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鐘四象,識海虛靈,相伴相引,恍然如夢,】
冰晶石崩碎,也沒能救下將成魔頭的鐘雁冰,卻留下了大大的緩解。
“無量天尊……”虛靈尊者大有深意地嘆了一句。
隨後,東皇鐘上,青龍吃力地脫離鐘體,一躍騰空,以偌大的龍爪,苦苦抓下了洞室頂端的鴻蒙塵珠。
這是虛靈尊者拼勁了原本殘留的一點兒神魂,以魂化識,利用自身本就處在鍾雁冰識海的優勢,藉助鍾雁冰和東皇鐘的聯繫,強行驅動了鍾雁冰的神識,召喚出青龍相助。之所以召喚青龍,也正是因爲四象神獸當中,唯有青龍沒有找回本體,也算是最好驅控的一個。
青龍抓下鴻蒙塵珠後,虛弱地回到鍾雁冰身邊,廢力地舉起了攥住鴻蒙塵珠的一隻龍爪,龍爪微微顫抖,好不容易舉到了鍾雁冰的面前。
可悲的是,鍾雁冰殘酷的一動不動,那緊閉的雙目和冷漠的紫脣,無情地拒絕着一切努力。
只是停留了片刻,不知何處傳來了似有似無的一聲悶哼,青龍的龍爪頹然下墜,鴻蒙塵珠無力脫手,掉落空中。
恰逢此時,鍾雁冰忽然大口一張,竟生生將那土球一般的鴻蒙塵珠吞了下去。
鴻蒙塵珠果非凡品,它一入鍾雁冰身體,便迅速擴散開來,土灰色的細小顆粒,迅速佔據了鍾雁冰整個身體,他的每一寸肌膚,每一根血脈,每一根筋骨,無微不至,毫不落下。
虛靈尊者拼盡了最後的殘留神力,欣慰地閉上了老邁的雙眼。
不多時,鍾雁冰的紫紅煞氣漸漸消散,他也恢復了本來的清俊容貌,雖然身上衣衫襤褸,早已不成樣子,但是,那個莫名的魔頭卻沒有在世間生出。
縷縷灰塵一般之物,輕輕地在鍾雁冰的七竅飄出,好像是帶走了所有濁氣,冒出一陣輕煙。
穩住了神識,重修了神體,絳紫色的內丹越發精粹,已經隱隱顯露了金黃之光。鍾雁冰雖經歷種種,但沒有感到疲憊,而是渾身舒暢,沒有晉升,但已經十分欣慰,無論神識還是神體,都是鍛造得最佳狀態,可以說,同階之內,鍾雁冰處於絕對的頂端,幾乎無人能夠匹敵。
鍾雁冰深深吸了口氣,轉而緩緩吐出,他也不知道這一次修煉經歷了多久,但那時的瞬間清醒,叫他明白,此劫十分兇險,差點成魔。
紫發紫脣、深邃紅眼、渾身爆出青筋的那個不熟知的幾乎認不出來是自己的形象在他腦中浮現。鍾雁冰不覺間察看一下自己的身體。
破爛的衣服下面,裸露出的是他清瘦健康的肉體,光滑的皮膚下,是能夠爆發戰力的肌肉,條條血脈包裹聯絡中,是鋼筋鐵打的骨骼。
鍾雁冰低頭一看,青龍沒有入金鐘,而是怪異地盤伏在那裡,他神念一動,叫青龍重歸東皇鍾。
鍾雁冰環顧四周,原本的灰室全然不見,取而代之的是晶瑩炫彩的靈石之壁,滿屋子的鴻蒙之塵,全部消失了。
“發生什麼事情了?”鍾雁冰再擡頭看去,原本那個灰土土的髒兮兮的鴻蒙塵珠,也不見了蹤影,他細細回味,猛然醒悟,忙掐住自己的脖頸,拼命地嘔吐,咳嗽不止。
“這麼髒的東西,我是怎麼吞下去的,咳咳咳……”
“青龍……師祖?”
