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蛾眉劍
轉眼到了澄字輩弟子比武之日,路芬芳早早來了東陽道院,幫着師兄們佈置武場。澄凌來得也很早,看到路芬芳在這裡,心中很是奇怪:“路芬芳?你在這裡做什麼?”
路芬芳正在擺桌椅,回身看到澄凌,和色笑道:“陽師姐好,是小師叔叫我來幫忙的。”
“什麼?”澄凌聽到“小師叔”三個字,臉色煞白又變作鐵青,“路芬芳,前日我說的話你全當耳旁風了嗎?”
“呵呵,我若不遵陽師姐心意,師姐要卸了我四肢;可我若不遵小師叔命令,小師叔也是容不下我的。師姐,你說我該怎麼辦?”
路芬芳故意作一副天真無辜楚楚可憐的樣子,恨得澄凌牙根癢癢,擡手便要打路芬芳。芬芳不躲不閃反迎上去,輕輕扶了澄凌手腕道:“師姐待會兒還要比武,在我這兒浪費力氣有什麼意思?大家都在看着你呢。”
“哼。”澄凌氣哼哼甩開路芬芳的手,冷笑道,“路芬芳,有種的你便痛痛快快拔劍與我比一場,躲在一個男人背後,算什麼英雄!”
路芬芳知道澄凌這是激她,不氣不惱說道:“師姐打得過我又有什麼用?待會兒好好和其他師兄弟們比試纔是正經。”
兩人一言不和不歡而散。未時剛到,武英韶與朱英傳、王英乾三人便到了比武場。武英韶礙着自己是主考官的身份,旁邊又有他兩位師兄,未敢與路芬芳輕浮多話,只淡淡請她在考官席旁坐了,交代她待會兒要記錄的要點便了。
澄字輩的都是仁威宮威武長老夏英喬的弟子,夏英喬近日忙着商議門派其他要事,因此便把考較弟子武功之事交到了他最信任的師弟武英韶手上。
武英韶今年剛滿二十歲,但在英字輩弟子中修爲僅次於三位英長老,旁的副考官朱英傳王英乾兩人雖比他年長十幾歲,修爲卻也遜於他。即便如此,武英韶對他這兩位師兄仍是十分得尊重,每場都要徵求了他們的意見,才施令叫弟子們下場比武。
路芬芳一頭霧水看了兩場比試,只看到對打的弟子身影靈動掌法變幻,她不懂心法技巧,看不出別的名堂。趁着兩位副考官討論的當兒,武英韶忽然靠過來,輕聲對路芬芳道:“我聽說澄字輩的弟子在教你練功?”
“是。”路芬芳答道。
“呵呵,這幫小孩子能教你些什麼。我教你啊。”武英韶脣角輕勾,他這一笑彷彿把路芬芳逼至刀尖火海之上,無比煎熬。這刀尖火海,正是比試場邊坐着幾十個女弟子的怨妒目光。
“我資質駑鈍,不敢勞煩小師叔。”路芬芳坐直身子,把方纔寫的東西遞到武英韶臉前,“小師叔看我剛纔記得可對?”
武英韶皺眉按下紙道:“方纔那幾個技藝都稀爛,幾乎晃瞎我眼睛,不記也罷。對了,平日裡都是誰教你功夫,教了你些什麼?”
“是陽澄凌、曲澄冬兩位師姐。只教了站樁。”路芬芳如實答道。
武英韶“哦”了一聲,便對場下道:“請陽澄凌、曲澄冬兩位師侄下場比試吧!”
澄凌、澄冬兩個未想自己這麼快便被叫到,先來場中行禮,擡頭看到武英韶都是面飛桃花,再瞧見路芬芳時又作滿臉陰雲。
“兩位師侄最近都學了些什麼?”武英韶問道。
“回小師叔,我與澄冬師妹最近在練蛾眉劍訣,四十八式都學成了。”澄凌欣欣說道。
武英韶點頭道:“好,蛾眉劍訣適合女子修煉,你們兩個練氣七層便掌握了全部招式,可見悟性不錯。且將蛾眉劍對招拆招來我看。”
聽得武英韶表揚,澄凌澄冬兩姊妹欣喜萬分,互相行禮謙虛求教過了,便拔了劍急不可耐廝殺在一處。
澄凌手如三春楊柳,步如風擺荷葉,玉女挪蓮,形飄飄而迷離,拔而站矣,沉而發矣,飄而走矣,果然已將蛾眉劍法練得十分嫺熟。路芬芳不由讚道:“陽師姐劍法好漂亮。”
武英韶淡然道:“柔者剛之本,剛者柔之用,若欲極剛必力極柔,蛾眉之本傳也。澄凌身法還算輕盈,且看她出招如何。”
路芬芳可想象不出,長得虎背熊腰,平日裡說話粗聲大氣的澄凌舞起劍來手腕竟如繡娘穿針引線,秀才筆走龍蛇般婉轉。路芬芳見澄凌撩劍速度忽然變快,輕聲道:“咦,澄凌師姐要變招了嗎?”
