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戴着金絲邊框眼鏡的男人的臉,張妙妙拼命回想着這張臉,滿臉橫肉,無論如何都無法憶起。
“妙妙,很久不見,不一樣了啊。”男人的眼睛上下打量着她,妙妙突然憶起了這個眼神,讓人有些許的反感,這個眼神,說話的語氣,張妙妙想起了這個人,卻一下子叫不出他的名字。
“啊,那個誰,那個那個……”麪食店門口來來往往的人羣,妙妙讓着進出的人們,她意識到自己失態。“要不我們換個地方說話?”張妙妙盡力去想起這個男人的名字,腦子裡仍舊一片空白。
“可以啊,我的車在旁邊,你去哪兒,我送你一程。”張妙妙跟着他,走向停車場。
冷瑟的空氣,夾雜着一些飛雪粒,打在張妙妙的臉上,就像一個個巴掌,她終於想起他是誰了。十年前,也是他給自己做了宣判,妙妙甚至沒有見到前夫最後一面。頓時的羞恥感讓她怯步,但是她沒有退卻,腳步不由得跟着前面的身影,就像過去一樣,跟着,沒有任何思想。
很快坐上車,張妙妙坐在副駕駛,她想起過去她是一直坐在後座,任由這個男人開車將她帶往任何地方。再次遇見竟然也是這樣尷尬的境地……
“你怎麼樣啊,看起來面色不太好。沒事吧?”啊,兵哥,她終於想起來了。往事一幕幕開始在眼前閃現。
“沒事,兵哥,多少年沒見了,你怎麼樣?”張妙妙對這個男人是充滿感激的,但是她實在無法將過去那個擁有矯健身軀的人和眼前這個大腹便便的人相提並論。過去的兵哥,剛從特種部隊轉業,是很多女孩子夢想中軍人的樣子。時間真的是一把刀,將一個完美的形象刻畫成如此抽象。
“你和他後來聯繫過嗎?”他?妙妙心裡又泛有一絲熟悉的疼痛。她不想再回憶一次徹夜痛哭,再不想回憶一次那種無能爲力的絕望。
兵哥似乎察覺到什麼,瞬間轉移了話題。
“你去哪兒,我送你。”
她能去哪裡,她只能回家,十年前,十年後,她無法說出自己不堪的處境。她不能說她剛剛被一個小型企業勸退,她不能說自己自從離開那個家以後,再也沒有過家。一個人走過了十年,十年裡栽了多少次跟頭,僅有的存款被騙光,流落街頭,無家可歸。如今又再次被小企業裁員,說出來被那個家知道,估計會被恥笑。
家,那個家,那個曾經讓自己心安理得擁有的家。十年的時間,只是證明了當初那個家的長者說的話是正確的。張妙妙不想再回憶,爲什麼要再遇見?
車子開到了張妙妙居住的小區附近,一路上兵哥沒有說話,兵哥看出了她的處境,這讓妙妙覺得更加可悲。張妙妙留了電話,藉故逃離了兵哥,故人相遇,說不清的溫暖,卻也有無盡的悲哀。轉身的那一刻,張妙妙的眼淚奪眶而出,她爲自己感到悲哀,原來離開那個家,她真的什麼都不是,她渺小到令人窒息,這都是她應得的?
不甘心有什麼用,十年的市井生活讓他從高傲變得卑微,這就是生活帶給她的,自從離開那個家,這個世界就開始和她作對。同樣的事情,別人永遠在成功,輪到她永遠都是失敗。同樣的投資,別人賺的盆滿鉢滿,她賠的只剩下自己;同樣的創業,別人走在了成功的道路,她卻不得已賣掉了公司;同樣的職場,別人步步高昇,只有她不斷找工作,不斷被辭。失敗成爲了張妙妙人生裡標配,她竟然也慢慢將其視爲習慣。
兵哥在車裡坐了很久,看着那個憔悴的身影走遠。兵哥出現在那裡不是偶然,其實這麼多年,他一直在打聽關於她的事情,這也是那個家的交代。他自從退伍後,十年間爲了那個家出生入死,換來了如今的榮光,對於兵哥來講,這一切已足夠了,唯一遺憾的是……兵哥猶豫間撥通了一個電話。
張妙妙失落落魄回到家,卸載了所有和工作有關的手機程序,把手機關機,整個身體窩近了沙發,突然有一種釋然。
這個小小的家,到處擺滿了十年裡她的點滴生活,每一件傢俱,每一個小小陳列都是她用心喜歡,用心感受過,聞着沙發巾熟悉的味道,她忽然就覺得一切都無所謂了。
有時候人們在經歷一些事情的時候,最重要的就是心態。一念之間,足以改變很多事情。一瞬間,她便放下了。
一個家,帶給人們的不僅僅是居住的地方,更多的是安全感,還有就是自我。當全世界拋棄你,你還有你自己。
成年人不再有情緒,成年人慢慢變得麻木,成年人理所應當能做和他相匹配的任何事。可是成年人也是人,也有七情六慾,也有眼淚和脆弱。想想自己,離那個年輕懵懂的時代已經是遙遠到記不清了。
有人說,人一定不要在年輕的時候享受過分奢華,一旦失去,你的人生或許會一直活在對過去的嚮往裡。這句話,她現在懂了。
淡藍色清冷的壁紙,白色家居風格,整個家也是給人一種冰冷的氣息。張妙妙想打個電話,拿起電話,開了機,翻着通訊錄,卻不知道該打給誰。
張妙妙打開微信,又將公共羣發信息回覆了一遍,原來今天是小年。她在過小年的時候被辭退了,苦笑,嘆氣,無奈。
所有的感覺都是熟悉的,失敗,人生一次次的失敗,接納失敗。無數次問自己,爲什麼還要繼續下去,她知道自己無路可走,只能一路拼下去。
看到了兵哥的電話,彷彿做夢一樣。兵哥看透了她的處境不忍打擾,考慮她的尊嚴,這讓張妙妙覺得自己更加的悲哀。
過往的一幕幕,彷彿又在昨天……
張妙妙大學四年,是怎麼堅持下來的,只有她自己知道。她拿着父母每次寄過來的匯款單,心疼,心疼父母,那些錢對於父母來說是什麼,是他們的血汗,是他們所有的積蓄。
妙妙看着身邊眼花繚亂的世界,自己和那個學校格格不入。終於畢業了,妙妙是勉強畢業的,她的成績不突出,甚至有些落後。
“明天有一場招聘會,你們誰報名?”冀玲是本屆畢業生第一名,像她這麼完美的女孩子真的很難得,而且平易近人。張妙妙不相信自己,也不敢與第一名去爭取任何事情,宿舍裡有四個人,紛紛報名,張妙妙考慮許久,在最後寫上了自己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