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6返靈丹
那日的鮮血在天墉城開出了一朵巨大而豔麗的花,彷彿一輪紅日,又彷彿滴血的天雞之冠。
洞天壺終於不再奔涌靈力時,周重璧和路芬芳兩個已經雙雙倒在血泊中。李靖拄着劍跪在地上,看着頭頂流血的天空,只盼望着下一場滂沱大雨,把身周的一切都衝散乾淨。
滿地各色藥草就在血升騰的瞬間枯萎,迅速退縮爲一隻只小巧玲瓏的草精,蹦躂到路芬芳身邊來,施展神通爲他們兩個治療。鹿活草精蹦跳着說道:“傷得好重,傷得好重!救不了了,救不了了!”
這時正是捕捉周、路二人的最佳時機,但李靖也受傷不輕,連站都站不起來了。正在這時,李君盼遠遠得跑過來,嘴裡喊道:“爹爹,你沒事吧!”
李君盼扔了寶劍,撲過來扶住李靖給他搭脈。李靖卻緊緊攥住李君盼的手道:“君盼,你……你快替我捆了這兩個人!”
“爹爹呀。”看着兩個人都已經戰得支離破碎,李君盼心裡真的是不好受,她勸道,“他們……他們已然是不活了,還是放他們走吧!”
“你混賬!”李靖本想扇李君盼一耳光,無奈他已經沒有那個力氣了,只是輕輕推開她,低聲罵道,“我李靖怎麼會有你這樣的女兒!”
“爹爹……”李君盼低泣道,“爹爹等了這麼多年,等的就是一個結局;周師叔逃了這麼多年,也算是受到教訓了。你就饒了他吧!”
李靖聽到這個“饒”字,方醒轉過神來,忽然撲過去揪起周重璧的衣領使勁搖晃:“周重璧,今天是你輸了!你服不服?服不服!”
周重璧沒有回話,李靖的手卻像觸電似的,一下子鬆了:他這時抓起來的,究竟是曾經銅頭鐵臂的師弟,還是一把乾枯輕飄的稻草?
他幾乎嚇得癱坐在地。他不敢相信,他等了多少年,恨了多少年。追殺了多少年的師弟——竟然真的死了。
就這樣死了?你怎麼能就這麼死了!我……我幾時允許你就這樣窩囊得死掉!你就這麼點力量麼?你氣死了師父和師孃。把我一個人留在這空蕩蕩的天墉城,這會兒你也想走了?沒有那麼容易!
“人呢?人都哪裡去了!你們還不——給我擒了周重璧,投入鎮妖獄!”李靖捶地大喊,纔有幾個弟子急忙奔來。正是薄楚言、季楚夕、趙楚恆三個。
他們三個見到周重璧和路芬芳如此。都是驚吒不已。薄楚言抱拳道:“侍劍師叔。他們傷得這樣重,恐怕——堅持不了一時半刻,恐怕只有紫翠丹房能治了。”
“那就把人給我擡到紫翠峰去!”李靖狂咳了幾聲道。“救活了——我還要細細審問!”
紫翠丹房清音丹室的門是被天墉城那幾個人給撞開的。清音剛扭過臉來,便被李君盼抱住了腿:“清音仙上,求你救救我路姐姐,救救周師叔!”
清音早知道會有這樣的結局,從周重璧下山時起,他便埋頭在丹室中準備各種傷藥了。饒是如此,見到周、路二人的傷勢,他仍是心驚肉跳唏噓不已。他極力保持平靜道:“這裡有我一個人就夠了,你們先出去吧。”
清音剛把兩個人擡到榻上,心中萬般絞痛,配藥的手卻沒有絲毫顫抖。周重璧的傷情不必說,強行釋放本來封印住的洞天壺真氣,洞天壺已經碎在他體內了。
而路芬芳的傷勢他卻瞧不明白。她的胸口灼熱,好像吞了口火炭卡在胸腹裡似的。正躊躇間,一縷青煙忽然從她胸口飄出,落地化成一個白髮童顏的男子來。
“閣下是……”清音這樣問着,內心卻已經有了猜測。伯服道:“我是珠丘丹爐之靈,伯服。”
清音心裡一驚,拱手見了禮,又看看路芬芳,才點頭道:“我原沒指望他們倆還能活着回來,原來,都是因爲你。想不到,想不到舉世矚目的珠丘丹爐竟在路芬芳這裡。呵呵,她和周重璧還真是有緣。”
“孽緣。”伯服搖頭道,“那蝮蛇就在我珠丘丹爐中,不知現在有了它,可否能救得周重璧的性命?”
清音聽到如此消息,不禁慨然。若是能早一天得到蝮蛇,或許一切悲劇都不會發生,但偏偏只在此刻!有些事情,來得早了是福,來得遲了哪怕一刻就是禍,這就是天命,有半點偏倚都是不行的!