澄凌一劍直直向前刺入,如有雷霆萬鈞之力卻還是被澄冬攔劍格開了。武英韶笑道:“你眼力不錯。蛾眉劍講究外鬆內聚飄然輕靈,若即若離若假若真,手在何處便從何處擊人,迅雷不及掩耳。澄凌卻是外鬆則內也鬆,內聚則外表畢現,要出手時自然瞞不住敵人了。”
澄凌接下來三招果然都被澄冬破了,她出劍愈來愈急愈來愈兇,哪裡還有半分黃鶯穿柳玉女抽身之態。兩柄劍鐺鐺擊在一處火花四濺,澄冬的虎口也已震出血來。
“我聽說太素宮心法以氣修見長,怎的這二位師姐卻都是劍修麼?”路芬芳問道。
“她們現在不過練氣階段,哪裡分得了什麼修,不過通過練劍術來煉精化氣罷了。”武英韶又不住嘆氣道,“形斷意斷,勢停意停,澄凌輸了!”
其實澄凌劍術未必弱於澄冬,只因武英韶在前她急於表現,期間卻見他與路芬芳頻繁耳語頗爲親熱,心中已是煩躁不堪,只想將澄冬打個落花流水把氣出在她的身上。她愈這樣想,卻愈不能取勝了。
澄凌劍招亂得不成樣子,武英韶看得眼疼,只盼澄冬快些打贏,乾脆喊娥眉劍歌訣道:“娥眉劍法妙入神,殘虹一式定乾坤。身如驚鴻鶯穿柳,劍似追魂不離人。非同凡技欲歌舞,應是奇傳道數真。輸贏只須出半手,縱是越女也失魂!”
場中澄凌聽了歌訣,還道是武英韶爲她加油鼓勁,強自鎮定心神。旁邊朱英傳看澄凌握劍的手都抖了,便對武英韶道:“武師弟,你看這局不如就不分勝負吧。”
武英韶點點頭,問場下道:“你們兩個還要再比麼?”
“當然比,爲什麼不比?”澄凌擡臂蹭去額角的汗道,“請澄冬師妹再來賜教!”
澄冬本身不想打了,無奈澄凌又撲將上去,出手比方纔還要駭人。路芬芳見狀,忽然柔聲對武英韶道:“小師叔,這監考記錄上需寫你的名字,我不知你的名字是哪三個字,如何寫來?”
武英韶笑着接過筆來,在冊頁上寫下“武英韶”三個字,好一手狂浪行書。路芬芳便偷偷在草紙上臨摹武英韶筆跡,寫了幾個,又用楷書、瘦金各寫了一遍。
武英韶斜眼看到路芬芳此舉,覺得十分可愛,更沒心思看場中兩女瘋打,悄聲對路芬芳道:“你還會什麼字體?”
路芬芳嘟嘴道:“你以爲我是農家女便大字不識幾個麼?我會的可多!”於是米體、顏體、柳體、篆書紛紛寫來。武英韶忍不住笑道:“寫得如此生疏!才新學的吧?且這大篆的‘武’字明明寫錯了!”
路芬芳白了武英韶一眼,不以爲然。武英韶道:“不信我來寫個對的給你看。”路芬芳推開他的手道:“你從小便在山上修道,又沒考過秀才,怎麼你寫的就對,我寫的就不對?”
武英韶無奈,只將自己出入太素宮各峰各院通行的令牌遞給路芬芳道:“不信你自己看。”
路芬芳接過那尚含着武英韶體溫的令牌來,盯那令牌半晌,紅着臉瞧了武英韶一眼,便照着令牌上大篆字體練習書寫起來。
武英韶由着她練字,一會兒看她一會兒看場中,看她時笑意溫暖,看場下時神色卻越來越凝重。旁邊朱英傳王英乾也都正襟危坐神色凜然。王英乾道:“怎的陽師侄出手越來越狠辣?她面色潮紅,到底是怎麼回事?”
“莫不是中毒了吧。”朱英傳站了起來。武英韶見澄凌招招逼着澄冬要害,厲聲喝止道:“澄凌快快住手,比試到此結束!”
澄凌充耳不聞,如同瘋了一般朝澄冬左劈右砍,而澄冬卻對她處處避讓。場邊觀戰弟子俱是譁然,已有與澄冬交好的弟子挺劍上前,想要上場幫忙了。
“衆弟子都退下!”武英韶騰身而起躍入場中,而澄凌劍上已引舉火燒天訣,眼看着劍身熊熊烈焰便要將澄冬包圍!
衆弟子正驚叫時,武英韶卻如晴空鶴影翩然掠入陣中,劍指如蜻蜓點水輕輕掃過澄凌引火的劍身,其聲如按琴絃,泠泠似夜雨入塘,晨風掃雲。那無情的火苗竟如川入海般紛紛遊入武英韶指尖,吸進他的體內,竟連火燃木頭的焦味都蕩然不存。
武英韶不愧是火土雙靈根的奇才,這招把全場人震得鴉雀無聲。路芬芳也驚呆了,不禁想道,她的水系天靈根若還在,修煉起來又當何如?
澄凌手中的劍經武英韶一抹,登時碎爲千片萬片,灑落地上。曲澄冬驚魂未定,慌向武英韶行禮道:“多謝師叔出手相救。”
武英韶不理澄冬,抓了澄凌手腕搭脈,皺眉道:“似是中毒之狀,朱師兄、王師兄,咱們一道送她去鼓峰,請魏師兄診治!”
澄凌被武英韶拉着,卻仍渾身發抖,眼珠血紅。路芬芳上前關切道:“陽師姐,你不要緊吧?”
澄凌剛有些平靜,看到路芬芳雙眼又似噴出火來。她又像瘋婦似的往路芬芳身上撲去:“路芬芳你這奸賊!是你害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