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縷連雙
我撐着下巴坐在窗邊,百無聊賴的一顆顆從白釉小瓷碟裡拈起梅子放進嘴裡。
已經這樣坐了好些天了,每天被一羣人輪流騷擾,於是也不太悶。
今夜,就是出發的時日了,終於要開始忙碌起來了。
已經習慣了嗜血孤獨生活的我,現在被人硬推着走上另一條路,心裡居然有一些不安。
房間裡有兩個侍女,悉悉索索忙碌着替我收拾行李。
桌子上堆了一把菊鶴花紋的瑤瑟,一疊色彩清淡的衣衫,一盒珊瑚、琉璃、白玉、古銀等材料的髮式……
這些華麗的東西是我的嗎?怎麼從來沒見過……
感覺好像要去度假一樣,帶這麼多的奢侈品上路。
侍女見我瞅着桌子上摞成山的物件發呆,於是揣摩我在想什麼。
“公子交待了,殷公子的行李一定要置備周全,什麼都不能拉下。”說完,和旁邊的女孩對笑一下,交流了眼神,別有意味。
“我們跟着公子也很多年了,這麼讓他上心的人可不多呢,”另一位接着補充,“除了公子您,就只有戴月行公子了。”
我怔了一下。戴月行,多久沒有想起這個名字了。
忽然覺得疑惑,這個人是我嗎?他真的存在過嗎?
現在的我,和當初那個彆扭單純的孩子還有絲毫的相似之處麼。
“戴公子在的時候,少爺他一直那麼開心。可惜……”
“不是被吩咐過不許提嗎?你怎麼又說了……”
記憶的波濤氾濫着,從黑暗中飛快漫溯,那些白蓮綻放清流蕩漾的日子。
“公子?”
我回神。
“公子您別生氣,那位戴公子已經過世很多年了。自那位公子去了之後,我們家公子就一直很消沉,所以,那位已經很久沒人提起了。”
“其實,別看我家公子平時一副傲慢的模樣,他是個至情之人呢。”
侍女邊收拾東西邊漫不經心的說着。
陽光中空氣裡的微塵飄蕩着,閃着淡淡的金色,刺痛了眼睛。
見我斂了眉,看向一邊,侍女趕緊跪下。“啊……無邪祭祀莫要生氣,是奴婢該死說了這麼多閒話……”
聲音都在抖。我不過是變了個神態,她們就怕成這樣,我果然很可怕。
我站起來,走過去把她們拉起來,搖了搖頭,表示我並沒生氣。
侍女怔了一怔,臉上飛起一抹紅暈。“因爲您總是很寂寞的樣子,不由想說點什麼給您解悶。”
“您與傳說的一點都不一樣,是很溫柔的人呢。”
在鳳丹青他們面前,我都儘量隱藏自己的失落寂寥,但是一個人無聊起來,本來的面目自然而然就顯露出來。
我對她溫和點點頭。
午膳時,我照例在廚房裡做裡幾道小菜。本來膳食的事我是想包辦的,畢竟我現在只是一個浪費糧食的米蟲。但是鳳丹青執意不肯,說沾多了伙房裡的灰煙對身體不好,特地調來鳳凰山莊的大廚,把重活都攬了去。
侍女報了菜名,把菜端上桌。還沒等侍女打開上面的竹罩,桌邊這幾位已經劍拔弩張了。
因爲我做的菜量太少,物以稀爲貴,每次都免不了爭搶一番。
納蘭文卿手指不耐煩在筷子邊一下下敲着,雖然說他本人很想立馬撲上去搶個乾淨,但畢竟當着師傅的面要照顧餐桌禮儀。
殷落羽笑得像朵向日葵,拿起筷子,“來來,自家人不要拘謹,吃吧吃吧。”
此言一出,餐桌上頓時銀光四射,暗器齊發。
表面上大家都端端正正,儀態萬方坐着,其實……
納蘭文湘袖子裡飛出一段黑綢,纏住我做的“冰糖湘蓮”就欲拽到自己跟前,卻被一支筷子釘在餐桌上。
“喂,你老實點,小子。”納蘭文卿一臉不爽。
納蘭文湘帶着yin狠,死瞪着他,“這是我昨天點的……誰都別想碰一下……”
“啊……說起來,這個水晶餚蹄是無邪昨天答應給我做的。”鳳丹青微微對我笑着,“所以,我也不打算你們的髒筷子碰它一下。”
我低頭不管那些七手八腳的傢伙,面對着自己桌前擺的東西嘆氣。
我攪着面前的人蔘蓮子湯,哀嘆,這碗好大……我真的要把這些東西喝掉嗎?不喝又要被鳳丹清說教。
但是,要知道,這湯——如果我沒記錯的話——是治療月經不調的啊!
飯後,幾人平靜喝着茶。
殷落羽突然想起來什麼,對着身邊一位侍從吩咐了幾句,那人不一會捧上一個錦盒。
“這個給你,算是我送行的禮物。”殷落羽說。侍從把盒子捧到我面前。
解kai繫住盒子的絲絛,裡面是一條瓔珞珠串。上面掛着三顆櫻桃大小的鈴鐺。繫結處,金色的絲穗吊了纏了綵線的八寶結。
我拿起它,鈴鐺發出輕靈如水滴墜地的聲響。
手指慢慢顫抖起來……
這鈴鐺……
——搞什麼鬼啊!我又不是狗!幹嗎戴鈴鐺啊!
終於我的好脾氣忍耐到了極限,拍案而起,指着殷落羽發出無聲的控訴。
“呦,小貓咪發威了,毛都豎起來了,”納蘭文湘挑眉笑,說不出的妖媚,“越看越可愛。”
我哼了一聲,重新坐下,把手珠丟在桌子上。
“這可是我收藏多年的家底,拿出來送你還生氣……”殷落羽幽怨碎碎念着,然後又從袖裡拿出一個腰佩,扔給鳳丹青。
鳳丹青接住,手裡的綠色腰佩,以金絲結成花珠,間以珠玉、寶石、鍾鈴,貫串成列。墜尾,吊着手珠一樣的鈴鐺。
“這個,莫非是素縷連雙鈴?”鳳丹青沉吟了一下,不確定的問。
素縷連雙鈴?難道是傳說中青巖蠻夷之族用來定情的東西。這兩個鈴鐺內,養了蠱蟲。當一方尋找另一方時會產生共振,聲音輕越如鈴音。這種蠱術,在如今的青巖已經相當罕見,居然能給他找到。
“是啊。現在無邪內力盡失,手無縛雞之力。而且又不能發出聲音,我着實擔心的很吶。”殷落羽一雙杏眼,梨花帶雨看着我,讓我不禁一陣惡寒。
“有了這個手環,在危急時刻,便於聯繫。”
原來是這樣。一共三個鈴,鳳丹青一個,秦穆軒一個,剩下的那個……
我拿起手珠,輕輕搖晃了一下。鳳丹青手裡的腰佩立刻發出悅耳的聲響,而後,我聽到翅膀拍打的聲音。屋外,一聲聲悠長的鳥鳴在天空中迴盪。
原來是小賤的。
雖然不情願,我終於還是把那個過於華麗的手珠戴上,它纏繞在我細瘦的手腕上,絲穗輕柔的搖晃,在皮膚上留下輕柔的觸感。
“很配你。”
聽到鳳丹青這麼說,我不滿瞥了他一眼,拉下袖子把手珠藏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