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回 避豪惡懦夫遠竄 感夢兆孝子逢親

殘日照山塢,長鬆覆如宇。

啾啾宿鳥喧,欣然得所主。

嗟我獨非人,入室痛無父。

跋涉寧辭遠,櫛沐甘勞苦。

朝尋魯國山,暮宿齊郊雨。

肯令白髮親,飄泊遠鄉土。

哀哀父母,生我劬勞。父母之恩,昊天罔極。若使父母飄泊他鄉,我卻安佚故土,心上安否?故此宋時有個朱壽昌,棄官尋親。我朝金華王待制,出使雲南,被元鎮守樑王殺害。其子間關萬里,覓骸骨而還。又還有個安吉嚴孝子,其父問軍遼陽。他是父去後生的,到十六歲孤身往遼陽尋問,但他父子從不曾見面,如何尋得?適有一個乞丐問他求乞,衣衫都無,把席遮體。有那輕薄的道:“這莫不是你父親?”孝子一看,形容與他有些相似,問他籍貫姓名,正是他父親。他便跪拜號哭,爲他沐浴更衣,替父充役,把身畔銀子故意將來供與同伴,像個不思量回鄉意思,使人不疑。忽然他駝了爺回家,夫婦子母重聚。這雖不認得父親,還也曉得父親在何處。如今說一個更奇特的,從不曾認得父親面龐,又不知他在何處,堅心尋訪,終久感格神明,父子團圓的。

這事出在山東青州府。本府有個安丘縣,縣裡有個棄金坡,乃漢末名士管寧與華歆在此鋤地得金,華歆將來擲去,故此得名。坡下有個住民,姓王名喜,是個村農,做人極守本分,有荒地十餘畝,破屋兩三椽。恰是:

幾行梨棗獨成村,禾黍陰陰緣映門。

牆壘黃沙隨雨落,椽疏白荻逐風翻。

歌餘荷耒時將晚,聲斷停梭日已昏。

徵繕不煩人不擾,瓦盆沽酒樂兒孫。

他有一妻霍氏。有一個兒子,叫做王原。夫耕婦,儘可安居樂業。但百姓有田可耕,有屋可住,胡亂過得日子,爲何又有逃亡流徙的?卻不知有幾件弊病:第一是遇不好時年,該雨不雨,該晴不晴;或者風雹又壞了禾稼,蝗蟲吃苗麥,今年田地不好,明年又沒收成,百姓不得不避荒就熟。第二是遇不好的官府,坐在堂上,只曉得罰谷罰紙,火耗兌頭,縣中水旱也不曉得踏勘申報,就申報時,也只憑書吏,胡亂應個故事。到上司議賑濟,也只當賑濟官吏,何曾得到平人。百姓不得不避貪就廉。第三是不好的裡遞,當十年造冊時,花分詭寄。本是富戶,怕產多役重,一戶分作兩三戶,把產業派向鄉官舉監名下,那小戶反沒處挪移,他的徭役反重,小民怕見官府,畢竟要託他完納,銀加三,米加四,還要津貼使費。官遲他不遲,官饒他不饒,似此咀齧小民,百姓也不能存立。

