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山暮,百鳥歸,漁者垂斜陽;霧失月,雲迷峰,輕弦撥曉寒。在這夕陽將墜未墜之際,一抹月影悄然升上高空,海面的赤色漸漸褪去,拍岸的浪潮依舊洶涌。海邊一位老者握杆枯坐,靜止中別有一番巍然,身後一名青年撫琴閒奏如月光揮灑,讓這驚濤之聲都變得有格調。
“天海紫雷現,蒼茫麒麟影,可爲何會有些不安?”老者擡頭看着異象消失的地方,喃喃自語。撫琴的青年見了,高聲道:“一天到晚憂心忡忡,這就是你比我老這麼多的原因。”
老者似乎並未聽出其中的玩笑之意,仍舊嚴肅道:“雖如卜辭所言,但一切還需要印證,你現在就去把人找回來。”青年還在享受着這一刻的愜意,此時一聽立即停下了撥絃的動作,愁眉道:“老頭,你這就不可愛了,那小子行蹤不定,我上哪去找啊?”
老者只是靜靜的看着他,不露一點聲色,青年很快就忍受不住,起身道:“你就會這一招,我去還不行麼。”口中抱怨着走到海邊,起手衣袖輕揮從海中浮出一葉蘭舟,接着踏上蘭舟隨波而逝。
自從麒麟異象出現之後,許多人都對此議論紛紛,就如這路邊的茶攤,接待的都是走南闖北的人,三五個圍成一桌很快就交流起來。
“聽聞這次出現的是麒麟命格,意味着將來會有一位驚天動地的人物。”
“那又能如何,現在戰穹之禍愈演愈烈,說不定哪天就被魂兵殺了。”
“不要這麼絕望,近來有消息稱墨家打造出一把專克異族功體的神兵,而且將在新月臺舉行誓劍會,以此選出神兵擁有者彌平兩界戰亂。”
“所以啊,這都不是我們該關心的事,天塌了自然會有個子高的頂着。”
“說的也是,庸人自擾只會平添煩惱,如果五脈都解決不了,我們再擔憂也沒用。”這幾人從開始的憂心到而今的釋然只過了盞茶功夫,或許這就是小人物的考量。
未久,天色漸漸昏暗下來,茶攤中的人也都各自散去。此時只剩下一桌客人還在靜坐着,或許是這風塵中的一杯淡茶讓他們感受到了久違的安寧,一時竟不想離去。
“你真的要去挑戰血海覷命樓嗎?”曲風清笑着道。
“如果不能從根源解決問題,接下來就會有更多的麻煩。”洛雲笙眼中閃過一絲堅決,幾次的生死經歷讓他變得強勢起來,這才明白爲何師尊會說入世後無需懼怕太多,不是因爲有師兄作爲後盾,而是因爲自己的軟弱只會讓對手更加猖獗。
“那就快走吧,人家老闆還等着收攤呢。”曲風清指着一旁的中年人道。洛雲笙這才反應過來,回頭看向四周已經沒有其他人了,就只剩下茶攤老闆在邊上等着,也不好意思打擾二人。
洛雲笙乾咳一聲道:“抱歉,我一時忘了,現在就走吧。”說着付了錢與曲風清一同離開,月明如霜映照四野茫茫,風涼若水吹起一秋悲歡。同行的人,並肩的影,在虛實交錯間形成一種默契。
在天樞州的南麓有一處平林谷,谷的上方是一片翠葉交織成的綠海,每當微風吹過都如碧波盪漾。而在山谷中央築有一座古老的高臺,只要站在高臺上,無論月升何時都能看到一彎新月正對着自己。
這一天,平林谷中迎來一場罕見的盛會,除卻百教論衡很少會有五脈同時出現的場合。此時新月臺上以及四周站着許多弟子巡守,正中的石墩上立着一柄氣勢非凡的劍,劍身刻滿了各種古老印記。奇怪的是這場誓劍會並未對外開放,場地中除了五脈弟子沒有任何看客,冷清的氛圍中別有一番荒涼。
高臺下五脈代表並排齊坐,手中緊握着茶具心裡有種莫名的壓抑,無人察覺到一滴冷汗自法脈代表面龐劃過,輕輕落入杯中。起風了,不知從何處吹來的風使得四面都咧咧作響,迴盪在山谷中顯得十分空曠。
作爲修道者對危險有着敏銳的感知,在場之人心中都升起一種警覺,忽見遠處草木晃動,虛影紛紛,捲起漫天煙塵。看起來像是有什麼東西正在往新月臺而來,當即有人喊道:“那是什麼!”
