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侯小帆騎着自行車來上班。她一走進辦公室,就打電話把江丐輝和婁新寶請來,笑容滿面地說:“江叔叔、新寶哥,快請坐。黃小威和我一塊做的電商項目‘達令禮物店’,已經成爲時尚品孵化器追捧的對象。小威計劃明年初回國,開始第一輪融資。假如一切順利的話,保守地估計,明年的銷售額會達到十個億。”

江丐輝不敢相信:“小帆,你們賣什麼這麼來錢?”侯小帆說:“是時尚潮牌,就是海外設計師和藝術家品牌在中國的獨家代理。我請你們來是有個想法。黃小威希望我們用互聯網思維盤活溫州的閒置廠房,將它改造爲現代物流中心,吸引全國各地的電商、各大快遞公司和物流運輸企業在這裡布點,但是公司目前被債主、供應商、股東層層包圍,看來在溫州是行不通了。”

婁新寶看到桌上的西川河園區圖,就問:“小帆,你是想在西川河實施這個方案?”江丐輝說:“西川河遠離溫州風暴中心,影響不大,可以試試看。”

侯小帆問:“新寶哥的意見呢?”婁新寶躊躇滿志地說:“完全可以,而且目標定位應該是大西南現代物流中心。”

得到江丐輝、婁新寶的肯定,侯小帆的心情一下子舒展開來,她迫不及待地說:“既然這樣,請幫我接通西川河留守經理的電話,我再跟他商量商量。”

婁新寶撥出號碼,將手機交給侯小帆。侯小帆小聲地問:“他姓什麼?”江丐輝、婁新寶異口同聲道:“姓許……”

侯小帆說:“你好,許經理,我是奮鈞科技公司的侯小帆。”對方半天沒有說話。侯小帆說:“許經理,你聽見我說話嗎?”對方遲疑了半天說:“……你好,我聽見了……”

侯小帆笑道:“許經理,你辛苦……”話還沒說完,她的臉突然凝固了,怔怔地問,“你是誰?叫什麼名字……”電話裡傳來抽泣聲。侯小帆悲喜交集:“你是金生……”兩行熱淚奔涌而出。

許金生抽泣着:“小帆……對不起……”侯小帆痛哭流涕:“金生……你……”江丐輝和婁新寶臉上掛着淚水笑了。

侯三壽在住處客廳獨自看中央電視臺國際頻道播放的《東非野生動物大遷徙》。電視屏幕上,數以百萬計的角馬、斑馬等食草野生動物組成的遷徙大軍,浩浩蕩蕩由北向南,從肯尼亞的馬賽馬拉向坦桑尼亞的賽倫蓋蒂進發。解說員說:“……坦桑尼亞的塞倫蓋蒂大草原是角馬和斑馬的故鄉,三個月的大遷徙之後,每年的12月,它們又從肯尼亞的馬賽馬拉出發,由北向南,開始了回家的路。沿途是數百平方公里的茵茵綠草,它們沿着邊界向南推進,一邊享受着充足的水源和食物,一邊生兒育女繁育後代,這是它們一年中最快樂的時光。然而,在這長達3000公里的漫長路途中,它們不僅要穿越獅子、獵豹埋伏的草原,還要跨越佈滿鱷魚、河馬的馬拉河,任何一次貪婪、留戀和任性,都會讓它們永遠滯留在漫漫旅途……”看到這裡,侯三壽的臉上掛滿了淚水。

阿斌在網上發現侯小帆在會議室講話的照片,他從房間裡出來,坐到侯三壽身旁輕聲問:“夥計,是不是三天兩頭跑馬賽部落太累了?”侯三壽長嘆一口氣,喃喃道:“我小時候家裡窮,買不起玩具,有一年冬天,一個小夥伴說,我如果敢跳進冰冷的海水裡,他就把手裡的玩具借給我玩十分鐘,我想都沒想就跳進了海里,差點丟了性命。”

阿斌似乎聽出了侯三壽話中的意思,盯着他說:“你還在想礦山。我看出來了,如果老酋長像那小夥伴一樣逗你,你還會毫不猶豫地跳進海里。”侯三壽目光呆滯,不着邊際地說:“那些滯留在遷徙途中的角馬真是太任性了。”

阿斌不明白侯三壽的意思,只好問:“夥計,老酋長的腿病怎麼樣了?”侯三壽說:“我估計,再有個把月就可以健步如飛了。”

阿斌遲疑了半天說:“剛纔我在網上看到一則八卦新聞,說奮鈞科技董事長的女兒侯小帆現在成了公司掌門人,幹得有聲有色。”侯三壽追問:“還說什麼?”