這王喜卻遇着一個裡蠹,姓崔名科。他是個破落戶,做了個里胥,他把一家子都要靠着衆人養活。王喜此時是個甲首,該有丁銀有田畝,該有稅糧,他卻官府不曾徵比,便去催他完納。就納完了,他又說今年加派河工錢糧哩,上司加派兵響哩,還要添多少。窮民無錢在家,不免延捱他兩個日子,一發好不時時去搔擾。一到,要他酒飯吃,肉也得買一斤,燒刀子也要打兩瓶請他。若在別家吃了來時,雞也拿他,只去准折,略一違拗,便頻差撥將來。其時正是國初典作之時,築城鑿池,累累興師北伐,開河運米,正是差役極多極難時節。王喜只因少留了他一遭酒,被他撥得一個不停腳,並不曾有工夫輪到耕種上,麥子竟不曾收得。到夏,恰值洪武十八年,是抗旱時節,連菇菇都焦枯了,不結得米,便有幾株梨棗,也生得極少,家中甚難過活。村中有一個張老三,對王喜道:“王老大,如今官府差官賑濟,也好騙他三五錢銀子,你可請一請崔科,叫他開去。”王喜爲差撥上,心上原也不曾喜歡他,只是思量要得賑濟,沒奈何去伺候他。他道:“今日某人請我吃飯,某人請我吃酒,明日也是有人下定的,沒工夫。”王喜回來對妻子道:“請他他又道沒工夫,怎處?”霍氏道:“這明白是要你拿錢去。”王喜道:“要酒吃還好,去賒兩壺,家裡宰只雞,弄塊豆腐,要錢那裡去討?”霍氏道:“咱身上還有件青綿布衫,胡亂拿去當百來文錢與他罷。”王喜拿了去半日。荒時荒年,自不典罷了,還有錢當人家的,走了幾處,當得五十錢。那王原只得兩歲兒,看了又哭,要買饃饃吃。王喜也顧他不得,連忙拿了去見崔科,他家裡道:“南村抄排門冊去了。”到晚又去,道:“五里鋪趙家請去吃酒去了。”一連走了七八個空,往回,才得見崔科,遞出錢去。道:“要請你老人家家去吃杯酒,你老人家沒工夫,如今折五十個錢,你老人家買斤肉吃罷。”那崔科笑了笑道:“王大,我若與你造入賑濟冊,就是次貧也該領三錢銀子,加三也該九分,這幾個錢叫老子買了肉沒酒,買了酒沒肉,當得甚來,好列再拿五十錢來,我與你開做次貧吧。”王喜回去悶悶不快,霍氏問時,他道:“攮刀的嫌少哩。道次貧的有三錢,加三算還要我五十文。”霍氏道:“適才拿錢來,原兒要個買波波不與他,還嫌少,哥罷,再拿我這條裙去,押五十個與他,若得三錢銀子贖了當,也還有一二錢多,也有幾日過。”王喜只得又去典錢,典了送崔科。卻好崔科不在,嫂子道:“他在曹大戶家造冊,你有甚話,回時我替你講。”王喜便拿出五十個錢道:“要他開次貧。”嫂子道:“知道了,我教他開。”王喜道:“媽媽不要忘了。”他嫂子道:“我不忘記,吩咐他,料不敢不開。”王喜歡天喜地自回。那嫂子果然錢雖不曾與崔科,這話是對他說的。曾奈崔科了一包子酒應了,卻不曾記得。到賑濟時,一個典史擡到鄉間,出了個曉諭,道:“極貧銀五錢,谷一石,次貧銀二錢,谷五斗,照冊序次給散。”只見鄉村中扶老攜幼,也有駝條布袋的,也有拿着栲栳的,王喜也把腰苧裙連做丫口趕來,等了半日。典史坐在一個古廟裡,唱名給散。銀子每錢可有九分書帕,谷一斗也有一升凹谷,一升沙泥,無給極貧。王喜道:“這咱不在裡邊的。”後邊點到次貧,便探頭伸腦去伺候,那裡叫着?看看點完,王喜還道:“錢送得遲想填在後邊。”不知究竟沒有,王喜急了便跪過去,崔科怕他講甚麼道:“你有田有地的,也來告貧。”那典史便叫趕出去。王喜氣得個不要,趕到崔科家裡。他家裡倒堆有幾石谷,都是鬼名領來的,還有人上謝他的。他見了不由得不心頭火發,道:“崔科忘八羔子,怎誆了人錢財,不與人造冊。”崔科道:“咄,好大錢財哩,我學騙了你一個狗抓的來。”王喜道:“我有田有地,不該告貧,你該誆這許多谷在家裡麼?我倒縣裡首你這狗攮的。”崔科道:“你首,不首的是咱兒子。”便一掌打去,王喜氣不過,便一頭撞過來,兩個結扭做一處。只見衆人都走過來,道王喜不是。道:“他歹不中也是一個裡尊,你還要他遮蓋,怎生撞他?”那崔科越跳得八丈高,道:“我叫你不死在咱手裡不是人,明日就把好差使奉承你。”那王喜是本分的人,一時間尚氣,便傷了崔科。一想起後邊事,他若尋些疑難差使來害我,怎生區處?把一天憤氣都冰冷了,便折身回家。霍氏正領了王原,立在門前,見王喜沒有谷拿回,便道:“你關得多錢?好買饃饃與兒子吃。”王喜道:“有甚錢,崔科囚攮的,得了咱錢,又不給咱造冊,咱與他角了口,他要尋甚差使擺佈咱哩。”崔氏道:“前日你不請得他吃酒,被他差撥了半年。如今與他角了口,料也被他騰倒個小死哩。”兩個愁了一夜。清早起來,王喜道:“嫂子,如今時世不好,邊上韃子常來侵犯,朝廷不時起兵征剿,就要山東各府運糧接濟。常見大戶人家點了這差使,也要破家喪身的。如今惡了崔科,他若把這件報了我,性命就斷送在他手裡,連你母子也還要受累。嫂子,咱想咱一時間觸突了崔科,畢竟要淘他氣,不若咱暫往他鄉逃避,過一二年回來,省得目前受害。”指着王原道:“只要你好看這孩子。”霍氏道:“哥,你去了叫咱孃兒兩上靠着誰來?你還在家再處。”王喜道:“不是這般說,我若被他算計了,你兩個也靠我不得。這纔是三十六着,走爲上着。”且喜家徒四壁,沒甚行囊收拾得了,與妻子大哭一場,便出門去了。正是:

