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安二年,新年剛過,喜慶的火藥味還在空氣中瀰漫,一隊隊官兵便氣勢洶洶的衝入了城中,二話不說查封了藍家所有店鋪,並開始大肆抄查藍家各處的房產、別苑,藍家上下三百一十餘口盡皆被關入皇城大牢,一時間民間流言四起,衆說紛紜,卻終不知藍家究竟是做了何等十惡不赦之事,以致飛來如此橫禍!
是時,藍家獨子藍若賢正遊歷在外、行蹤渺茫,皇上派人發出追緝榜文,全國緝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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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日寒夜,大雪繽紛,大片大片的雪花將人間瀰漫成了一片單調蒼茫的白,除了暗黑的天空和純白的大地,天地間彷彿便再沒有其他的顏色。
昔日的瑞王府,而今的皇家行苑。
坐落於西北角的一處偏僻小苑裡,神武皇皇甫蘭熙正負手獨自站在一扇敞開的木窗前發呆,怔怔的不知在想些什麼。
忽而,一道藍影搖搖晃晃閃進了苑門,跟在小太監的身後走得不緊不慢,瀟灑至極。
“啓稟皇上,藍若賢帶到!”尖細的奏報聲在門外響起,皇甫蘭熙神色一凝沉聲道:“讓他進來!”
棉簾被打起,一臉燦笑的藍若賢悠然自得的晃了進去。
還是以前的樣子,一桌一椅、一鏡一臺,甚至連屋裡薰得香、擺的花木都與以前一模一樣,這裡的時間彷彿被法術凝結了,再也沒有前進過。
“你來了!”沒有回頭,皇甫蘭熙望着窗外淡淡的說了句。
彎了彎嘴角,藍若賢一撩長袍向地上跪去——
“免了!”冷冷的吐出了兩個字,皇甫蘭熙的臉色驀地沉了一沉。
“要的!”停也沒停的跪下了身,藍若賢鄭重的叩首道:“草民藍若賢叩見皇上,吾皇萬歲——”
劍眉一緊,皇甫蘭熙轉身一把拽起了藍若賢厲聲道:“朕說免了就免了,你偏要跟朕對着幹嗎?!”
呵呵一笑,藍若賢摸了摸鼻子道:“這畢竟是草民第一次見皇上!”
“哼,是嗎?”鬆開了手,皇甫蘭熙定定的望着藍若賢,冷峻的臉上是一片莫測高深的平靜,既無再見老友的欣喜,也無面對朝廷欽犯的憤怒。
“如果朕不用這種方法逼你,你打算何時回來見朕?!”
苦惱的皺了皺眉,藍若賢無奈的道:“草民只是有事在身,倒並不是刻意要躲着皇上。”
不置一詞的轉身坐到了桌旁,皇甫蘭熙袍袖一擺指了指身邊的木椅道:“坐吧!好久沒見,朕今天想跟你痛痛快快的聊聊!”
“草民不敢!”嘴裡說着不敢,但藍若賢卻一屁股坐在了木椅上,悠然得很。
脣角輕輕牽動了一下,皇甫蘭熙垂着眼道:“她在哪?”
“誰?”漫不經心的望着桌上的茶具,藍若賢忽然發現連茶具都是以前她用過的。
“朕的皇后,旌節!”
嗤嗤的低笑聲響起,藍若賢不可思議的搖着頭道:“皇上還真是敢冒天下之大不韙,居然要封因失節自盡的瑞王妃爲皇后。唉——,真不知道朝中大臣和皇上的那些後宮嬪妃們會怎麼想!”
“她有沒有失節你還不清楚嗎?”擡起了頭,皇甫蘭熙冷冷的眯起了眼,犀利如刀的目光射在了藍若賢的臉上,令人莫名心寒,“朕再問你一遍,她在哪裡?又或者朕應該問,前太子在哪裡?”
“死了!”笑容漸淡,身體卻繃了起來,藍若賢傲然且堅定,“皇上不是親眼看着他們死的嗎?”
凝目望向藍若賢,皇甫蘭熙忽而一笑,竟笑出了一臉的舒朗如風,“朕給你看樣東西,想必看過之後你便不會這麼說了!”
起身,掀開了牆上的一幅簾幔,露出了簾下的一幅畫,白雪、紅梅,女子回眸一笑,天地失色。
“這是朕在前太子居住的扶瑞宮找到的!”轉身,拿起桌上的錦盒遞到了藍若賢的面前,“這是朕在皇城南郊藍家別苑找到的!”
打開錦盒,裡面亦是一幅畫,隨着皇甫蘭熙徐徐展開的動作,藍若賢的臉漸漸有些白了。
碧水,青石,垂柳,岸邊立着的女子淺紅衣裙,霧眸深遠,與第一幅畫一樣,畫中人皆是已故瑞王妃——歐南歌。
“朕想將她葬入皇陵!”伸手撫上了畫中女子的臉龐,皇甫蘭熙輕聲道:“你知不知道朕去淨心庵接她的時候發現了什麼?”