阿斌偷偷看了侯三壽一眼:“說她原來是嬌生慣養的大小姐,後來她父親因爲金融危機受了影響,家裡沒錢了,新婚丈夫又被婆婆逼得離家出走,她就坐到父親的辦公室,帶領大家恢復節能燈生產,銷售額節節上升,網上好評一片……”

侯三壽站起身走向臥室。阿斌看着侯三壽的背影說:“夥計,你不上網,以後我就把要緊的文章打印給你,行嗎?”侯三壽背對着阿斌點了點頭。他走進臥室關上門,像一尊雕塑一動不動地佇立着,淚水奔涌而下。

陳大潮泣不成聲地打電話:“阿誠,我頂不住了,鞋廠留給你……”黃瑞誠吼道:“千萬不要做傻事,有事我們見面說,你等着,我馬上就到。”他放下電話就往外走。蘇若冰、唐元彪、石勝天、王存根擋住黃瑞誠的去路。

蘇若冰一臉嚴肅地說:“我們都理解你的心情,但是你必須清楚,這場金融風波不是侯三壽造成的,他只不過是一根導火索,風波還在加劇,現在,對任何一家企業來說,抗擊風波的最好辦法就是自保。”黃瑞誠固執地說:“我不能見死不救,我下不了這個狠心。”

蘇若冰大聲說:“那麼多企業處在危機之中,你能救得過來嗎?!”黃瑞誠喊道:“我救一個是一個,直到救不動爲止!”

蘇若冰動情地說:“阿誠,你想過沒有,你這樣做會把自己拖進困境!”黃瑞誠也動情了:“蘇,溫州的企業家哪一個不是百戰餘生,百裡挑一,如果他們死了,我們幾十年用心血、淚水、渾身傷痕打造的溫州誠信也會跟着死去。誠信沒了,我們腳下的這座城市就會失去生命,變成一座死城。把這樣的溫州交給子孫後代,我們就成了歷史的罪人!”

蘇若冰說:“你太理想化了,現實一點吧,你就是把自己拖死,也救不了這場來勢兇猛的金融風波!”黃瑞誠咆哮道:“那就讓我和他們一起去死!”

蘇若冰吼道:“你醒醒吧,我求你不要再一意孤行了!”黃瑞誠大喊:“你們統統給我滾!我不能眼睜睜看着陳大潮拿自己的生命換誠信,哪怕我破產,也要讓他和他的企業活着,活着纔有希望,活着就能浴火重生!”說完,不顧一切地衝出辦公室。王存根、石勝天立即跟着跑出去。

辦公室裡只剩下蘇若冰和唐元彪。蘇若冰抹着眼淚說:“黃瑞誠就是天下最大的傻瓜!”唐元彪小心地說:“蘇助理,你千萬別生他的氣。”

蘇若冰說:“我生自己的氣,我比他還傻,偏偏愛上他。”唐元彪笑了:“我傻,多餘擔心。老話說得好,天下美女愛英雄。”

蘇若冰破涕爲笑:“唐總,陳大潮那兒可別出事啊,不然阿誠真要崩潰了。”唐元彪說:“那他也會先崩了我。這算哪門子徒弟,簡直就是我的祖公爺!”

黃瑞誠來到陳大潮的辦公室,見桌上放着一封信和一份《轉讓協議書》,協議書的下方簽着“陳大潮”的名字,蓋着鮮紅的指印。黃瑞誠拿起信看:

瑞誠兄,我好後悔啊!怪不得誰,是我的貪慾毀了企業,毀了我自己。5000萬銀行貸款今天到期,就算籌到轉貸週轉資金,我又能拿什麼還人家?!想來想去,只有把工廠留給你,才能讓它不跟我一起死,才能讓1000多工人不會因爲我而丟失飯碗……

黃瑞誠將《轉讓協議書》撕得粉碎。王存根、石勝天走進來。

黃瑞誠掏出一張銀行卡交給石勝天:“這事只有你能辦。卡里的錢肯定不夠,你來湊足1500萬。”石勝天瞪大眼睛:“我湊?你卡里到底有多少錢?”

黃瑞誠說:“我也不知道。就算我卡里一分錢都沒有,你還拿不出1500萬嗎?現在也就剩下你還有錢。兄弟,快去吧,拜託了!”

這時盧富有打來電話:“黃總,大潮找到了,在醫院呢,剛搶救過來,哭着要見你。”黃瑞誠說:“知道了,我馬上過來。”他立即撥通唐元彪的電話:“元彪,賬上還有多少錢?”唐元彪支支吾吾:“沒多少了

,正常生產還能應付……”

黃瑞誠對着電話大喊:“唐元彪,我不跟你廢話,給你一個小時,五點前準備3500萬,去偷去騙去搶是你的事,我不管!”