鱷吏威如虎,生民那得留?

獨餘清夜夢,長見故圓秋。

王喜起了身,霍氏正抱着王原,坐在家裡愁悶。那張老三因爲王喜衝突了崔科,特來打合他去陪禮。走來道:“有人在麼?”霍氏道:“是誰?”張老三還道王喜在。故意逗他耍道:“縣裡差夫的。”那霍氏正沒好氣,聽了差夫只道是崔科,忙把王原放下,趕出來一把扭住張老三道:“賊忘八,你打死了咱人,還來尋甚麼?”老三道:“嫂子是咱哩。”霍氏看一看,不是崔科,便放了老三道:“哥在那廂?”霍氏道:“說與崔科相打,沒有回來。”老三道:“豈有此理,難道是真的?”霍氏道:“怎不真,點點屋兒,藏在那裡?不是打死,一定受氣不過投河了。”張老三道:“有這等事,嫂子你便拴了門,把哥兒寄鄰舍家去,問崔科要屍首,少也詐他三五擔谷。”果然,霍氏依了趕去。恰好路上撞着崔科,一把抓住道:“好殺人賊哩,你誆了咱丈夫錢,不與他請糧,又打死他。”當胸一把,連崔科的長鬍子也扭了。崔科動也動不得,那霍氏帶哭帶嚷,死也不放。張老三卻洋洋走來大聲道:“誰扭咱崔老爹,你吃了獅子心哩!”霍氏道:“這賊忘八打死咱丈夫,咱問他要屍首。”老三道:“你丈夫是誰?”霍氏道:“王喜。”老三道:“是王喜,昨日衝撞咱崔老爹,我今日正要尋他陪禮。”霍氏道:“這你也是一起的,你閻羅王家去尋王喜,咱只和你兩個縣裡去。”扯了便走。張老三道:“嫂子他昨兩個相打,須不幹咱事。”霍氏道:“你也須是證見。”霍氏把老三放了,死扭住崔科,大頭撞去。老三假勸隨着一路,又撞出一個好攬事的少年,一個慣劈直的老者,便叢做一堆。霍氏道:“他騙咱丈夫一百錢,不與丈夫請糧。”崔科道:“誰見來?”霍氏便一掌打去道:“賊忘八,先是咱一件衫當了五十錢,你嫌少,咱又脫了條裙,當五十錢。你瞎裡,不瞧見咱穿着單褲麼?”這老者道:“崔大哥,你得了他錢,也該與他開。”霍氏道:“是晚間咱丈夫氣不憤的,去罵他一家子拿去,一蕩子打死,如今不知把屍首撩在那裡?”指着老三道:“他便是證見,咱和他縣裡去。”崔科道:“昨日是他撞咱一頭,誰打他來?”老者道:“這等打是實了。嫂子我想你丈夫也未必被他打死,想是糧不請得,又吃他打了兩下,氣不憤,或者尋個短見,或者走到那廂去了。如今依咱處,他不該得你錢,不與你糧,待他處幾擔谷與你吧。”少年連叫:“是,是。”霍氏道:“你老人家不知道,他一向賣富差貧,如今上司散荒,他又詐人酒食,才方報冊沒酒食的,寫他票子,領出對分,還又報些鬼名冒領官錢,咱定要官司結煞。”少年道:“這嫂子也了得哩。嫂子,官司不是好打的,憑他老人家處吧。”那老者道:“你當了裙衫,也只爲請糧。今日丈夫不見,也只爲請糧。我們公道,處少也說不出,好歹處五名極貧的糧與你,只好二兩五錢銀子,五擔谷吧。”霍氏道:“誰把丈夫性命換錢哩。”崔科還在那裡假強,張老三暗地對他道:“哥,人命還是假的,冒糧詐錢是真,到官須不輸他婦人。”崔科也便口軟,處到五兩銀子、八擔谷。霍氏道:“列位老人家,我丈夫不知怎麼。他日後把些差撥來,便這幾兩銀子也不夠使用,咱只和他經官立案,後邊還有成說。”張老三道:“你如今須是女戶,誰差得着。”霍氏還不肯倒牙。張老三道:“嫂子,這老人家處定了,崔老爹也一加不得了,你怕他後邊有事,再要他寫個預收條糧票,作銀子加你。”衆人團局,崔科也只得依處。霍氏也便假手脫散了火,自與兒子過活。這邊崔科勞了衆人處分,少不得置酒相謝,又沒了幾兩銀子不題。