轉頭,迎上了藍若賢的眼,那雙眼一如往昔的沉定慵懶,但眼底卻藏着那麼銳利而晶亮的光芒,其實一切都逃不過他的眼,只不過他懶得說、懶得管而已。
“是草民忽略了,皇上要將旌節皇后葬入皇陵定是要重新大殮吧!”彎起了嘴角,藍若賢笑的有些苦,“所以皇上想必已經發現了那其實是一座空棺!”
“不錯!”聳起了眉頭,皇甫蘭熙冷冷的掛下了嘴角:“接着朕又命人打開了前太子的陵墓——”
“也是空棺!”立起了身,藍若賢長聲一嘆道:“草民犯了欺君之罪,請皇上治草民的罪吧!草民絕無怨言!”
“他們在哪裡?!”攥緊了雙拳,皇甫蘭熙咬牙切齒的從齒縫裡擠出了幾個字。
“草民確實不知!”搖了搖頭,藍若賢答的淡定。
“朕把帶去爲皇后入殮的宮人全殺了!”黑眸冷厲,皇甫蘭熙望着藍若賢狠狠的道。
“草民還是不知!”皺眉嘆了口氣,藍若賢擡頭望向了皇甫蘭熙,“就算讓皇上找到他們了,難道皇上還想拆散他們嗎?還能拆散他們嗎?”
“朕可以殺了你!”薄脣勾起,皇甫蘭熙輕聲道:“但朕不能那麼做,你是朕的朋友!”
“草民豈敢與皇上——”
“閉嘴!”斷喝一聲,皇甫蘭熙怫然道:“朕是做了皇帝,但朕並不想做一個孤家寡人!朕也曾想做一個凡人,但她卻沒給朕機會!”
“她要的皇上與草民都給不了!”星眸黯淡,藍若賢緩緩的道:“她要的只有那個人能給!皇上和草民都是人,而那個人,他是神!”
嘲諷的彎起了嘴角,皇甫蘭熙道:“你認爲朕親眼看到了他們生死相隨的一幕,還會想去拆散他們嗎?”
話音一頓,皇甫蘭熙望着藍若賢正色道:“朕只是想再見他們一面,知道他們過得好不好,幸不幸福!他們——是朕的親人!”
定定的望了皇甫蘭熙半晌,藍若賢無奈的一笑垂下了頭,“草民確實不知!草民這幾年一直在天元四處遊歷尋找他們的蹤跡,卻始終一無所獲!皇上是不是奇怪草民爲何每隔一段時間便會給您發封密信,不是揭露何地的官員貪污,便是提出各項治國建議,其實這些密信中的內容有的是在下查出來的,但大部分卻是有人持藍家銅牌讓各地店鋪掌櫃轉交給草民的,而這塊銅牌草民只給了一個人!”
“南歌?”雙眸霎時清亮,皇甫蘭熙失聲喊出卻發現自己的聲音抖得厲害。
頷首默認,藍若賢道:“只是每當在下趕去的時候,他們都已經走了。而且各地店鋪的老闆都各執一詞,似乎持銅牌去傳信的人不止一個,有男有女,有老有少,看來他們是打定主意要隱藏行蹤了!”
“去找!”斷然開口,皇甫蘭熙目光灼灼的望着藍若賢,剛毅冷峻的臉上是不容置疑的堅決:“無論天涯海角,也無論多長時間,朕命你一定要將他們找出來,讓朕再見他們一面,一面就好!”
“皇上即使不說草民也會去找的!”揚起了嘴角,只是墨眉卻擔憂的擰了起來,藍若賢憂聲道:“大公子當年傷勢甚重,草民擔心他可能會留下宿疾,只怕這些年他並不好過!”
“藍若賢!”擡手搭住了藍若賢的肩,皇甫蘭熙面色冷凝,澀聲道:“朕最恨別人騙朕!”
“只此一件,再無其他!”迎上了皇甫蘭熙的眼,藍若賢鄭重而肅然。
“好!”黑眸眯起再次睜開,一道凜冽的霸氣自眸中一閃而過,皇甫蘭熙負手沉聲道:“朕,拜託你了!”
轉身,昂昂然向屋外走去,皇甫蘭熙慢聲道:“朕明日會放藍家衆人出來,查封的藍家店鋪、財產亦會全數歸還,只希望藍大神醫能一嘗朕的心願!”
朗笑聲響起,藍若賢伸手小心翼翼的捲起了桌上的畫,拿在手裡無奈的搖了搖頭道:“南歌啊南歌,他終不再是以前的他了,你可知道伴君如伴虎的感覺嗎?唉——”
將畫卷裝入了錦盒,藍若賢欣然一笑道:“除了人命,店鋪、財產不還倒也沒甚大礙,只是這幅畫,在下可一定得拿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