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拼命的抓住我的手,向我搖頭。
“醫生,我不要這個孩子,我要打了她,已經生了一個女孩子了。我不能再把她生下來了。”她(患者)在診室裡衝我搖頭,並大聲的喊道。
我問她爲什麼,胎兒已經六個月,快七月了,打掉是會有大出血的風險的。她好像很緊張,汗水打溼了她的後背,整個人發着抖,一雙丹鳳眼好似在訴說着她的無奈。
她拉低了聲音,說:”我已經生下一個女孩子了,在我的婆家,如果沒有生下一個男孩子,那是要被戳脊梁骨的。我不想再把這個孩子生下來,第一個孩子遭受的虐待,我不想她在來一遍。把這個孩子打掉了,可能就是我在贖罪吧!如果再給我一次機會,我一定不會嫁到這裡,至少不會嫁到我現在的婆家。“她扶着小肚子,我甚至可以看出她的難過。
”醫生,我也是生在了重男輕女的家庭,我知道那種痛苦,“她說,”我從來沒想過,我也會有一天變成自己最討厭的樣子。“
我感覺有一點口渴,和她說了聲抱歉,拿着杯子走了出來準備去接點水。我走出了診室,門旁蹲着一個小女孩,穿着一雙髒髒的紅皮鞋,身上亂髒髒的,頭髮上有很多細小的雜草,纏的兩個小辮子,已經有一個鬆散開來。我拿着杯子蹲了下來,摸着她的頭,說:”漂亮的小姑娘,你可以告訴姐姐,你在等什麼嗎?“
小女孩雙手抓着那身髒兮兮的格裙裙角,她說:我在等我的媽媽。”此後,再不說一句話了。我斷定她就是剛剛那個女人的第一胎生下的,我對那名患者所述產生了懷疑。
如果她真的不想嫁到這裡,她完全可以離婚帶着這個孩子就走啊,難道她的婆家有她的把柄,或者,那個村子的人是相互團結的......瞬間很多種可能出現在我的腦海,真是細思極恐。我打斷了自己的思緒,接完水,便又回到了診室。
那個女人已經離開了診室,還有那個小女孩。換好了班,我放好衣服,取好東西,準備離開醫院。只是在院內的長椅上,我發現了一隻髒兮兮的紅皮鞋,正是那個小女孩的。我沒有多想,離開了醫院。大學時的閨蜜來這個小縣城來看我,因爲我的成績沒有她們優秀,她們一個個的去了國外醫學院留學,而我大學本科畢業後,拿了行醫資格證後就來了這個小縣城。
陪着姐妹逛街時間就這麼過去了,日子照樣這麼過着,平淡如流水。只是有一天早晨起牀,心臟突然覺得很痛。學醫的一般很敏感,一系列檢查查下來,竟沒任何毛病。
直到有一天中午,我坐在長椅上看醫學雜誌。急救車送來了一個病人,我看着一個女人被推了進來。
“陳主任,一個送來的患者受到撞擊疑似出現胎盤早剝,血流不止。您快來看看。”師姐邊推着醫用轉運平車,邊喊着診室裡的陳主任。
“快送急救室。”陳主任跑出診室,向急救室跑去。
我迅速放下醫學雜誌,向急救室跑去。進入急救室,我一眼就認出了那個患者就是上次要打胎的女人。
“病人血壓持續下降,心跳也在下降。”師姐的聲音傳來。
我的內心卻是一陣酸澀,女孩子就那麼不討喜嗎,至於冒着生命危險也要弄掉這個孩子嗎,我以爲婦產科是充滿生機的,每天都會有新生命的降臨,可現實卻是如此的骨感。
我坐在手術室外,望着上面的“手術中”,竟是如此的無力,你可以救人,卻救不了這些人的心,我好像明白了魯迅先生爲什麼棄醫從文。
一隊警察走了過來,詢問我裡面是不是有個孕婦在做手術。我說:“是的,有什麼問題嗎?”
打頭的那個,好像是隊長。他說:“裡面那個孕婦,應該就是我們找的嫌疑犯。”
我詢問警察,裡面的患者做了什麼,卻什麼也沒有告訴我。我換好手術服進入了手術室,師姐和陳主任在清宮,她對我笑了一下,是那種解脫了的笑。我找到了一些東西在轉運車上,應該類似於證據的東西。我把東西交給了警察。
那個女人被推了出來,立刻有警察追了上去。
後來,我才知道那個女人知道肚子裡那個其實是個男孩子,她打掉了那個男孩子是爲了報復夫家。她在一天中午用農藥毒死了她的婆家,被警察查到了醫院。她那個五歲的女兒在她想要流產的第二天,被她的丈夫和婆婆打死了,那隻掛失的紅皮鞋再沒有人來認領,再也等不到她的主人了。埋在了院子裡,這是她在我遞給警察的證據中寫的。她的丈夫卻因她沒有生下男孩子在村裡的寡婦那裡待了一個星期,後來警察因爲故意殺人罪逮捕他時才知道自己父母死了,也失去了一個六個月大還沒有見過太陽的兒子。後來,那個女人自殺了。
警察找到一個小木屋,那裡掛着皮帶,鏈條等刑具,根據現場提取的DNA正是那個女孩子的。該變態父親打死了他的親生女兒。卻不曾想這種行爲觸碰了一位母親的逆鱗。知情人說,她和她的女兒長期遭受虐待,那個小木屋便是她丈夫來懲罰她生不出兒子的工具。
這個世界本不完美,卻被一個個關係串聯起來成了鏈條。留下的傷疤在人心裡,記憶裡,永遠不會被刪除掉。
給親愛的L,這是我在婦產科輪轉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