卻說王喜也是一味頭生性,只算着後邊崔科害他,走了出去,不曾想着如何過活。隨身只帶一個指頭的刷牙,兩個指的箸兒,三個指頭的抿子,四個指頭的木梳,卻不肯做五個指頭伸手的事。苦是不帶半釐本錢,又做不得甚生理。就是闖州縣,走街坊,無非星相風水課卜。若說算命,他曉得甚麼是四柱,甚麼是大限、小限,官印刃殺;要去相面,也不知誰是天庭,誰是地角,何處管何限;風水又不曉得甚來龍過脈,沙水龍虎。就起課也不曾念得個六十四卦熟,怎生騙得動人。前思後想,想起一個表兄,是個吏員,姓莊名江,現做定遼衛經歷,不若且去投他,只是沒盤纏,如何去得?不如捱到臨清,扯糧船繞進京再處。果然走到臨清,頂了一個江西糧船的外水缺,一路扯繞到通灣。吃了他飯,又得幾錢工銀,作了路費。過了京師,也無心觀看,趲過了薊州永平,出了山海關,說不盡竿辛萬苦,纔到得定遼衛。走至那邊。衙門人道:“目下朝廷差宋國公徵納哈出,差去催軍糧不在。”等了兩日等得回來,去要見。門上道:“你是告狀的,除了帽,拴了裙進去;若是來拜,須着了公服,待我替你投帖,若肯見,請見。”王喜道:“我只有身上這件衣服,你只替我說,表弟王喜拜就是了。”門上道:“這裡不準口訴,口裡拜帖兒是行不通的。”王喜見他做腔,道:“不打緊,我自會見,自在那邊伺候。”恰值他出來,便向前一偌,道:“表兄,小弟王喜在這裡。”那莊經歷把頭一別,打傘的便把傘一遮去了。王喜大沒意思,又等他回,便趕過去,把轎槓攀住道:“表兄,怎做這副臉出來?”手下幾掀掀不開,莊經歷只得叫請進私衛來。兩個相見,做了許多腔,道:“下官誤蒙國恩參軍邊衛,只吃得這廂一口水,喜得軍民畏伏。”王喜備細告訴,遭崔科蔽抑。莊江道:“敝治幸得下官體察民隱,卻無此輩。”留了一箸飯,道:“請回寓,下官還有薄程。”走到下處,只見一個人忙忙的送一封書帕說:“老爺拜上。”道:“老爺在此極其清苦,特分俸餘相送,公事多,不得面別。”去了。王喜上手便折,稱來先先二錢六分,作三錢。王喜呆了半日,再去求見門上不容他,又着人吩咐店主人,催起身,只得嘆了幾口氣出門。思量無路可投,只得望着來時這條路走。

