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雲煙聽到腳步聲,她轉過身去,風雪吹起了她的青絲長髮,迷濛了她的眸子。她安靜的望着那眸中閃現一抹驚豔的男子,微勾脣角淡淡一笑,眸底被掩起一抹苦澀。
驚豔?也許他心裡愛的早已不是蘇雲煙了吧!他現在所喜愛的……不過只是這幅皮囊而已了吧!
李世民望着那離開窗口處,走向那龍牀的女子,見她轉回身抱着一個包袱走向他,將那銀白的包袱給了他。他伸手接過,打開包袱,包袱裡是一件堇色繡花大氅。
蘇雲煙望着他,神情平靜淡然,啓脣聲音輕柔似水平淡:“你的生辰禮物,生辰快樂!”
李世民捧着那件衣服,眸中閃動着激動的淚光,伸手將她擁抱在了懷中,低頭在她耳邊笑溫柔道:“雲煙,謝謝你的禮物,謝謝你陪我過這個生辰。”
謝謝她嗎?他根本不用謝她,真的不用!蘇雲煙緩緩閉上眼睛,腦中浮現一片紫色的桔梗花海。
桔梗花的花語:永恆的愛!無望的愛!不變得愛!用我的誠實,柔順,換了一世悲哀!
祈願希望愛會回來,對你永遠不變的愛,到了最後卻變成了等待一生的悲哀!
李世民,送你五月雪,是愛而不能開口言。
而今我再送你桔梗花,那是因爲我祈願希望的愛,已經變成了無望悲哀的愛。
你我此生的相識,從五月雪到桔梗花,最後變成了無法戒掉的罌粟。然而結局卻成爲曼珠沙華,生生世世,都不再相見!
花開不見葉,花落葉方生!曼珠沙華,彼岸之花,生死不相見,生世不相見!
貞觀三年
從開春後,蘇雲煙便整個人都安靜了下。她繪畫了一張工筆畫,雪白的紙,黑色的線條未曾添色,只是一幅細膩的黑白畫。
自那日後她又支起了繡架,整個人寧靜的如江南的濛濛煙雨,輕細無聲,迷濛如霧。
今年中原有大旱,李世民爲此很忙碌,常召見羣臣議事商量對策。
已經十一歲的李承乾,每日做完功課,便會在閒暇時來長生殿看蘇雲煙。
不過他每次來都和這回一樣,他一個人獨自坐在一旁,喝着茶吃着水果。而那個以前會瘋會鬧的女子,而今卻奇怪的變得很安靜。
他放下手中的茶,起身小大人似得雙手背後,走到那藍裙女子身後,低頭看着她已繡出一張男子的容貌。那緊密的針腳,均勻的色彩搭配,讓那執傘的男子,仿若活了般躍然在雪白的繡布上。
他伸手挑起繡架上一撮絲線,歪頭看着她靜美的側臉,微蹙眉問道:“你這繡的是誰?是你常惦念那個……未婚夫嗎?”
“不是!”蘇雲煙而今很安靜,很正常,她低首拈針繡着,聲音平淡如水:“他是我的義兄,一個溫和儒雅的大夫。”
“你的義兄是名大夫?”李承乾看着那執傘的藍衣男子,脣邊含笑,歪頭看着她問道:“那他現在在何處,你爲何要爲他繡畫像?”
蘇雲煙拈針的手微頓,隨之依舊如行雲流水,認真的一針一線繡着,聲音依舊平淡如水:“不知道!也許他還活着,也許……他早已死了吧!”
李承乾用奇怪的目光看着她,微皺眉問道:“你不知道他是生是死嗎?”
