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語菲打車匆匆趕到了塗曼萱工作的酒店。
酒店業的人一向下班比常人晚, 酒店經理更是經常忙得不知道黑天白晝，辛語菲趕到那裡的時候，酒店裡正是人潮不斷, 她問了好幾個工作人員才找到正在酒店包廂裡爲一羣外地人服務的塗曼萱。
塗曼萱在包廂裡一臉笑容, 走出包廂外的那一瞬臉色便像完全換了個人似地, 冷漠中帶着難以形容的疲倦。
辛語菲也不知道自己該說什麼, 只感覺看到這樣的塗曼萱讓她很難受, 想爲她做些什麼又發現自己無從下手。
她只能下意識地默默跟在她身後。
她們倆找了個沒什麼人經過的酒店後廚角落，塗曼萱這才按了按自己的眼窩，淡淡問她：“你來幹什麼？”語氣就像她根本不應該來, 或者沒必要來。
辛語菲愣怔了下才慢吞吞地開口：“你……你剛纔不是說要回家相親？”
塗曼萱定定地瞄了她半晌，嘴角忽然似笑非笑地揚了起來, “是啊, 我是要回去相親, 我只是想提前告訴你一聲，免得你到時找我的時候卻發現找不到人。”
所以這番話的意思是……她僅僅只是通知她這個消息而已, 而不是別的什麼？
塗曼萱的表情看起來有種雲淡風輕似的灑脫，完全不像她在手機裡跟她說話時給她的感覺。
“你真要回去？”辛語菲不敢置信地瞪着她。
塗曼萱擡頭往周邊瞥了一眼，大概是有所顧忌，她朝她聳了個肩，說了句“等我下班再說”就帶她出去了。這裡畢竟是她工作的地方, 塗曼萱並不想在這裡引發出任何動靜和狀況。
辛語菲愣愣地跟着她走了, 體貼地沒再逮着她喋喋不休問個不停。
也不知道等了多久, 塗曼萱終於下班了。
“走吧, ”她一邊背上自己的皮包一邊踩着細細的高跟鞋往酒店門口走, “找個地方陪我吃點東西吧！”酒店裡的員工餐她早已吃得麻木了，此刻她只想找個痛快吃飯痛快喝酒的去處。
辛語菲也沒拒絕, 她明白塗曼萱心情不好，也有一肚子怨氣想宣泄，她一語不發地稍微點點頭，然後就跟着她走了。
幸好塗曼萱也沒想過去什麼亂七八糟九拐十八彎的地方借酒澆愁，她只在手機上查了下，便選擇了一個離她工作的酒店不太遠的燒烤店，準備去那裡吃烤串串了。
打量了一圈這個開在有些雜亂的背街巷子裡的燒烤店，辛語菲的眉頭不禁蹙了下。塗曼萱像是特意向她解釋道：“別看這家店裝修不怎麼樣，不過很多人都說這裡的東西很好吃，價格還不貴，今天就試試吧！”她笑道。
辛語菲是來安撫勸解她的，自然好友說什麼就是什麼了。她們找了個靠窗的角落坐了下來。
“爲什麼突然說要回去？”在看着塗曼萱在點單上勾了一大堆吃的東西，甚至還點了幾瓶啤酒之後，她終於緩緩開口：“是你家裡人強迫你回去相親的？”
雖然自己還不曾遭遇過這種事，但這並不代表辛語菲就沒聽到過身邊大大小小這種類似的“故事”。就連現在電視劇裡、微博頭條等各種媒體都在頻繁地傳播着這種有關未婚女性的“罪與罰”。
也不知道爲什麼，如今的社會都發展到這個程度了，可是國內的許多人還是覺得，女人就該結婚，就該趁着年輕的時候趕緊將自己“推銷”出去。
如果到了或者過了年紀還沒嫁掉的女人，哪怕這些女人很優秀也完全能靠着自己的能力活得十分瀟灑，大家也會認爲她是“滯銷品”，俗稱“大齡剩女”。
辛語菲一向對這樣的觀點嗤之以鼻，何況她和塗曼萱還遠遠稱不上大齡，她實在想不通在陵城工作得好好的塗曼萱爲什麼要回去？