行了兩日,過了廣寧,將到寧遠地方,卻見征塵大起,是宋國公兵來。他站在大道之傍,看他一起起過去,只見中間一個管哨將官,有些面善。王喜急促記不起,那人卻叫人來請他,去營中相見。見時,卻是小時同窗讀書的朋友全忠。他是元時義兵統領,歸降做了燕山指揮僉事,領兵跟臨江侯做前哨。一見便問他緣何衣衫襤縷,在這異鄉。他備細說出來的情由,並莊表兄薄情。全忠道:“賢兄,如今都是這等薄情的,不必記他。但你目今沒個安身之所,我營中新死了一個督兵旗牌,不若你暫吃他的糧,若大軍得勝,我與你做些功,衣錦還鄉吧。”王喜此時真是天落下來的富貴,如何不應允。免不得換了一副纏糉大帽,紅曳撒,捧了令旗令牌,一同領兵先進。過了三坌河,卻好上司撥莊經歷,解糧餉到前軍來,見了王喜,吃一大驚,就來相見,說他榮行,送了三兩燼禮,求他方便,收了糧。王喜道;“寧可他薄情,也便爲他周旋。”自隨全先鋒進兵。進兵時,可奈這些鴉雀,日日在頭上盤繞。王喜也便心上不安。那主將臨江侯陳鏞,又是個膏粱子弟,不曉得兵事,只顧上前,不料與大兵相失了,傳令道:“且到金山屯兵,打探大兵消息。離金山還有百餘里,一派林木甚盛。忽聽得林子裡一聲銅角,閃出五六百韃子來。臨江侯倚部下有兵萬餘,叫奮勇殺上去。全指揮便揮刀砍死,誰知這是他出哨的兵,初時也勝他一陣,不料還有四五萬大兵在後,追不過一二里,他大兵已到,跑得個灰塵四起,天地都黑,兩邊亂砍。全指揮馬已中箭跌倒了,王喜便把自己的馬與他騎,爭奈寡不勝衆,南兵越殺越少,韃兵越殺越多,全軍皆死。王喜因沒了馬,也走不遠,與一起一二百人只逃到林子邊,被追着砍殺,王喜身中一槍,暈倒在地。兩個時辰醒來,天色已晚,淡月微明,看一看地下時,也有折手的、折腳的、斷頭的、馬踹的,都是腥血滿身;那死的便也不動了,那未死的還在那掙跳,好不慘傷;自己傷了槍,也不能走動,走在林子裡,只見遠遠有人來。王喜道:“可可還剩得一個人,好歹與他走道兒吧。”到面前時卻是個婦人,穿着白,道:“王喜你大難過了,還有大驚,我來救你。”便拾一枝樹枝,在地下畫一個丈來寬大圈子,道:“你今夜只在此圈裡坐,隨甚人鬼不能害你,異日還在文登與你相會。”說罷這婦人去了。王喜道:“這所在有這婦人,非仙即佛。”又道:“文登相會,這話也不解。但坐在這圈中,若有韃子來,豈不被他拿去,且坐了試一試看。”坐到初更,只聽得林子背後,刮刮風起,跳出一個夜叉來。但見:

兩角孤峰獨聳,雙晴明鏡高懸,硃砂鬢髮火光般,四體猶如藍靛。臂比鋼鉤更利,牙如快刃猶跡吼聲雷動小春天,行動一如飛電。

竟望着王喜撲來,王喜不是不要走,卻已驚得木呆;又兼帶傷,跑不動了。只見那夜叉連撲幾撲,到圈子邊,就是城牆一般,只得把王喜看上幾眼,吼了幾聲,回頭見地上無數的死人,他便大踏步趕去把頭似吃西瓜般,搜搜一連抓來啃上幾十個,手足似吃藕般,散散吃了幾十條,那王喜看了,魂都沒了。那夜叉吃飽了,把胸前柔上兩柔,放倒頭睡了,一覺跳將起來,雙爪把死人胸膛挖開,把心肚又吃上幾十副纔去。漸漸天明,王喜道:“若沒這圈,咱一個也當不得點心哩,若得到家,咱也只拜佛看經,謝神聖罷了。”又到戰場上看時,看見個人,身邊一個鈔袋,似有物的去捏一捏,倒也有五七兩兵糧,他就去各人身邊都搜一搜,倒搜得有七八十兩。笑了笑道:“慚愧,雖受了驚險,得這橫財,盡好還鄉度日了。”一個人孤孤影影,耽飢受餓了幾日,走到遼陽,恰好撞見莊經歷。只道他差回,忙請他到衙,問起,卻是軍敗回來。他就道:“足下如今臨陣逃回,是有罪的了,下官也不敢出首,也不好留足下,還須再逃到別處,若再遲延,恐我衙門人知得不便。”王喜只得辭了。道:“他原是薄情的,只是我身邊雖有幾兩銀子,回家去怕崔科來查我來歷,我且到京師去做些生意,若好時,把妻子移來便是。”一路向着京師來,已不差得一日路。在路上叫驢,集兒上已沒了,只得走着。看見遠遠一個掌鞭的騎着驢來,他便叫了。不料上驢時掌鞭的把他腰邊一插,背後一攙,曉得他有物了,又欺他孤身客人,又不曾趕着隊,捱到無人處所,猛地把驢鞭上兩鞭,那驢痛得緊,把後腳一掀,把個王喜撲地一聲跌在道兒上,那掌鞭的將來按住,搜去暖肚內銀兩,跳上驢去了。比及王喜爬得起來,只見身邊銀子已被拿去,兩頭沒處尋人,依然剩得一個空身。正是:

