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公子稠的僞裝
李然聞言,猶如遭了一擊晴天霹靂:
太子死了!
正當李然在曲阜那條狹窄巷子被追殺時,太子野居然死在了魯宮!
兩個地方的刺殺行動幾乎是同時進行的。但唯一不同的是,魯宮的刺殺成功了,而李然卻是仰賴孫武開掛似的神威,才得以逃出生天。
伴隨着太子野的死訊,所有人都看到了李然的憤怒。
但他並沒有大發雷霆,也沒用怒髮衝冠,更沒有咆哮問天。
他只是默默的陰沉着那張原本頗爲陽光的臉旁,一雙眸子中閃爍着的星光逐漸變成了火光,氤氳的復仇火焰在他心間緩緩燃燒,只是看上去相當隱忍而已。
“主公,那現在如何是好?”
據叔孫的家臣來報,更爲糟糕的是,太子野死後,季孫宿當即串聯了一衆朝臣,已將叔孫豹軟禁在了宅邸內。因爲魯宮的防衛乃是叔孫豹親手安排的,因此太子野被害,叔孫豹正好有了失職之過,甚至由此成爲了第一嫌疑人。
因此,現如今叔孫豹的宅邸肯定是回不去了。而且顯而易見的是,刺殺太子野的幕後真兇肯定是不希望李然繼續活着的,定會在宅邸周圍再布一局,以便於斬草除根。
所以當下放在李然面前最爲緊要的,自然就成了該如何保住自己的性命。
一如當初在周王畿,李然再度面臨到這個問題。
“主公!爲今之計,看來只能先逃出曲阜再行商議!”
聽得孫驟如此說,李然卻並不慌張,也根本不準備逃走,他選擇留在曲阜!
“主公?曲阜之於主公已然兇險萬分,若是不走,恐怕性命難保啊!”
孫驟如此說也自有他的道理,畢竟他的使命只有一個,那就是保護李然。
“此處距離叔孫府上不遠,尚且這般兇險。那季氏派來的刺客又豈能沒有二手的準備?曲阜城外,只怕更是兇險異常。更何況,如若我等就此逃出城去,屆時那豈不正好給了季氏以口實?”
一旁的祭樂見上前一步,也欲勸慰。可誰知李然卻忽的擡頭看向了孫武:
“孫武兄弟,你武藝高強,可否再幫在下一個忙。”
想着孫武剛剛救了自己的性命,李然脫口之時多少顯得有些勉強,他擔心孫武會拒絕。
然而孫武畢竟是出身牛犢不怕虎,非但沒有拒絕,反而頗爲義正詞嚴的道:
“先生莫不是想查出真兇?若是如此,武義不容辭。武雖非魯人,但既遇此不義之事,又豈有退縮之理。還請先生直言,武必定無有不應!”
李然聞聲,自是感激不已,頻頻點頭道:
“甚好!叔孫大夫如今被軟禁,我們在魯國朝堂已無立錐之地,若要掀起風浪,必須鬧出一番動靜!”
“而我此時正被追殺,若一旦現身,只怕也是凶多吉少。然雖不畏死,可若此時枉死,太子之仇便無人可報,叔孫大夫之冤只怕也再無真相大白之日,所以請孫武兄弟”
李然安排妥當,孫武當即領命去了。
看着他離去的背影,李然臉上的陰沉之色逐漸好轉,但嚴肅的面容卻仍舊讓人感覺到了緊張。
祭樂有些懷疑的看着他問道:
“如此,當真可行麼?”
她雖對李然的謀略絲毫不加懷疑,可她心裡也清楚,此次他們要對付的不是別人,正是季氏與孟氏。
之前他們可以借用晉國的力量對付這兩大勢力,那是因爲晉國如此龐然大物,無論是對於季氏還是孟氏,都只有望而生畏的份。
可眼下他們卻只能依靠自己的力量對付這場危局。且實力懸殊,幾乎無有成功之可能?
“太子祭天即位,若得叔孫大夫相助,日後振興公室,收回實權必是指日可待。”
“可叔孫大夫有如此胸襟,季氏與孟氏卻不曾有,他們殺害太子,爲的便是要將魯國牢牢掌握在他們手中,以臣制君,擅斷君事。”
“此事大逆不道,必是不可明言的。因此,若一旦我們將此事鬧大,人盡皆知,季氏與孟氏必定會露出破綻!而今無論成與不成,我都要試上一試!”
李然的態度極爲堅決。
他不是一個喜歡權謀的人,可當他踏入這個戰場,就意味着他已經沒有任何退路。
特別是在經歷過周王室之亂後,他對身在魯國的太子野,這位與太子晉十分相似的朋友,已然產生了一種惺惺相惜的情誼。
他仍然記得太子野在叔孫豹家宅中說要完成他父君遺志時的義憤填膺。
他依然記得太子野在聽到他說要安分守己時的憤慨難當,他依然記得太子野心中懷揣着的宏圖大志。
可惜,這些隨着太子野之死都成爲了往事。
現在,李然唯一能做的,便是完成太子野的遺願。
祭樂看着李然臉上堅定不移的表情,一時感到疑惑。
她並不能理解李然與太子野的這種友情。在她眼中,李然與太子不過是僅僅數面之交,甚至還不及她與太子的情誼。李然何至於爲了太子野連自己的性命都不顧了?
但她也仍然選擇相信李然,因爲她從李然的話裡感覺到了一種她從未見過,甚至從未聽過的東西。
“那接下來呢?”