“洞天壺整個碎在裡面,我只怕回天乏術。”清音不知要花多大的勇氣才能說出這話,因爲他說沒希望,那世上便再無人能給予希望,“周重璧尚且緩一緩,我先吊住他一口氣想想辦法。先救路芬芳吧。”
伯服心裡暗愁,若是路芬芳先醒來,知道周重璧不好了,不知要怎樣尋死覓活。清音又說道:“既然珠丘暫時降住了蝮蛇,那便先關着她吧,不礙事。若是放出來,又不知要生多少事端。”
伯服心想也是。他在這裡也幫不上什麼忙,但不看着路芬芳實在難以放心。清音也是用盡了積年的好藥,用盡了生平所學,不眠不休在路芬芳牀前治了三天三夜。
到了第四天凌晨,他纔打坐歇了一小會兒,推窗照見天上無星無月無雲,只疑心自己掉進了無邊的黑暗中。他思忖了一會兒,緩緩合上窗子,從內室櫃子裡找了一個盒子出來。
清音把盒子捧來,伯服也會意,兩人便雙雙在路芬芳和周重璧病榻之間就地坐下。清音打開蓋子,伯服就着月光看清了,那盒子裡頭是一枚冰藍色的丹藥。
“這是……”
“這是太微返靈丹。”清音有氣無力,他雙眼失神,彷彿看到的不是救命神藥,而是毒藥,“這丹藥是我獨家絕密,這輩子只練成了兩顆。現在僅剩這一顆了。”
伯服也覺得鑽心挖肺似的痛。清音接下來的話,他已經沒有勇氣再聽下去。
“當時我試用了兩千三百二十三份材料,終於成丹兩顆。之後不久,我聽說蓬萊派殺死了我的仇人,蝮蛇,李浮婭。”清音說道,“我恨極了她,不想她這麼輕輕鬆鬆死掉,便用我千辛萬苦才練成的一顆太微返靈丹,把她救活了,讓她繼續被釘在蓬萊水下,日夜飽嘗削骨磨筋之痛。後來,她過了一百多年才終於活活疼死了。”
伯服不語,藍色月光下,剩下的那枚丹藥彷彿在微笑。
“我折磨夠了她,心裡卻沒覺得多麼解恨,只覺得無限空虛。之後我嘗試着繼續煉製太微返靈丹,結果……呵呵,我走遍天涯海角,再也找不到必不可少的那一味三凰草。就是這樣突然,絕世丹方仍在,但天下再無返靈丹了。”
“所以——世上只剩這一顆了?”
“我本來是想留着這顆藥救周重璧的。所以這三天來,我一直想着別的法子救路芬芳。”清音說道,“但是……珠丘丹爐是路芬芳身體內最脆弱的地方,蝮蛇直接進入破壞,實在是……”
伯服的心漸漸沉了下去。他們兩個就這樣你看我我看你,以眼神互爲依靠。他們不敢相信,若是僅剩下他們自己,現下該會多麼無助,多麼難熬。
“一粒返靈丹只能救一人性命。”清音把那盒子放在地上,彷彿太沉重了,他捧不起來,“救誰,你來決定吧。”
但伯服聽到的卻是,殺誰,你來決定吧。
伯服很奇怪清音爲什麼把選擇權給他。清音和路芬芳沒有半點交情,對周重璧卻愛逾生死。他完全可以悄悄把唯一的丹藥給周重璧服下,然後假裝什麼事都沒發生,告訴伯服,路芬芳已經沒救了,他盡力了。
但是他沒有。他如果真的那樣做,後果會是怎樣的?周重璧活着,蝮蛇也抓到了,周重璧將會迎來屬於他的完美大結局,一隻腳都踏進仙門了。那也是清音樂見的。
他竟然把丹藥推給伯服,讓他做決定。伯服當然要救路芬芳了!
伯服心裡很沉重,很遲疑。清音心裡清楚,如果不救路芬芳,這個秘密遲早會被周重璧知道。到了那時,整個世界都不會再好了。
清音不忍心把周重璧心頭最後一絲溫暖都抹掉。他可以救他,但無權改變他的決定。
而伯服呢?選擇救路芬芳不救周重璧,路芬芳若知道,也會發瘋。但逝者已矣,千倍百倍的痛苦都要由活着那個人承受。
他明白了,救誰,殺誰,原來清音的心裡早就有了答案。他只是不想自己說出來,他不想親自做出殺害朋友的決定,他說不出口,下不了手。
“真的沒有別的辦法了?”伯服又問了一次,這是最後一次了。
“天亮之前若不服丹,他們兩個就都得死。”
太陽就快升起來了,又彷彿永遠都不會升起來。伯服沉沉說道:“洞天壺已經碎了,但珠丘……珠丘仍在,不能不保全。就……就當是爲了珠丘吧。”
伯服就這樣,把自私自利不仁不義的罪名一概攬在了自己身上。持刀殺人的是他,或許清音會少幾分內疚。
他們兩個仍是這樣對峙着,都是叱吒風雲見過無數生死的人了,本以爲自己超凡入聖無所不能,卻不想此刻如此懦弱。伯服拍了拍清音的肩,捏起返靈丹,便向路芬芳走了過去。
ps:??壯士,乾了這碗狗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