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英格蘭約克郡城內,利茲大學的男生宿舍裡,一位大學生閱讀着來自遠洋彼岸的家人的書信,燈光映射下,他精神煥發,稚嫩的臉龐已漸漸退去,英俊的面容初現端倪。
沒錯,這位大學生就是張發宗,英文名Bobby,彼時的他還未改名爲日後熟知的張國榮。看着這位自信、朝氣蓬勃的青年,你是很難想象,六年前的張發宗離港赴英時落魄無助的情形。
1969年,香港啓德國際機場,“十仔”向家人們快速揮手以示告別後,就匆忙地走向了候機樓,一家人依依不捨地目送着他,互相都沒有說一句話。
這一天,13歲的“十仔”乘機遠赴英國求學,暫別熟悉的城市、熟悉的親人,當然也包括他親愛的“六姐”。
多年後回憶說:“我去的時候呢?在我身上發生的事很怪的,家裡很多人送我機,包括我爸爸,我媽媽,我的家姐、哥哥、六姐了。我去的時候給自己的感覺是‘快點讓我離開,我根本都不想在香港’。就是童年種下的各種效果了,我一點傷感都沒有。我最記得我跟他們揮了一次手之後,跟他們 Bye Bye 了一次之後,轉身就走了。”
也許是自小和父母聚少離多,也許是滿懷對美好世界的嚮往,少年的十仔毫不猶豫地離開了,一點留戀也沒留下。
現實和理想總是有差距的。八月的英國,細雨綿延,涼風襲來,也顯得不那麼溫柔了。初到英國,舉目無親,唯一的朋友就是和張發宗一起去留學的中二同學,彼此開始“相依爲命”。
清晨,7點的MORNING CALL(晨鈴)驚醒了學生們的美夢,在擁擠的十六人的中學宿舍裡,十仔像聽見警鐘一樣急忙地起牀,收拾牀鋪後走路十分鐘去到飯堂吃一頓一天中唯一一頓豐盛的早餐。
中午12點,一天中的午飯也是匆忙地吃一些很粗的東西:一些肉皮,還有一些用些雜肉、切碎了的牛肉、瘦肉做成的披薩。吃完後立即上課,一直到三點開始了每日的體育課時間。學校的體育課是強迫教育,必須從足球和橄欖球中選擇一項參加,因爲身材瘦弱,十仔只能被分配去踢足球。
“說真的,兩樣東西我都玩的,但玩了第一次欖球之後,就沒有第二次了,因爲做我們同學的那些14歲左右的鬼仔都是發育完全的了,個個高到成座山似的,整可以打欖球啊, 給他們撞了幾下就撞散了,所以我們就被編到下一組去打足球。”
張發宗後來還補充說:全間學校只有他們兩位中國留學生,而他是唯一可以跟他們玩在一起的中國人。
作爲全日制的留宿生,下午五點鐘結束課程之後,所有人都強制一起Plat Library複習功課,直至8點鐘。這時候,迎來了一天中最後的晚餐:一杯奶茶,幾塊餅乾。對於這樣一位曾經的富家公子來說,生活落差難免太大。
張發宗後來苦澀地說:“如果你說你是盧葉眉(胖胖的同學)那樣的身型, 千萬要到外國讀書, 因爲可以隨隨便便減幾十磅。”偶爾,在深夜能煮一袋公仔麪已經算是奢侈的享受了。“我們怎樣煮公仔麪呢?我們把熱水煮開差不多五分鐘左右了,水就稍稍滾一些。
在拆公仔麪的程序方面比較小心啦,不要把袋子拆爛, 要把他拆成一張紙似的,一張很平的紙,然後就要買一個膠的——不會溶的碗,將公仔麪放好很小心地加些熱水放公仔麪到碗裡,然後將張紙很平地蓋在上面,用手按着,直到15分鐘後,纔可以吃的。在那時已經很好的了,因爲真是沒有東西吃的。”
思緒又回到六年後的利茲大學,燈光下的張發宗擡頭回想着這幾年的留學生活,心中不免一頓酸楚。
當初在香港,有一次,爸爸黑着臉說:“看你在香港都是讀不上的了, 有沒有想過到別國讀書啊?”當時張發宗成績很差,中學一直在留班,就開心地答應了。那時候開始覺得爸爸對自己也有一種親情在的,但幾年後想法就不同了,爸爸可能覺得丟面子,就着急把兒子送走。
缺少家人的關心,十三歲的張發宗卻獨立自主、默默向上遊。當別人對粗陋的飯菜挑肥揀瘦的時候,他安心自處,適應了新環境;當別人寫信訴苦,索要零花錢的時候,他握緊拳頭,習慣了異國的艱辛;當別人在節假日回家相聚的時候,他化孤寂爲力量,用心完成了學業。
幸運從不肯輕招手,所以艱苦奮鬥。從小逐漸養成的勇敢獨立、剛強堅毅、認真細緻的性格幫助張發宗度過了人生中第一段孤獨艱苦的歲月。
日後,在羣星璀璨的港臺樂壇,張國榮能夠脫穎而出,用自己的名字開創一個時代;在華人影視界最輝煌的時代,張國榮風華絕代,能塑造出一個個惟妙惟肖、栩栩如生的角色,不正是得益於這種優秀品質嗎?
“由零開始,偷偷想到落淚”,是心底那一份思念融化着他鄉的孤單。
“由零開始,仍無悔,只知繼續進取”,是骨子裡的那份勇毅打磨着路上的艱難。
單調的學校生活之外,也有屬自己的快樂時光。
一段放鬆而又冒險的活動莫屬於跟隨地理老師去旅行。“那些旅行叫作“FULL TRIP”了,我最記得學校是在諾域治那裡,然後我們就搭BUS到火車站,搭火車到列斯這個地方,那裡開始接近蘇格蘭,就開始多些山脈可以看了。”
張發宗還補充道:最懷念的就是這位地理老師,他不僅帶着學生去郊遊,還借用自己的廚房給學生煮公仔麪用。
另一段歡樂時光是在音樂影視中度過的。久居英國的張發宗幸運地接觸到歐美流行音樂最前沿,潛移默化,耳濡目染,漸漸地培養了獨特的音樂品味,偶爾還會去音樂吧現場接受英文樂曲的薰陶,常常還會去朋友的店裡演唱幾首。
這時候,張發宗也做出了影響一生的重要決定——改名。當第一次看見經典電影《亂世佳人》時,少年張發宗就被劇中男主人公的扮演者萊斯利•霍華德(Leslie Howard)所深深吸引,就決心變名“Bobby”爲“Leslie,改“張發宗”爲“張國榮”。自此,一個日後響徹華語歌壇和影視界的超級巨星的名字由此誕生了。
幾年的努力最終獲得了回報,1976年,張國榮完成了高中學業,順利考取了名校利茲大學(Leeds University),拿到了獎學金,子承父業地修讀紡織及成衣專業。
當一切蒸蒸日上的時候,張國榮收到了家人傳來的噩耗——父親因喝醉酒成了半身麻痹。作爲幼子,張國榮有義務陪伴在病重的父親身邊,盡責盡孝;可作爲學生,也要爲自己努力多年而剛有起色的前途做籌劃。
命運弄人,該何去何從?闇弱的燈光下,透過窗子,張國榮將目光投向了漆黑的遠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