祭樂想了想,擡頭問道。
“去找公子稠。”
李然的眼睛裡閃爍着異樣光芒。
曲阜,一間別院。
這間別院位於魯宮西側的王道旁,正東百丈便是魯宮,正南兩百丈便是下柳河,地理位置優渥。之前乃是叔孫豹的產業,後來成爲了祭氏在魯國的落腳點,一向用於祭氏在魯國的買賣經營。
當祭樂帶着李然來到這裡的時候,公子稠已然在這裡了。
“這裡的僕人都是我家在魯國的販夫,他們打理我們祭氏一族在曲阜的買賣已經很多年了,應該可靠。”
“另外,院子內外有三十名護衛,不用擔心此間安全。”
李然聞言,不由往屋外撇了一眼。果見門外兩側各守着一排侍衛。身材魁梧,手中的青銅劍鞘隱隱泛着金光。
財大氣粗如祭氏,光是這三十名精銳護衛便足以媲美曲阜內三桓之中的任何一方勢力,就更別提這別院內的僕人,還經營着曲阜內的各種買賣。
祭樂帶李然來這裡,自是想保住李然的性命。另外,她也想看看李然到底要如何將叔孫豹救出來,以及替太子野找回公道。
公子稠仍舊一副瘋瘋癲癲的模樣,見得祭樂到來,當即蹦蹦跳跳的跑了過來,一把拉住祭樂傻笑道:
“姐姐.你來啦.”
若是放在以往,李然與祭樂或許只會在心中嘆息一聲,以示對這位公子的無奈。
可今日,李然再看到如此瘋癲不知事的公子稠,卻是一把將其拉到了一個無人的角落,無論他如何掙扎,李然也不曾鬆手。
“你要幹嘛.放開本公子!本公子要去找姐姐玩!”
公子稠手腕吃痛,看着眼前表情嚴肅不已的李然,臉上寫滿了害怕,明亮五黑的眼睛裡閃爍着恐懼。
“公子!今日之言,在下只說一次!”
李然看着他的眼睛,用近乎嘶吼的聲音道。
而後公子稠便愣在了原地,一動不動的看着他,弱小無助的表情仍舊在臉上徘徊不定。
李然卻是全然不顧,只繼續言道:
“你的太子哥哥已經死了!他們如今的目標便是你!他們要扶你上位,讓你充當他們的傀儡。日後如果你再繼續裝瘋賣傻下去,總有被戳穿的一天。屆時終究也還是逃不過被他們暗害的結果!你兄長的死便是前車之鑑!”
“在下知道,其實公子你比任何人都清楚,要想活着,只有裝瘋賣傻!所以這些年公子你不敢表現出正常人的跡象,更不敢表現出你對魯國現狀的痛心疾首,以及對季氏,孟氏的深惡痛絕!”
“可是你有沒有想過,你既生在魯國公室,有些事便是你註定無法逃脫的使命。”
“在下與你兄長既是相交,在下答應過他,一定會幫他奪回屬於魯國公室的權力,幫他重振魯國,一定會幫他掃清魯國的污垢!雖然他現在死了,可是我也不會放棄!”
李然的話音落下,別院之中一下子死靜。
公子稠用疑惑的目光看着李然,良久。
兩人的沉默像是極具默契的配合,李然的沉默乃是給公子稠思考的時間,而公子稠的沉默則像是在思考李然這話裡的種種。
但公子稠疑惑的目光裡卻還是透出了一絲恐懼。
“你……你是怎麼看出來本公子是在裝傻?”
半晌後,公子稠忽的嘆了一口氣,接着用低沉的聲音問道。
是的,公子稠的瘋傻乃是裝出來的。
他的恐懼,正是因爲李然看穿了他的這種僞裝。因爲李然能看穿,也就意味着將來季氏終有一天也會看穿。
他不懂自己到底是哪裡出現了破綻,讓李然發現了端倪。但他可以斷定,李然既然已經看穿了自己的僞裝,便不會再任由自己繼續僞裝下去。
因爲剛纔李然的話可以說是十分的強硬。
態度強硬的人,總會一條路走到黑。
而這樣的人,也是危險的。
他想到自己的君父,死在楚宮內的君父,帶着遺恨死在楚宮內的君父。
他想到自己的兄長,剛剛慘死在了魯宮。
任何一個膽敢與季氏與孟氏做對的人,任何一個膽敢反抗他們的人,即便是國君,最終也難逃一死。
他們與李然有一個共同點,那就是執着。
他知道,這樣的執着已經害死了他的君父與兄長,他不想再被這樣的執着給害死。
可執着的李然卻偏偏找上了他,並且拆穿了他賴以生存的面具。
知識點:魯國太子姬野
魯襄公三十一年:
《經》:
秋九月癸巳,子野卒。
《傳》:
原文:
六月辛巳,公薨於楚宮。叔仲帶竊其拱璧,以與御人,納諸其懷而從取之,由是得罪。立胡女敬歸之子子野,次於季氏。秋九月癸巳,卒,毀也。
譯文:
六月辛巳,魯襄公薨於楚宮。叔孫豹入宮“偷竊”拱璧,準備將其給太子姬野(作爲繼承人的禮器)。於是,放在自己懷裡從宮中取出,因此而獲罪。叔孫豹準備立胡國之女所生的公子姬野,跟季氏對着幹。但是到了秋天,九月份,太子姬野卒,拱璧也被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