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 桑青被帶下去安置。她住的地方離邢若邪的主屋不近。
那是個極安靜的地方。身旁沒有認識的人，蓮舟不在身邊，屋前屋後又都是些面無表情冷淡的人看守着, 桑青坐在書桌前幾乎要打起瞌睡來。
蓮舟進屋的時候看見的便是她垂着頭迷迷糊糊的樣子。
她走到她身邊, 看她衣冠穿戴整齊, 只是髮式有些歪, 想想邢若邪喜怒無常, 對桑青是否被他怎樣了不好推斷。
輕輕拍了拍桑青的肩膀讓她醒過來：“用過飯了嗎？”
桑青點頭，起來推窗而立，“這一天算是過去了。”時間不晚, 但因爲是冬日，天色暗的卻早。
“外面冷, 窗不能開那麼大。”蓮舟上前關上大開的窗戶, “別看這裡的山沒有明家堡的高, 但是山風也冷。你出門在外，小心身體。”
桑青答應了一聲, 見蓮舟露出一條縫隙知道她怕自己會悶。兩人好歹相處多年，彼此的偏好都點滴放在心頭。
“蓮舟，邢若邪若是不能得逞，我會如何？”她問道。
“什麼？”
“我於他一點用處都沒有。倘若不是因爲我嫁給了明玉寒，想來大家也不會再有交集。你說, 要是他拿我脅迫他不成, 我會不會被五馬分屍？”
桑青的眼神定定地望着蓮舟, 蓮舟轉向一邊, 錯過她灼灼的目光：“這你不用擔心。你不會有事的。”
桑青不解。明玉寒以爲自己和她都是刑天宮的手下, 既然是如此，那麼, 刑天宮的宮主用自己手下人的性命去恐嚇明家堡，如何會奏效？
“你的意思是？”她搖頭，覺得不可能。
蓮舟走過去打算替她寬衣歇息：“我的意思你又怎麼聽不懂了？你比我懂明玉寒的心意。他不會放下你不管的。所以，沒有如果。宮主的計謀一定能成功。”她脫下她的厚袍子，繼續說道，“你要不信，等着看就好。他會來救你，就是不來，也定會妥協。”
桑青哼笑了一聲，“你倒比我篤信他。”衣服少了身上頓時不自在，她打了個寒顫爬上牀去，“你雖然回到舊主身邊，自己還要當心。我想，以他的爲人，可是誰都信不過的。”說不好，下一刻就起了殺意，差人來殺這種事，邢若邪做的不少。
蓮舟收拾好一切，低低地回道：“我當然知道。”
寒意迫人，桑青迷迷瞪瞪地一直沒睡踏實。她感到胸口像是壓着一塊大石一樣越發氣悶。小腿肚這裡忽然抽痛起來，她側翻過身來，佝僂起身子將身上的被褥卷緊。眼睛睜不開，但是頭腦漸漸清晰。這時候她不由得想起明玉寒的好來。至少，兩人躺在一起，在他的懷裡總是溫暖的。不至於夜半自己冷得腿抽筋這回事發生。
只是，人和人在一起大約都是不單純的。
桑青打了個哆嗦。
成爲明玉寒的夫人，是事件發生推動着自己選擇的。也是當時的情形敦促這明玉寒需要一位妻子來擺佈，來抵擋章懷仁。兩人之間其中有多少真心，多少假意，現在想想真是不能不苦笑。
有時貪戀他懷抱溫暖的自己，是不是過於可悲了呢？
但是，想要藉助明玉寒代表的明家堡力量來庇護自己，達成自己的願望，這又是不得不走的一條路。
誰說，桑青就是明玉寒的一枚棋子？明玉寒又何嘗不是桑青的一座橋？
他會因爲自身中的毒選擇留下她；他會因爲內有章懷仁把持明家堡財政大權，而選擇娶她爲妻；他會因爲桑皓和邢若邪的勾結裡有她的人身作爲一個條件，而選擇將她圈養在明家堡的轄區內，讓明安、明翰時刻監視着她，防備着她……
她又爲什麼不能將他作爲自己的一件工具？
只憑借自己的力量，要向邢若邪復仇，很難。
不過，如今，兩人的關係鬧成了這樣。他怕是不會顧她的生死了吧。畢竟，還是明家堡更爲重要些。那麼，接下去，她該怎麼辦？
僅僅在刑天宮裡坐以待斃麼？
桑青正想着對策，背後突然有些涼颼颼的，翻身向外，人影倒映在自己身上。
是邢若邪。
“刑天宮晚上的景色很別緻嗎？宮主大人竟然了無睡意。”桑青笑了笑，正要起身被他止住。她大惑不解。
邢若邪的臉色陰沉，沒有往日見他有些調笑打趣的樣子。這讓看慣他的人多少不能適應。桑青感到自己的心都懸了起來，莫不是明家堡的迴音來的那麼快？邢若邪是不是已經知道自己沒有利用價值，所以想趁夜怒下殺手，了結了自己？
