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然對於範鞅,雖只一面之緣,但對於他乃是天底下最大的攪屎棍的這一人設便已經是深信不疑的了。
而他也堅信範鞅一定是不會放過此等能夠得以直接插手王室廢立,並藉此給自己立威的機會。
範鞅之前親往鄭國,所爲便是試探鄭國的虛實,並伺機趁虛而入。畢竟,作爲晉國的中軍佐,若能名正言順的發動戰事,對他的名望而言那是有百利而無一害的。
就像宋國之亂,晉國之所以會最終選擇出兵,除了是受齊國的影響之外,範鞅本身欲以中軍之職而號令天下也是主要原因之一。
戰爭可以讓範鞅大權獨攬,而他現在也已經隱隱的壓過了魏舒半籌,若能再相助單旗,平定周室內亂,擁立周王有功,那他在晉國的地位也會更加顯赫。
就像之前宋國的華向之亂一樣,範鞅的目的無非是打着公義的幌子而專門爲了利己而已。
只不過,更值得一提的是,在這其中卻也讓李然是極爲敏銳的嗅到了一絲分解其卿族聯盟的機會!
要說這範鞅,最令李然最想不到的,便是他居然真會選擇出兵相助宋公佐。
如果範鞅本身並非暗行衆,那倒也還好理解。但如今基本已能確定範鞅就是暗行衆的人,那他這出兵來攻打華向二氏就顯得極不尋常。
而這其中的原由,除了因爲有齊國晏仲大夫和“道紀”在其中斡旋外,李然也由此而悟到了其中的另一個深層原因。
李然雙手別在身後,朝城牆外望去。
“不過,單旗似乎也有自己的考量,此前並不願讓晉國直接出兵。畢竟,單旗他又如何不懂得‘請神容易送神難’的道理?所以,此前他曾寄希望於自己便能定鼎成周,獨佔這擁立周室之功!”
“不管怎麼說,現在的周王好歹也乃是周景王之子。周王室衰敗已經很久了,至於誰當這個周王又有何區別?只要能儘快讓周王室安定下來,究竟是誰坐在王位上,在簡看來並無二致。”
“伱的意思是……單旗可能會利用周王猛亦或是成周洛邑來做些文章?”
於是,鞏簡便和李然一同走出屋外,又來到城牆之上。而李然除了身後帶着褚蕩,也沒有其他的護衛,展現出一種和鞏簡坦然相對的姿態。
“那就……再說說你所知道的吧!”
“鞏大人,關於暗行衆……你又知道多少?”
那就是,所謂的暗行衆,有時候爲了達到在本國的權利巔峰,是會不惜犧牲別國暗行衆其他成員利益的。
鞏簡長長嘆息一聲。
“鞏大人,之前聽你言辭之間,對周室倒還有幾分敬意,對王子朝的斥責甚至也有幾分道理。但爲何那單旗行此悖逆之事,你卻還要跟隨於他?”
“我所知道的,便是周王貴的離奇被害,正是單旗利用暗行衆所爲。當然,單旗其實也是出於自保,當時周王貴已動了要滅單氏一族的心思!所以,單旗若不提前動手,只怕也不可能了……”
“呵呵,僥倖得勝,甘鰍大軍已爲殿下親率的大軍所敗,其人也不知所蹤,如今殿下已坐穩京邑。那……你我之前的約定,可還算數?”
李然聞言,不免是心中一動。
“哦?擊敗甘鰍了?”
鞏簡搖了搖頭。
李然聞言,不由眉目一挑。
“不知其具體操作如何?”
“即便是他沒有親自動手,只怕是也脫不開干係吧?再說這般跟他親自動手又有什麼區別?”
“所以,晉國勢必會出兵的,對嗎?”
鞏簡苦笑一聲,又搖了搖頭:
“是,但也不是。確切的說,乃是是暗行衆所爲!”
“不得而知,但是人處逆境之時,尚能守時待命。但在面對巨大誘惑之時,還能否保持得住就是極大的考驗!”