所有人都謹慎的向四周張望,直到虛影靠近才發現竟是成千上萬的魂兵在奔襲,猝不及防下場面一時陷入混亂之中,唯有法脈代表還算冷靜,快速上臺發號施令。“不要慌,站穩陣形,準備迎敵。”
話剛說完就見兩道猩紅血影落入高臺,猛然間掀起滔天血浪將周圍的人全部吞噬,待血色褪去只看到戮天雙首傲立在新月臺上,其他人都已化作屍骨隨風嗚咽。這一擊直接讓五脈弟子的反抗變成徒勞,隨着外圍萬千魂兵的壓境,正道聯盟徹底覆滅。
“先前沒有截住啓微石,這次足可將功補過。”血首獰笑着走近石墩,伸手觸碰瞬間臉色驟變,驚呼道:“不是啓微石,中計了,退!”
“已經太遲了!”隨着一聲清正之語,空中倏然出現五道人影分列五方,緊接着五人之間金線連結匯成星陣緩緩壓落,底下萬千魂兵如遇剋星瞬間化爲虛無。在這一刻,戮天雙首漸漸感到修爲正被削減,陰狠的眼眸中多了一絲慌張,口中一字一頓道:“啓微石!”
“沒錯,這是專門爲你們準備的五行卻邪陣,地上這些絲線都抹上了啓微石灰燼,你們插翅難逃!”五人落地後瞬間擺開陣勢,星芒在閃耀中加深了對雙首的壓力,戰火隨着一聲怒吼徹底被點燃。
“誰說我們要逃,殺了你們一樣可以破陣!”縱然受到壓制,惡首依舊不改狂暴本性,雙戟在手勢如千鈞般橫掃開來,五人也都不敢大意展開各自絕學與之對抗。同時血首彎刀翻轉,似黑夜中的獠牙忽隱忽現,破空的鋒芒讓人感到一股寒意,新月臺上頓時戰聲隆隆。
隨着時間流逝星陣的壓力越來越明顯,雙首的攻勢也跟着慢慢減弱,惡首心中憋屈到了極點,憤然吼道:“紫火焚限!”困境中的爆發讓惡首釋放原始潛能,手中雙戟呼嘯着化作紫龍環臂,拳上兩朵怒焰盛放猛擊佛道門人。
“阿彌陀佛。”但見佛者雙掌聚合凝結“卐”字法相,金光籠罩下惡首的進攻變得遲緩起來,一旁道者見狀拂塵揮灑化作誅魔聖印,聖印融入法相金光匯成玲瓏寶塔急墜而下。一者清氣浩蕩,一者聖華耀目,惡首頓時如承泰山之重,未走幾步便被寶塔鎮壓。
“枉你們自詡正道,竟用這種手段騙我等入局,該死!”血首見到惡首受制一時心急如焚,反手將血色彎刀緩緩插進胸膛,剎那間眼中赤芒涌現,腳下一蹬化作血月凌空劈向儒法門生,猩紅欲滴的鋒芒勢要破開一切阻礙。
“天下唯賢。”反觀儒法門生盡釋一身意氣,凝風爲筆化云爲墨,起手如龍蛇疾走繪出一個個古老字符,最後憑空一點無數字符從四面八方彙集,來自遠古的吟誦將血首層層圍困,任血月如何鋒利也破不開這浩瀚學海。
此時塵埃落定,其中一人拿起石墩上的劍走向雙首,正色道:“就用你們的死來祭奠逝去的亡魂。”劍起之刻,倏見一道利芒劃開天際,在無聲無息中掠過五人身影。
風止,雲靜,聲絕,冷冽的劍氣在喉嚨上留下一道口子,殘喘的生命在掙扎中越發無力,不肯闔上的雙眼從驚詫到迷茫,最後只剩下不甘。
玄機奇策定乾坤,天助魔威道何存。誅魔衛道的理念被這一劍無情的摧毀,恨天不公還是恨己無能,只恨這莽莽紅塵充滿太多遺憾。
雲在嘆息,風在嗚咽,卻都不如這一陣腳步聲來的深刻。林深處走來的人如一柄孤傲的鏽劍,看似古樸無華誰又知道他曾斬敵無數。
“帶我去見魂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