“你不懂。”望着夜色闌珊的窗外，塗曼萱好半天才神色莫辨地吐出這麼幾個字。
她一怔，正要開口再問，就見對面的好友自嘲似地笑了，連語氣也透着幾分少見的低沉：“我跟你的情況不一樣，你好歹是獨生女，可我還有一個弟弟。”
難道這就是傳說中的“扶弟魔”？一聽她這話，辛語菲的大腦裡立刻閃過這個念頭。
不過顯然塗曼萱的情況更加複雜。
“我當初選大學的時候，我父母就不同意我報得那麼遠，”她面無表情地講述着自己的事，可那口吻語氣卻全然像在訴說着另一個人，一個跟她無關的人，“我父母有自己的工作，其實我家條件也還不錯，他們覺得如果我留在家鄉的話，他們還能更加照顧我，而且我弟弟跟我的年齡相差也不算很大。”
辛語菲靜靜地聽着，並沒有發表任何意見和看法。她知道此刻的好友需要的只是傾聽。
“他們說我去一個毫無人脈離家又遠的地方讀書，到時候還是會回來的，畢竟異鄉不是那麼好窗的，何況是像我這樣的女生。”正說着的時候，她們點的燒烤送上來了，服務生頻頻打量着她們，似乎還想站在旁邊多聽一些，辛語菲冷冷地瞪了他一眼，服務生頭一低，趕緊匆匆下去了。
“但我不服氣，也不甘心一輩子待在自己生長的那個小城市，偏要出來看看，體驗體驗。”塗曼萱彷彿是已經完全沉浸在了自己的世界，也沒去關注旁人的舉動，“我當時還跟他們說，我肯定會在大城市立足的，而且還會找到我想要的幸福。”
辛語菲忽然明白了什麼，難怪好友在她的印象裡總顯得那麼要強，甚至要強到一種倔強的地步，她以爲是塗曼萱的性格如此，但現在……大概是爲了心中的那股氣和願望吧？
她忍不住想起了自己的小姨，她的小姨當初也是不甘願待在一個小地方纔毅然選擇到陵城來的，而且還在這裡找到了自己的事業與另一半，在這裡生了根。
眼前的這個塗曼萱，跟她年輕時的小姨，何其相似！
“你完全可以留在這裡啊，爲什麼又要回去相親……”她滿含不解地喃喃問她。
塗曼萱一怔，忽然像是意識到什麼，表情奇怪地盯着她，然後才緩緩搖了搖頭。
“我以爲我可以找到心目中的理想對象，也以爲自己真的找到了……”她喃喃自語着，拿起桌上的啤酒狠狠地灌了一口，神色之間滿滿的失落。
那個她以爲的理想男人卻只是她生命中的一片雲，飄忽不定。她曾暗暗爲了他的出現欣喜若狂，又因爲他的消失不見鬱鬱寡歡，但他全像毫不在意一般，始終對她若即若離。
這樣的男人，還值得她去爭取嗎？
辛語菲認真地聽着，她隱隱知道好友說的是哪個男人，雖然她一向很少跟她提起他。
“你……就是因爲他才決定回去相親的？”因爲求而不得，因爲大失所望，所以心灰意冷地回去接受家人的安排？但這不應該是她印象裡的那個自信的塗曼萱，她眼裡的塗曼萱即便不是十項全能，起碼也知道爲自己爭取最好的生活，努力地讓自己活得精彩，活得快樂。
塗曼萱對她的話沉默不語，只是一遍遍地灌着酒，連面前的那些燒烤似乎都毫無興趣。
辛語菲不想看到好友這種“自暴自棄”的樣子，她企圖拿開她手中的那些酒。
“你不用管我！”塗曼萱有些不耐地避開了她的動作，還不經意地吐出一句——“你已經找到自己理想的男朋友，哪裡能體會得到我現在的心情……”
剛說完這句話的那一刻，塗曼萱就後悔了，她不該將自己的惡劣情緒發泄到自己的好朋友身上，辛語菲是無辜的，她能怪她什麼？又能嫉妒她什麼？怪只怪自己沒有她那樣的運氣……