周王貴的諡號爲景王,這個在國葬之時定下來的,不過因爲葬禮之時,王子朝發動內亂,至今不曾平復,世人所知不多。
李然痛惜道:
“所以,你便跟隨亂臣賊子,助紂爲虐?甚至是攪得天下大亂也在所不惜?”
“除此之外,單旗在派我來討伐京地之前,還曾另設一計,那便是準備佯退,並誘敵深入,讓王子朝深入腹地,進而將其一舉圍剿。但那時,因其兵力不足,所以不能成事,但如今晉國出兵既然已成定局,那麼此計或有成真的可能也未可知。”
“那又如何?史書上可不會如此記事!這其中的區別還是極大的!只要沒有直接動手,此事便入不了史冊。那事後清算,也自然就不會算到單旗的頭上!”
“具體的,簡也並不知曉,但想來這份大禮必是足以移人的!”
“單旗其實早與晉國有了聯繫的,而且約定一旦單旗有難,他們便會立刻出兵相助!”
李然雖然猜到了這一點,但是還是放低姿態詢問。
“呵呵,這又何難?在下這便陪大人出去走走,大人好歹也是一地之主,看了這城中的狀況,自是能看出其中的真假虛實。”
宋國之亂既是如此,那麼現在的鞏簡呢?也就順理成章的成爲了李然這邊的突破口。
“如此說來,周王貴就是是單旗所殺的了?”
李然稍一遲疑,坦然道:
鞏簡卻不由得苦笑。
李然聽罷,不由是倒吸了一口涼氣。
但如今鞏簡和甘鰍皆紛紛落敗,王子朝捲土重來,據京地而望成周洛邑,威望不減反增。所以,單旗就算是再不情願,也只能是向晉國借兵了。
李然來到軟禁鞏簡的屋裡,此時鞏簡的精神狀態已是好了不少,此刻看到李然,見他滿面春光,心下了然:
“說來慚愧,其實關於暗行衆,簡所知的也並不多,簡只確信單旗定是與其脫不了干係。而我們周室之內,又皆唯單劉二氏馬首是瞻。至於其他的,恕在下便一概不知了。”
他又左右看了一眼,發現四下沒人,這纔開口道:
“呵呵,李子明,你倒確是有些手段,但我如今禁足於此,卻也不知你說的究竟是真是假!”
鞏簡四下觀察了一番,對於城內城外的局勢是一目瞭然。他確信了李然他們確實是打敗了前來圍攻的甘鰍。
鞏簡點了點頭,給了肯定的答覆,所以他在抱定決心一死之時,說出王子朝必定會落敗,而王子朝面對的,也絕對不是單旗那麼簡單。
“其實王子朝剛剛作亂之時,範鞅就恨不得馬上出兵,但是是被單旗以局勢尚在掌控爲由給婉言回拒了,但時至今日,他只怕是沒有任何拒絕的理由了!”
鞏簡一隻手放在城牆跺上,沉默了好一陣子,這才說道:
“李子明,我當然知道單旗所爲實乃天地難容,但我鞏家也有鞏家的難處。我若不如此行事,鞏氏一族上下一百多口,他們的性命又豈能得保?還有我這宗主之位,簡又豈能讓旁人染指?!”
尤其是當這些人敗局已定,他們就會選擇毫不留情的把這些無用之人給一腳踢開,甚至是直接再踩上一腳!
也是這件事之後,李然便是洞察到了一個勝機:那就是暗行衆內部其實也並非是鐵板一塊。
“但大人以爲這是聽命於周王號令嗎?大人這分明是在聽命於亂臣賊子之命啊!”
李然的斥責讓鞏簡微微愣了一下,但是很快恢復過來。
“人在朝堂,身不由己,若想要身居高位,保全宗族,有些事就不得不去做!家與國又豈能兩全?簡也只是行的宗主之責罷了!”
李然聽到這話,不免是心下暗歎,但對此也是無可奈何。因爲在這一世道,像鞏簡這樣的重利而輕義的卿族幾乎滿地都是。再正直的人,也難免不會隨波逐流。久而久之,這些人也就不得不做出一些有違義理之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