薄命鄧通應餓死,空言巴蜀有銅山。

王喜站在道兒上,氣了一回,想了一回,道:“枉了死裡逃生,終弄得一錢沒有,有這等薄命。”走了半晌,見一個小火神廟,道:“罷,罷。這便是我死的所在了,只是咱家妻子怎生得知,早知如此,便在家中崔科也未便奈何得我死。”坐在神前,嗚咽哭了半日,正待自縊,只聽得呀地一聲,裡邊門響,道:“客官不可如此,人身難得。”卻是五十來歲一個僧人。王喜把從前事告訴我僧人,僧人勸慰了一番,道:“小僧大慈,是文登縣成山慧日寺和尚。因訪知識回來,不欺抱病,在此兩月,今幸稍痊,不若檀越與小僧同行到敝寺,小僧可以資助檀越還鄉。”王喜道:“小可這性命都是師父留的,情願服事師父到寶剎。”過了兩日,大慈別了管廟道人,與王喜一路回寺。路上都是大慈盤纏,到得寺中,原來這大慈是本寺主僧,那一個不來問候。大慈說起途中抱病,路上又虧這檀越扶持得回,就留王喜在寺中安寓。一日大慈與王喜行到殿後,白衣觀音寶閣,王喜見了,便下老實叩上十來個頭。道:“佛爺爺,果然在這裡相會。”大慈道:“檀越說救夜叉之患的,便是此位菩薩麼?敝寺原是文登縣地界。”王喜因道:“前日原有願,侍奉菩薩終身。如今依了菩薩言語,咱在此出了家吧。”大慈道:“檀越有妻有子,也要深慮。”王喜道:“沙場上,火神廟時,妻子有甚幹?弟子情願出家。”大慈道:“若果真心,便在此與老僧作個伴兒,也不必落髮,前許資助盤費,今你不回,老僧就與你辦些道衣,打些齋,供佛齋僧吧。”隨即擇了個好日,不兩日點起些香燭,擺列些蔬果,唸了些經文,與他起個法名叫做大覺。合寺因叫他大覺道者。自此王喜日夕在大慈房中搬茶運水,大慈也與他講些經典,竟不思家了。

家中霍氏雖知他是逃在外邊,卻不知是甚所在,要問個信,也沒處問,只是在家與兒子熬清受淡,過了日子。光陰迅速,王喜去時王原才得兩週三歲,後邊漸漸的梳了角兒讀書,漸漸蓄了發,到十五六歲時,適值連年大熟,家中倒也好過了。常問起父親,霍氏含着淚道:“出外未回。”到知人事時,也便陪着母親涕泣思想。只是日復一日,不見人來,又沒有音信。他問母親道:“爹在外做甚?怎再不見他?”霍氏細把當日說起。王原道:“這等爹又不是經商,他在外邊怎麼過?我怎安坐在家不去抓尋?”便要起身,霍氏道:“兒,爹孃一般的,你爹去了,你要去尋,同在一家的,反不伴我,你若又去了,叫我看誰?”王原聽了,果是有理,就不敢去,卻日日不忘尋爹的念頭。到十八歲時,霍氏因他年紀已大,爲他尋了個鄰家姓曾的女兒做媳婦。雖是小戶人家,男家也免不得下些聘物,女家也免不得賠些妝奩。兩個做親,才得一月,那王原看妻子卻也本分孝順,便向母親道:“前日要去尋爹,丟母親獨自在家裡,果是不安,如今幸得有了媳婦,家中又可以過得,孩兒是明日便起身去尋父親。”霍氏道:“你要去,我也難留你,只是沒個定向,叫你哪相去尋?尋得見,尋不見,好歹回來,不要使我記念。”又拿一件破道袍,一條裙道:“這佈道袍因你爹去時是秋天,不曾拿得去,這裙是我穿的,你父親去當錢與崔科,這兩件他可認得。你兩邊都不大認得,可把這個做一執照。”姑媳兩個與他打點了行李,曾氏又私與他些簪耳之類。道:“你務必尋了回來,解婆婆愁煩。”王原便辭別起身。正是:

