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法老師教他們書法，問怎麼樣才能練好字，她說要天天用油漆潑牆，還是紅油漆。”
“同學的筆掉櫃子縫裡，她說沒關係，讓她來，一把推倒整排櫃子，把筆拿出來，其他同學的書本、水瓶都掉地上。我在外面聽到，還以爲地震了。”
“一年級的老師跟三年級老師辦公室互換，她看我們搬東西就湊過來問老師你們幹什麼呀，我說在搬家。她說我幫你們一起搬吧。我就請她幫忙搬我的茶杯，她端起我的茶杯就往地上砸，我問她幹嗎？她說搬家啊。那些叔叔就是這麼搬茶几的，說碎了更好搬。”
……
宋野羞愧地低下頭。
“所以，她那些叔叔——”鄭雨問。
“哦，我一些朋友，喜歡開玩笑。”宋野想把那些討債公司的人拎出來打一頓，討債就討債，教壞小孩怎麼辦？有沒有職業素養？
鄭雨嚴肅地說：“大人跟小孩子開玩笑更要注意界限，小孩子不懂，大人還不懂嗎？”
“是是是。”
“一一平時的表現都不錯，是個聰明善良的孩子，在她看來只是模仿大人的遊戲，沒其他想法，可要長期這麼下去，可是很危險的。”
“是是是。”
“還有，最近她作業都沒家長批閱，你跟她媽媽是怎麼分工的？誰來改孩子作業？”
“我吧。”
“不管工作多忙，孩子的教育不能放鬆。”
“是。”
10分鐘後，宋野走出鄭雨辦公室。
他自己上學時好像都沒被老師訓這麼久。
不過——
挺舒服的。
宋野擡起頭，看圍成一圈的教學樓隔出的藍天，讓心情一點點沉澱下來。
鄭雨後面越說越嚴肅，可他都想到以後他倆的孩子叫什麼了。
宋野沉澱了好一會兒，直到脖子發酸，這才往操場去，找到跑得滿頭大汗的兩橫。
“欠債還錢！留下命來！”幾個同學喊着口號，舉着鉛筆盒追來。
宋野回頭往辦公室方向看，生怕鄭雨聽到，急出一頭汗。
這都玩的什麼遊戲？
還好兩橫停下來，拉住宋野的手，驕傲地跟同學們介紹：“這是我爸爸。我爸爸可厲害了！他能拉辣椒油，拉得這麼長！”
兩橫把手上下斜開，拉出一條長長的虛線，跟同學們比劃，同學們星星眼一起看向宋野，崇拜道：“一一爸爸！是真的嗎？”
“能現在就拉給我們看嗎？”
“那邊就是男廁所，我們走。”
……
宋野趕緊把兩橫拉走了。兩橫的頭夾在宋野的胳肢窩下，像小雞從母雞翅膀下探出頭來，衝同學們喊：“明天再教你們怎麼玩搬家遊戲。”
宋野跑得更快了。
回到家，宋野醞釀了半天，搜腸刮肚，愣是想不出該怎麼教育兩橫。
自己都沒教育好，怎麼教育別人？
他發了半天的呆，兩橫早早寫完作業去玩了，拿着去污劑去噴過道牆上的紅字，試試能不能擦掉。
他叫來兩橫，正要說點什麼，門響了，兩橫蹦蹦跳跳去開門。
一個人擡着一個大箱子站在門口，“送電視的。”
兩橫歡呼：“可以看電視嘍。”
宋野認出是板凳，點點頭。
板凳沒反應，擡電視進來，拆了包裝，叫宋野一起幫忙，把電視擡出來。
箱子進來的時候，宋野就有種不祥的預感，等電視機一擡出來，這種預感就成真了。
這電視太特麼大了！
兩人合抱都碰不到手！
兩橫唱着“殺人償命，欠債還錢，澡堂搓澡，淋浴撒尿，天經地義……”，進裡屋去叫妹妹鐵甲金剛一起出來看動畫片。
宋野趕緊問板凳：“怎麼這麼大？”
板凳摸摸自己的頭：“不大啊。”
宋野說：“不是這個！”
板凳朝下看，宋野拍拍電視：“爲什麼這麼大？蛇哥怎麼跟你說的？”
板凳說：“我只送貨，大不大，你問蛇哥。”
板凳繼續裝電視，接線，宋野打電話給蛇哥。
“爲什麼這麼大！”宋野問得心很痛。
早上他累昏了頭，只記着叫蛇哥送臺電視過來，卻忘了蛇哥以前是做什麼的。
蛇哥也是名上門推銷員，還是心很黑的那種。
“倉庫裡就這種型號了。”蛇哥回答得理直氣壯。
宋野放棄跟這老狐狸爭辯，反正都是白費力氣。
他問：“多少錢？”
蛇哥：“索尼65英寸4k OLED安卓液晶電視，一萬七，我給你免了安裝費，不用謝。”
宋野：“你媽的——”
兩橫抱着妹妹鐵甲金剛出來，正看着他。
宋野想起鄭雨的話：孩子的教育不能放鬆。
馬上舌頭拐了個彎：“你媽的病好點了嗎？嗯，好，祝你去火葬場的時候午夜回魂炸成一朵煙花成爲夜空中最閃耀的那顆星。”
宋野掛了手機，心痛得無法呼吸。
章老師那副抽象畫怪自己手賤。
這大電視就要怪自己嘴賤了。
明知蛇哥的死要錢人格，居然還這麼放心讓他挑電視。
欠的錢到底什麼時候才能還清啊！
要掃幾幢樓，賣多少去污劑才行啊！
“開始了，開始了！”兩橫坐沙發上，踢着腳，興奮極了。
板凳打開電視，問兩橫要看什麼，兩橫說隨便什麼動畫片都行。
板凳給兩橫放了一個《恐龍特戰隊》，兩橫和鐵甲金剛看得津津有味。
板凳走了。
宋野呆了。
兩橫看了兩集，突然按了暫停，看宋野。
“爸爸？”
“嗯？”
“你不是說開完家長會就走嗎？”
“那個——”
宋野從經濟問題中清醒過來，眼前跳出鄭雨的臉。
“那個你們鄭老師說了，你有很多小毛病，等你糾正好了，我再走。”
“真的嗎？那我不糾正不就行了嗎？”
“不行！一定要糾正。首先，從不要拿紅筆寫作業開始。”
“可是能賺錢呢。”
“賺錢也不行。總之不能用紅筆。”
“好吧。還有什麼呢？”
“還有不要玩欠債還錢的遊戲。”
“嗯。殺人償命呢？”
“也不行。”
“好吧，還有什麼？”兩橫開始打哈欠。
“還有搬家不是砸東西，東西掉縫裡，也不能推倒櫃子，那些來找你爸爸的叔叔的話都不能聽。”
“可你剛開始也是來找我爸爸的呀。”
“我——我不一樣。”
一番長談後，兩橫接受了宋野的教育，至少是表面上接受。
哄她睡覺後，宋野關了燈出門，兩橫問他：“爸爸，其實你是喜歡鄭老師才留下來的，對吧？”
“你怎麼——快睡。”宋野說。
“你知道鄭老師喜歡什麼樣的男生嗎？”兩橫用被窩捂着嘴吃吃地笑。
“喜歡什麼？”宋野問。
“她喜歡乾淨的男生。”
宋野的心上被槍擊中，開了一朵花。
我賣去污劑，我擦污漬，我最乾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