鍾雁冰有些意外,照例來講,此刻虛靈尊者定要出面評論一番,什麼看自己多麼英明,什麼雁冰是多麼好的奇才,什麼果然不出他老人家所料,什麼他當年所造的第二室多麼的成功,什麼鴻蒙之塵是多麼的珍貴,什麼若當年也有這樣的條件自己定能更上一層樓……
可是令人意外的是,一切是如此的安靜,沒有任何囉哩囉嗦的嘈雜之音,甚至連灰塵落地的聲音都沒有。
神識如此強大的鐘雁冰,已經是許久沒有感受到這樣一種出奇的安靜了,神識開啓五識,他的聽覺,可不是一般的厲害。
“師祖?”鍾雁冰再問,仍沒有迴音,鍾雁冰索性不再問了。其實,他早已經習慣了,虛靈尊者經常性的突然睡去,當然沒有迴音。
“沒有老頭兒唸叨倒也不錯,免得總震得我腦袋嗡嗡響。”
鍾雁冰站起身來,伸展四肢,然後舞動了幾下飛虹神劍,刷刷刷,那劍鋒霍霍,劍氣磅礴,絕對是一等一神劍,一等一的高手。
鍾雁冰又探了探內丹中的神識,神識浩瀚如海,無比充沛,叫人底氣百倍,他試着牽引一縷出來,召喚東皇金鐘。
“鐺”的一聲響,東皇鍾依然古樸悠揚,金光燦燦,鍾雁冰忽又想起了不太對勁的青龍,便一併喚出。
青龍再現,卻果真不同了。
與青龍身影相伴而生的,還有虛靈尊者的一道虛影。
鍾雁冰心頭一凜,大感不妙。
虛靈尊者仙風道骨,眉須飄動,他不看天,不看地,不看鐘雁冰,而是垂目低語,悠悠道:“雁冰,我太虛門有幸,得你這般絕世奇才,我太虛蒙上天之恩,能收你爲本門弟子,此般,你應該已經重修了神識,重鑄了神體,略微調整,便可以滌塵劍相引,入得那第三室了。第三室乃是專門爲滌塵劍所造,我之所以每每對你所提及的太虛劍陣不理會,不是不想教你,而是時機未到,如今你神識神體都已經達到俱佳,雖不是化仙境界,但堪比化仙之境,是完全可以驅使太虛劍陣並將之發揮好的,你需嚴謹刻苦,待劍陣習成,化仙境界定可攀登!”
鍾雁冰靜靜地聽着,虛靈尊則總是欲言又止,他略微停頓之後,又道:“仙魔雖然有別,人人謂大道何爲?你行走仙魔界這些年,見聞不少,其實仙魔各有大道,只不過老夫認爲,最終的成神之道,必爲仙道,魔道以卑惡手段修行,必不受上天眷顧,雖能橫行世間,終究難成神業,你要切記,時時以太虛門門規自省,無論修行到何種地步,步上多麼高的地位,也都要以俠義爲本,以善心待人。此之爲大道,也是老夫對你的期盼。”
“弟子謹記!”鍾雁冰口中應着,而虛靈尊者明顯聽不見。
“這是老夫最後印在青龍的殘念,上天待老夫不薄,幾百年傲然世間,灑脫行走,收下玄真、玄甫、玄宮、玄東、玄蕭、玄弈、玄宇、玄一這八個好徒弟,將太虛發揚光大,成爲仙道之表率,穩居中州之地,七星峰雄視天下,當年曠古大戰,是何等壯懷激烈?何等蕩氣迴腸!最後,老天有眼,還能叫老夫醒來,再看如此弟子一眼,如此圓滿,當真是老夫之幸!太虛之幸!仙道之幸……”
“雁冰,前途漫漫,你且心行同修,老夫困了,也倦了,去睡覺啦,珍重……”
話音落,虛靈尊者的虛影隨風飄散。唯有青龍縮小着身子,在空中盤旋。
此刻,鍾雁冰已經淚流滿面,雙脣緊咬,拼命控制着自己的情緒。
任誰都能看得出,虛靈此番應是在與鍾雁冰道別。
鍾雁冰還沒來得及說,自己其實已經施展出了太虛劍法,他甚至能夠錯亂地感覺得到,虛靈尊者聽到以後說出的這樣的話語:“你小子何時學會的?!這怎麼可能嘛!當真奇才啊!不過肯定施用的不對,耍給老夫瞧瞧……”
這些年來,虛靈尊者時而醒來,時而睡去,時而一本正經,時而老不正經,這一個鍾雁冰素未真切謀面,卻彼此心神相通的老頭兒,叫鍾雁冰又愛又恨,苦修獨行的鐘雁冰早已經習慣了虛靈尊者的相隨相伴,這給他的修行人生平添了許多樂趣,也平復了許多枯燥,他甚至沒有將這師祖當做自己的老前輩看待,心中以前輩般尊重,心中以朋友般珍視,鍾雁冰從來沒有想過,虛靈尊者會有走的那一天。提點修煉難題,指點戰局要害,指導修行之路,講述陳年舊事,品論美女蠢蛋……此間種種,一一在鍾雁冰腦海中重現。在虛靈尊者有限的醒來的時間裡,他們這一老一少,共度了許多美好的時光,對鍾雁冰的影響和幫助,也是巨大。
“師祖,應是又睡去了……”鍾雁冰如此安慰自己道,或許,也確實又睡去了,或許,某一天還會突然醒來,一上來不分青紅皁白地給鍾雁冰一通劈頭蓋臉的教訓。
虛靈尊者,這一個悄然出現在鍾雁冰識海中的傳奇老者,這一個相伴多年的摯情朋友,這一個倚老賣老的桀驁老頭兒,這一個沒有架子的本門師祖,如今又悄然消失了……此前,鍾雁冰也會常常問自己,這一個虛無飄渺的傢伙,這一個只有自己知道其存在,而身旁所有人都無法察覺更是沒人看得見的老頑童,究竟是真是假?到底是否真的存在過?是他的種種臆想,還是確有其人?
月色朦朧,寒風陣陣,懸崖上,一道孤冷背影,默然立於風雪之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