矢志尋喬木,含悲別老萱,

白雲飛繞處,瞻望欲消魂。

想道他父親身畔無錢,不能遠去。故此先在本府,益都、臨淄、博興、高苑、樂安、壽光、昌樂、臨朐、諸城、蒙陰,莒州、沂水、日照各縣,先到城市,後到鄉村。人煙湊集的處在,無不尋到,又想道:父親若是有個機緣,或富或貴,一定回來,如今久無音信,畢竟是淪落了,故此僧道星卜,下乃傭工乞丐裡邊都去尋訪。訪了幾月,不見蹤跡,又向本省濟南、袞州、東昌、萊州,各府找尋,也不知被人哄了幾次,聽他說來有些相似,及至千辛萬苦尋去,卻又不是。他並沒個怨悔的心,見這幾府尋不見,便轉到登州,搭着海船行走。只見這日忽然龍風大作,海浪滔天,曾有一道《黃鶯兒》詠它:

砂石走長空,響喧闐,戰鼓轟,銀牆一片波濤涌。看摧檣落蓬,苦舟椅楫楫橫。似落紅一點隨流送。叫天公,任教舴艋,頃刻飽魚龍。

那船似蝴蝶般東飄西側,可可裡觸了礁,把船撞得粉碎。王原只抱得一塊板,憑他涌來涌去。上邊雨又傾盆似倒下來,那頭髮根裡都是水,胸前都被板磨破了,虧得一軟浪,打到田橫島沙上擱住了,他便望岸不遠,帶水拖泥,抓上岸來。只見磨破的胸前,經了海里鹹水,疼一個小死,只得強打精神走起,隨着路兒走去。只一個小小廟兒:

荒徑蓬蒿滿,頹門薜荔纏。

神堂唯有板,砌地半無磚。

鬼使趾欲斷,判官身不全。

苔遮妃子臉,塵結大王髯。

幾折餘支石,爐空斷篆煙。

想應空谷裡,冷落不知年。

王原只得走進裡邊暫息,向神前拜了兩拜。道:“願父子早得相逢。”水中淹了半日一夜,人也睏倦,便扯過拜板少睡。恍惚夢見門前紅日銜山,止離山一尺有餘,自己似吃晚飯一般,拿着一碗莎米飯在那裡吃,又拿一碗肉汁去淘。醒來卻是一夢。正是:

故鄉何處暮雲遮,漂泊如同逐水花。

一枕松風清客夢,門前紅日又西斜。

正身子睡着想這夢,只聽得祠門藪藪,似有人行走,定睛看處,走進一個老者來。頭帶東坡巾,身穿褐色袍,足着雲履,手攜筇杖。背曲如弓。須白如雪。一步步挪來,向神前唱了一個喏。王原見了,也走來作上一個揖。老者問少年何來,王原把尋親被溺之事說了。老者點頭道:“孝子,孝子。”王原又將適才做的夢請教,那老者一想道:“恭喜相逢在目下了。莎米根爲附子,義取父子相見。淘以肉汁,骨肉相逢,日爲君父之象,銜山必在近山。離山尺餘。我想一尺爲十寸,尺餘十一寸,是一“寺”字。足下可即山寺尋之。”王原謝了老者,又喜得身上衣衫已燥,行李雖無,腰邊還有幾兩盤纏,還可行走,使辭了老者,出了廟門,望大路前進。因店中不肯留沒行李的單身客人,只往祠廟中歇宿,一路問人,知是文登縣界,他就在文登縣尋訪。過了文登山,召石山望海臺,不夜城,轉到成山。成山之下,臨着秦皇飲馬池,卻有一座古寺,便是王喜在此出家的慧日寺。王原走到此處,擡頭一看,雖不見壯麗宏偉,卻也清幽壯雅,爭奈天色將晚,不敢驚動方丈,就在山門內金剛腳下將欲安身。只見一個和尚摟着一個小沙彌,兩個一路笑嘻嘻走將出來,把小沙彌親了一個嘴,小沙彌道:“且關了門着。”正去關門,忽回頭見一個人坐在金剛腳下,也吃了一驚,小沙彌道:“你甚麼人,可出去,等我們關門。”王原道:“我也是個安丘書生,因尋親渡海,在海中遭風失了行李,店中不容,暫借山門下安宿一宵,明日便行。”這兩個怪他阻了高興,狠狠趕他。又得裡面跑出一個小和尚來,道:“你兩個來關門,這多時,幹得好事,我要捉個頭兒。”看他兩個正在金剛腳邊催王原出門,後來的便把沙彌肩上搭一搭,道:“你若是極肯做方便的,便容他一宵,那裡不是積德處。”沙彌道:“這須要稟老師太得知。”沙彌向方丈裡跑來,說山門下有個人,年紀不上二十歲,說是尋親的,路上失了水,沒了行李,要在山門借宿,催逼不去,特來稟知師太。”大慈道:“善哉,是個孝子了,那裡不是積善處,怕還不曾吃夜飯,叫知客留他茶寮待飯,與他在客房宿。”只見知客陪吃了飯,見他年紀小,要留他在房中。那關門的和尚道:“是我引來的,還是我陪。”王原道:“小生隨處可宿,不敢勞陪。”獨自進一客房。這小和尚對着知客道:“羞,我領得來你便來尋。”知客道:“你要思量他,只怕他翻轉來,要做倒騎驢哩。”次早,王原梳洗了,也就在衆僧前訪問。衆僧沒有個曉得,將欲起身來方太謁謝大慈。大慈看他舉止溫雅,道:“先生尊姓,貴處?”王原道:“弟子姓王名原。青州府安丘縣人。有父名爲王喜,十五年前避難出外,至今未回。弟子特出尋訪。”大慈道:“先生可記得他面龐麼?”王原道:“老父離家時弟子止得三歲,不能記憶。家母曾說是棋子臉,三柳須,面目老少不同,與弟子有些相似。”大慈道:“既不相識,以何爲證?”王原道:“有老父平日所穿布袍,與家母布裙爲驗。”大慈聽了半餉,已知他是王喜兒子了。便道:“先生且留在這邊,與老僧一觀。”正看時,外邊走進一個老道人,手裡拿着些水,爲大慈汲水養花供佛。大慈道:“大覺道者,適才有一個尋親的孝子,因路上缺欠盤纏,將兩件衣來當,你可當了他的。”那道人看了一看,不覺淚下。大慈道:“道者緣故何淚下?”那道人道:“這道袍恰似貧道家中穿的,這裙恰是山妻的,故此淚下。”大慈道:“你怎麼這等認得定?”那道者道:“記得在家時,這件道袍胸前破壞了,貧道去買尺青布來補,今日胸前親舊宛然,又因沒青線,把白線縫了,貧道覺得不好,上面把墨塗了,如今黑白相間。又還有一二寸,老妻把來接了裙腰,現在裙上,不由人不見物悽然。”大慈道:“這少年可相認麼?”道者說:“不曾認得。”大慈道:“他安丘人,姓王名原。”因指那道者對王原道:“他安丘人,姓王名喜。”王原聽了道:“這是我父親了。”便一把抱住,放聲大哭,訴說家中已自好過,母親尚在,自己已娶妻,要他回去。