“不知道!”蘇雲煙飛針走線,行雲流水,她的手法極快,每
一針的落下卻又是那樣的準確無誤。看着她繡花,你會有種在看仙女織雲的錯覺。
速度太快,手法太詭異,落針的準確度,可比高手在鍼灸。
日子一天天過去,三四月的春季,五六月的夏季,到了七八月的秋季,突厥戰事起,李世民派李靖去征討突厥。
八月十五,人月兩團圓。
李世民和衆后妃宴席後,便回到了長生殿。
李承乾拉着他母后,隨後也到了長生殿。
晚上蘇雲煙不在刺繡,而是坐在長生殿正殿中,聽着芙蕖撫琴。藍裙清雅,寬袖滑落露出雪白的玉臂,她以手斜支額角,眸光淡然的望着撫琴的芙蕖,和那劍舞的碧蓮。
李世民一家三口剛踏進殿門,便看到殿中的三人,藍裙清雅的蘇雲煙以手支頭,慵懶斜坐在正殿的雕花炕幾後,青絲如瀑,紫玉簪輕挽發。
一襲碧裙的芙蕖跪坐在一旁弓形炕幾後,纖指輕撫着黑色七絃琴。
而同樣一襲碧裙如水的碧蓮,則手握銀色寶劍,輕柔縹緲如雲霧,忽又如長虹游龍,行雲流水,風行雲動。
蘇雲煙慵懶微眯眸子,粉脣輕勾起一抹柔美笑弧,啓脣輕唱:“翩若驚鴻,婉若游龍!榮曜秋菊,華茂春鬆!髣髴兮若輕雲之蔽月,飄颻兮若流風之迴雪!遠而望之,皎若太陽升朝霞!迫而察之,灼若芙蕖出淥波……”
芙蕖跟隨着她的歌聲,轉換琴音,讓琴音變得柔緩些。
碧蓮的劍舞也變的柔美而緩慢,忽而猶如仙鶴獨立,忽而如驚鴻展翅飛翔。
蘇雲煙輕拂雲袖,慵懶起身,赤腳踩着階梯旋身輕盈而下,藍色裙紗飛舞,雙臂高擡纖指蘭花,旋轉折腰雙臂伸展,如仙鶴凌波飛舞。
青絲飛揚,裙裾飄揚,雲袖善舞,輕靈如流風迴雪,灼豔若芙蕖出淥波。
碧蓮已收劍退到一旁,芙蕖的琴音忽高忽低,輕柔似溪水潺潺,奔涌似江河怒濤。
那一襲藍裙飄逸的女子,醉笑隨琴瑟之音而飛舞。
這是李世民第一次看到蘇雲煙的舞,她的舞不柔美妖嬈,卻輕靈飛揚,就像她的性情,瀟灑且張揚。
長孫觀音婢對於這樣飛舞的蘇雲煙,心中很是感嘆惋惜。這纔是真正的蘇雲煙吧?恣意張揚,醉笑慵懶,瀟灑清靈,猶如一隻草原的飛鷹,滄海的游魚,暢快逍遙。
蘇雲煙很放縱自己的飛舞,暢快仰首笑言道:“我向往草原兒女的瀟灑不拘,熱情奔放。我更想化作鵬鷹翱翔於雲天之上,更想如那草原兒女一樣揚鞭策馬,張揚恣意,瀟灑暢快高歌……”
她笑,笑得暢快,就如曾經那個張揚的她一樣,自在逍遙,瀟灑不拘。
李承乾望着那笑着旋轉的女子,他心裡有些擔心她會不會把自己給轉暈了。
事實證明,小孩子很誠實,擔憂的也都是真事兒。
蘇雲煙真得把自己轉暈了,一陣天旋地轉,她的身子便無力的向後倒去。
李世民幾個疾步跑過去,便伸手摟住了她的纖腰,低頭望着她緋紅的小臉,和那雙迷濛的水眸,粉脣邊還殘留着她瀟灑的笑意。
蘇雲煙望着他,伸手勾住了他的脖子,整個人貼在了他身上,笑意頗濃,慵懶眯眸望着他,輕笑與他說:“知道嗎?那年我們幾人來長安,無題園中他們幾人談笑淺酌,我也曾這
樣爲他們飛舞……可後來,我知道你快登基了!所以我就拉着他們出了城,去了山上,也就是那一次,我身中了箭毒木之毒。”
蘇雲煙伸手推開他,笑着似自言自語道:“初見他們的時候,那個春夜的明月很亮,水映月,雙月共輝。湖水被彩燈照得波光粼粼,天上的星星更是璀璨的美麗生輝。載歌載舞醉一場,我從不知人可以如此逍遙自在,只醉今宵,不管明日煩憂愁!”