辛語菲靜默了半晌，她眼神冷靜地望着自己面前的塗曼萱。對於好友的話，要說她一點沒被傷到那是不可能的，但設身處地地想想，她能理解塗曼萱現在的感受和心情。
曾經在家人面前信誓旦旦地說自己會在大城市混出個人樣來，還要找到讓衆人豔羨的另一半，可事實哪有那麼美好？事實上，像她小姨那樣真的成功的女人，一向是羣衆中的少數。
但這不是他們放棄的理由，更不是她們這些生活在新時代的女生安於社會傳統去選擇那種平庸而且自己絲毫不想接受的生活的理由。
“你真的覺得在這裡找不到自己的幸福了嗎？”兩人面對面靜默了好半晌，辛語菲才率先開口：“還是你覺得回去相親會更快樂更輕鬆一點？我不知道你的家人是怎麼跟你說的，但我覺得如果你連試都不肯試一下，那……”
“我怎麼沒試了？他一發微信給我就秒回，他約我我就馬上答應，我還做得不夠嗎？”聽到這裡，塗曼萱終於忍不住了，她忿忿不平地反駁：“我就差對他直接表白了！還要我怎麼做？”
相比起她的情緒，辛語菲異常地理智和清醒，她甚至已經隱約知道了好友目前的癥結——心繫一人，卻放不下面子，感覺自己愛而不得。
“那你就是還沒向他表白了？可是你不說，要是他真的不清楚你的心意怎麼辦呢？”過去的塗曼萱在感情上幾乎無往不利，往往都是別的男生主動追求她向她表白，現在好不容易遇上一個自己有感覺的男人，她就不知所措了。
可是無論男女，愛情都不是靠等待，靠暗示或者靠各種伎倆手段得來的，愛情需要積極地去爭取，哪怕會失敗也一樣。
塗曼萱怔住了，“要我去表白……”找他開誠佈公，坦誠心意？一個女人怎麼能這樣毫無矜持？而且主動送上門的，男人會珍惜嗎？
“表白怎麼了？表白並不是一件可恥的事好吧！”辛語菲在說到這裡的時候，忽然忍不住想起應培然，更想起他在那一晚跟她告白的場景，到現在她都覺得像夢一樣。她曾經也想過，如果他沒有先說那一番話，她也會按捺不住說出口的。
因爲喜歡一個人，是很難掩飾自己的心情的。
而且，如果真的喜歡一個人，爲什麼要掩藏自己的心情？她從不覺得那是什麼不可告人的事。同樣的，接受或拒絕一個人，也沒必要遮遮掩掩故作姿態。愛情就應該是坦蕩痛快的！
塗曼萱也許是被她的話震驚到了，也或許是醉了，她臉色一變，雙目渙散，“要我直接去表白……”他會答應嗎？會被她嚇到嗎？會認爲她自作多情吧？
辛語菲實在看不下去這個頹靡不振的好友，掃開桌上所有的酒瓶，然後一把將她拉了起來。“走吧！回去吧！好好洗把臉，早點睡覺，然後明天打電話告訴家人你不會回去相親……”
塗曼萱跌跌撞撞地被她拉出了燒烤店，感覺自己的腦袋還有些暈。但不知道爲什麼，她忽然覺得自己的心情沒那麼抑鬱了，也沒那麼毫無方向了。
燒烤店外面就是一個背靠馬路的巷子，她們好不容易走出了巷子，正要攔車，沒想到一輛看起來頗有點眼熟的豪車在她們不遠處緩緩開了過來。
豪車在她們旁邊停了下來，然後降下了車窗，露出的是一張辛語菲做夢也沒想到的臉——曾世凡？！
曾世凡已經好久沒有去她的便利店騷擾她了，但這並不代表他就已經忘了她這個人。今天晚上跟幾個朋友相約泡吧，沒想到竟在路上碰到了她，這算不算是他們的緣分？
曾世凡定定地覷着正攙扶着另一個年輕女人的辛語菲，眼神微閃，手從車窗探出來朝她揮了一下，不懷好意地笑道：
“嗨，辛店長，好久不見！你最近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