莫向天涯怨別離,人生誰道會難期。

落紅無復歸根想,萍散終須有聚時。

王道人起初悲慘,到此反板了臉道:“少年莫誤認了人,我並沒有這個兒子。”王原道:“還是孩兒不誤認,天下豈有姓名家鄉相對,事蹟相同如此的?一定要同孩兒回去。”王道人道:“我自離家一十五年,寄居僧寺,更有何顏復見鄉里?況你已成立,我心更安,正可修行,豈可又生俗念?”王原道:“天下沒有無父之人,若不回家,孩兒也斷不回去。”又向大慈並各僧前拜謝道:“老父多承列位師父看顧,還求勸諭,使我一家團圓,萬代瞻仰。”只見大慈道:“王道者,我想修行固應出家,也有個在家出家的,你若果有心向善,何妨復返故土,如其執迷,使令嗣繫念,每年奔走道途,枉費錢財,於心何安?依我去的是。”衆僧又苦苦相勸,王喜只得應允了。王原歡喜不勝,就要即日起身,大慈作偈相送:

草舍有淨土,何須戀蘭若,

但存作佛心,頓起西方鑰。

又送王原道:

方寸有阿彌,爾惟忠與孝,

常能存此心,龍天自相保。

父子兩個別了衆僧一路來到安丘。親鄰大半凋殘,不大有認得的了。到家夫妻相見,猶如夢裡。媳婦拜見了公公,一家甚是歡喜。

此時崔科已故,別裡遞說他以三歲失父,面龐不識,竟能精忱感格,使父復回,是個孝子,呈報縣中。王原去辭,都道已開報上司了。其年正值永樂初年,詔求獨行之士,本省備開王原尋親始末,將他起送至京。聖上嘉其孝行,擢拜河南彰德府通判。王原謝恩出京,就迎了老兩口赴任祿養。後因父母不伏水土,又告養親回籍。不料數年間,父母年紀高大,相繼而歿。王原依禮殯葬,自不必說,終日悲泣,幾至喪生,服閉,薦補常德通判,再轉重慶同知,所至皆能愛民報國,求忠臣必於孝子之門,有由然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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