她揮袖轉身,展臂微仰首,眯眸粉脣勾笑,赤腳緩步向階梯走去:“那也的星月太美,酒也太醉人,讓我也似醉了,竟敢去挑釁即墨白逸那個蛇蠍美人。從初相識,我就覺得即墨白逸很討厭!他總喜歡似笑非笑看着我,總是毒舌的把我氣得想吐血。我甚至想過找司城哥綁架他,好好地揍他一頓,讓他長長記性。”
蘇雲煙說的恨咬牙切齒,讓人聽着,就覺得她恨極了那個人,可她忽而轉身一笑,笑意無奈且苦澀:“可直到後來我才知道,他那樣做都只是爲了我好。他覺得我性子太倔強,脾氣太火爆,更是有些張揚囂張的過分。這樣沒心沒肺的我,如果獨自一人闖天下……是定會吃大虧的。”
李世民舉步走向她,伸手愛憐的撫摸着她的青絲,眸底有着無盡苦澀深情:“雲煙,難道你只看到他一人對你的好,而看不到我對你的心嗎?”
蘇雲煙望着他,對他輕搖了搖頭:“世民,有些事錯過了,便是錯過了。就像是逃脫不掉的註定命運,無論我們怎麼掙扎與天爭勝負,到最後,輸的依舊只會是我們。”
李世民望着她,眸底無盡哀涼:“雲煙,你可以一直清醒着,對嗎?是因爲你不想面對我,所以纔將自己變得瘋瘋癲癲,只爲了逃避我,對嗎?雲煙,是這樣的嗎?告訴我。”
蘇雲煙望着他,眸光和聲音一樣的平淡無波:“是的!我在逃避,逃避所有的一切。因爲面對太痛苦,我承受不了那樣的痛苦,所以我選擇了逃避。世民,這是我最後一次清醒的面對你,在以後的日子,你都不會再見到清醒的我。除非……在瀕臨死亡的時候,世民,我會在清醒的……面對你的!”
“雲煙!”李世民伸手抱住了昏迷過去的她,低頭眸中盛滿哀痛的望着她,苦澀笑說道:“如果你的清醒便代表着是死亡,那我……寧可你一生渾噩瘋癲。至少渾噩瘋癲的你還在我身邊,那怕受盡你給的折磨,我也不悔痛苦的看着你活着。雲煙,別丟下我,不要讓我真成爲孤家寡人,成爲那樣一個高處不勝寒的君王。”
長孫觀音婢看着他深情地夫君,她只覺得心底一片哀涼。孤家寡人?原來他從來不曾要她陪伴過,他想要的陪伴之人,從來都只有蘇雲煙一人。世民,你可知,在你看着她痛苦的時候,我也在看着你痛苦呢!
李承乾從來不知道,他父皇和蘇雲煙之間,竟然是如此的痛苦。他不明白蘇雲煙愛着他父皇,卻又爲何不願意接受他父皇?難道就真的只是因爲那蘇州四大公子,所以這個深愛父皇的女子,便能這樣恨父皇入骨,唯死才肯原諒父皇嗎?
碧蓮低着頭,眸中滿是擔憂不安之色。蘇姑娘今晚太奇怪了,她說的那些話很像是遺言,就好像她在醒來後,便是死亡之時一樣。
主人,碧蓮不想執行你的命令了!你的命令最終真的會害死蘇姑娘,會讓這個你愛着的女子,徹底的消失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