越是緊張，抽筋的地方就越是痛得發麻，似乎不僅僅是腿肚不能抑制地痛，連腳掌都抽得腳趾像是被掰開了一樣。冷汗慢慢從她額頭沁了出來。
桑青疼得倒抽一口冷氣。縮回腿來用力掐着。
接着邢若邪的行爲嚇了她一跳。他目無表情地坐到牀邊，掀開她的被子，將她的抽筋的那條腿放到自己腿上，替她按摩。
他掌上用力適度，順着她腿肚肌理的走勢細細捏着。他的手很暖和。力量又是那麼收放合度。
不知什麼時候，邢若邪對桑青問道：“屋內不暖和嗎？”
“什麼？”
“你的腳很冰，”他的手握住腿肚，“連腿都是冷的。難怪那麼睡的那麼不好，我一到就醒了。定是下面的人偷懶，欺負老實人。”
桑青忙幫着他們開脫：“沒有的事。你治下嚴謹，手底下個個都照顧周全，對我很好。只是我這人生來如此，怕寒怕熱，又怕吃苦受罪。隨便換個房間，換把椅子都能讓我悲風憫秋，坐臥難眠，是我太挑剔了。”
“哦？你畏寒怕熱是什麼時候的事？”邢若邪微微一笑，“我可記得我們第一次見面的時候，你也是夜裡不睡，但是明知外間風大，仍是半夜裡推窗看景，興致高昂。”他言及彼時，忽然手上一勾重重壓了一下，桑青大痛過後回覆過來，不再抽筋了。
桑青垂下眼來，手撫弄着垂落在胸前的長髮，細想如何答話。但想來自己裝傻的小伎倆在此恐是不合用，索性一聳肩：“那夜你掠進我家來，速度好快。我正看見有道黑影飛過，還以爲是什麼鵬鳥，沒看仔細你就過來站在了我面前。我當時還以爲自己眼花，看錯了。”
“我那時刻意花了些功夫賄賂了你家的門房，又打點了幾個婆娘弄來了你家的布圖，第一回爬人牆角怕走了風，哪裡知道還是被你看見。我也覺得奇怪，大戶人家的小姐怎麼會住在那麼僻靜的角落裡，還深夜不睡，有功夫看風光。那夜的月亮是有妙啊。”
邢若邪繼續說道：“我當下決定要滅口。竄進你的窗子，站在窗邊就一手把住了你的脖子。你的脖子那麼細，你的臉上一副難以置信的模樣。我雖然手裡害了不少人的性命，但你的樣子還是讓我沒立即動手，你掙扎的時候還扯下了我的面巾。
當時我想，不好，看來不殺你都不行。”
桑青乾笑：“那你，後來爲什麼沒有動手。”如果下了手，也沒現在那麼多糾葛了。自己也乾淨。
“哪有什麼原因。我想想你住在那角落裡，估計在桑府也沒什麼大用。我倒是沒想到蓮舟居然在你屋裡辦事。我原來派她進桑府去，奔得可不是你的院子。”邢若邪哼哼，“蓮舟的消息一直是和淼淼直接聯繫，但我掐着你的時候，她聽到響動就進了來。我才立即知道她這裡出了岔子。
也許，是她運氣不好，你這裡也缺了人，而內院裡又有人正好看她不順眼，爲了順利留在府裡，她才順勢在你那裡留用。”
桑青心裡一動，想到長安、和樂後來的交換，說道：“蓮舟本來是要到桑皓那裡去的麼？”
“沒錯。”邢若邪大方承認，“所以，桑皓知道蓮舟在你這裡就想着人來換。可是，蓮舟覺得莫名其妙地用兩個府裡交口稱讚的好人來換她，太打眼。所以拒絕了。
而你的不受寵，讓下人們都不熱絡，這讓蓮舟做事打混容易許多，我聽她這麼說也覺得好。”
“所以，你沒有殺我。因爲殺了我，對蓮舟不利。”
“也對，也不對。”
“怎麼說？”
“蓮舟是生是死，我纔不在乎。但是爲了一個沒什麼大不了的人影響了全局，那就不一樣了。”
邢若邪的話映入桑青的心裡，漸漸變硬。
“從那之前你就和桑皓聯起手來了。”
“對，很久以前就有了聯繫。但達成共識是在那不久之前。”邢若邪的眼中微微發亮，帶着興奮，“我和他之間的交涉下了不少功夫，但大家的目的一致，這才最後能合作。”
桑青聽他一點一點吐露當年的真相，一旁的手摸摸握緊。人也漸漸因爲怒氣溫暖了起來。
“那麼，你們的目的，到底是什麼？”她嘴角一勾，慢慢用調笑的語氣問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