還是清。
喝了茶，他問道：“你怎麼回事，爲什麼變老，又爲什麼會控制不住法力？”
比起什麼時候成爲明王，他更關心對方的情況。
一個幽玄境的王者，除非受到很重的傷勢，否則應該不會變成這副樣子。而且還連法力都控制不住，這未免太離譜了！
他現在是知道了，原來自己之前感受到的雷霆之力並不是五雷尊者的氣息，而是林炎之控制不住的時候逸散的雷電力量。
“這還得從我跨入生死境的時候說起。”林炎之一口喝乾杯中的熱茶，放下杯子靠在椅背上，惆悵道：“別人渡生死劫，都是幾百幾千年才過一次，而我膽大妄爲，在天變珠的幫助下一次就把九生九死給過完了。從那時候起，我就一直是現在這副模樣。後來開闢體內世界，消耗了巨量的法力，也無法顧及自己的外表。呵呵，其實我這樣白頭髮不也是挺有逼格的麼？”
何易沒有打岔，因爲他知道林炎之還沒講完。
自嘲過後，林炎之又道：“開闢體內世界不是件容易的事，我修行的時日太短，根本無法穩住世界的擴張，這一身隱疾，都是被壓榨出來的。還好，我有天變珠幫助，否則說不定已經變成人體炸彈夷平無極城了。雷電法力控制不住，一則是身體抱恙，二則雷霆一道火侯欠缺，無法駕馭玄主賜予的雷道印記。不過我相信，最多再過十幾天，這些問題就都會得到解決。”
原本以爲他是經歷過很多滄桑變故纔會變成這樣，沒想到居然全是修煉鬧出來的！何易本來還有點沉重的心情頓時被憤慨所取代，他翻了個白眼，無語道：“你妹的，我還以爲多大事，原來就是一點小傷！這副滄桑的樣子，竟然都是你裝出來的！”
“裝什麼呀，我是那種人麼？”林炎之苦笑，頓了一頓，才解釋道：“本來沒打算告訴別人的，不過你來了，剛好讓我吐吐苦水。你知道我生死九劫是怎麼過的麼？唉，那是千世輪迴啊。我在天變珠的世界裡經歷一次又一次的生死，足足過了一千四百多次的人生，才終於徹底頓悟出生死的道理，達到半步幽玄的境界。等我的元神從天變珠裡出來，一千四百多次的人生經歷全部灌進腦子裡，差點當場就瘋了。就算是現在，那些記憶都在時常交錯着出現，讓我每隔一段時間就要傻一會兒。唉，這就是作弊的下場。”
瞬間獲得一千多次人生的閱歷，這樣的事情想想都覺得可怕。只是何易已經從久別的感懷中走了出來，他想說的是：“能夠成爲幽玄境王者，瘋個幾十天算什麼？換了別人，求也求不來。”
“那倒是。”林炎之點了點頭，平靜地說：“要不是這段經歷，我也不至於那麼快就達到這麼高的境界。只是現在，煩心的事情着實不少，這樣經常混亂的大腦終歸是個不小麻煩。”
“你還有什麼煩心事？”何易疑惑問道。
林炎之又一個苦笑，伸手從地上拾起一張寫着“寧”字的宣紙，喟道：“就是她。”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