唐元彪放下電話無奈地說:“蘇助理,你說這叫什麼事兒?真拿他沒辦法。”蘇若冰拿出銀行卡遞給唐元彪說:“唐總,我的卡里還能湊一點。”唐元彪擺手道:“還是我來墊吧。你的留着,準備還他的信用卡透支。”

夜深人靜,黃瑞誠獨自坐在陽臺上,望着城市稀落的燈火,心情格外沉重。

蘇若冰拿一件衣服披在黃瑞誠身上。黃瑞誠情緒低落地說:“我再也經不住噩耗的打擊了。從現在開始到明年第一季度,是企業還貸、轉貸的高峰期,得想辦法啊……”蘇若冰說:“還是要解決資金鍊的問題,如何保證資金鍊的延續,是企業經營和存活的根本。”

市委王書記打來電話。黃瑞誠說:“王書記,這麼晚了你怎麼還沒睡?”王書記說:“你不是也沒睡嘛。瑞誠啊,這次的金融風波遠遠超出了我們的想象,而且還在持續發酵、蔓延,溫州的中小企業更是舉步維艱。我擔心,再這樣下去,還會有相當數量的企業破產倒閉,真是不敢想!”

黃瑞誠急切地說:“王書記,你說需要我做什麼?”王書記說:“瑞誠,不是你,而是你們。你們企業家協會要攜手救市,把斷裂的信用鏈、資金鍊重新焊接起來。”黃瑞誠點着頭,兩眼透出堅毅的目光。

第二天,黃瑞誠就作爲召集人,請三十位溫州企業家來季誠集團會議室開會。

企業家紛紛議論:“黃總,眼下誰還相信誰啊?我們在座的誰敢說自己兜裡沒錢?問題是信用沒了,誰還敢出手相救啊!”“阿誠就敢。只是半死賴活的企業太多了,他就是有三頭六臂也救不過來。”“我覺得要向政府發出呼籲,由政府出面救市。”“我們企業家協會自己都袖手旁觀,還去呼籲政府,話都說不響。”

黃瑞誠說:“上世紀八十年代我們創業初期,有一句話在溫州很流行,叫作‘不等不靠,不是不要,而是創造條件要’,大家都還記得吧?網上有人質疑‘要不要救溫州’,我真想回應‘不用你們救,我們有很強的生命力!’當然,這是氣話。眼下這麼艱難,誰不希望得到政府和社會的呵護支持?可是,自力更生、自強不息是我們的第一選項。我們不能等了,中小企業是溫商的根基,我們這些大企業、集團公司哪一個離得開它們?我們的產品小到針頭線腦,大到配件部件,哪一個環節離得開它們拾遺補缺?它們就像水和空氣一樣給我們極大的生存空間,它們如果垮了,我們在座的許多人也會必死無疑,整個溫商大廈就會在一夜間轟然倒地。現在,是它們最需要我們的時候,我們必須出手相援,全力以赴爲它們排憂解難。我們要展開救市,用我們自己的力量,用溫州商人團結相幫的傳統,重塑誠信,共渡難關!”

會議室裡響起一片掌聲。在座的企業家們紛紛表態,黃總說得好,是該出手了。黃瑞誠堅定地說:“今天在座的30家企業都是資產優良的骨幹企業,儘管多多少少都受到金融風波的影響,但是都沒有傷筋動骨。我提議,我們在座的30家企業聯合發起設立‘中小企業轉貸臨時週轉金’,各家出資2000萬,我們要用這筆救命錢穩定溫州企業家的心,幫助那些跟我們同舟共濟的中小企業渡過難關。同意的請舉手。”三十隻手高高舉起。

夜晚,黃瑞誠、蘇若冰看《新聞聯播》,播音員播報:“經歷了六年對歐盟反傾銷的抗訴之後,昨天溫州季誠鞋業集團終於收到了歐盟高等法院下達的判決書,裁定歐盟初級法院在審理季誠抗辯歐盟反傾銷的案件上,個別法律條款使用不當,欠缺公正,推翻其裁決,終審判定中國季誠集團勝訴。長達6年之久的法律訴訟,終於以季誠集團的勝訴落下了帷幕!”

黃瑞誠的眼淚順着臉頰流下來。蘇若冰將手放在黃瑞誠的手背上。黃瑞誠擦去眼淚,默默走進書房打開電腦。蘇若冰走到黃瑞誠身後道:“你說吧,我幫你打字。”黃瑞誠讓座給蘇若冰,緩緩地說:“三壽,30年前,我曾撇下你逃過一回,被你抓了30年把柄……”

遠在非洲的阿斌臥室裡,一張紙正從打印機裡吐出來,黃瑞誠的話清晰地出現在打印紙上:

三壽,你知道嗎,這種因爲拋棄情義而埋下的虧欠,是一個人心裡的污點。儘管我也千方百計改正它、彌補它,也做到了不再犯同樣的錯誤,但是,每當想起它、提起它,我依然還會心虛氣短,失去自信。

三壽,這一場金融風波,是我們經商以來從未經歷過的,也是溫州民營企業最艱難的時刻,有撇下企業走人的,有欠錢不還跑路的,還有捨棄親人跳樓的。我不想指責他們,我只是擔心我們30多年勵精圖治構築起來的誠信大廈,會因此轟然倒塌。假如你重蹈我當年的覆轍逃避了,虧欠的就不是一個人,而是一個羣體,一座城市,你侯三壽的名字會被載入大廈摧毀者的名單。人生誰都會犯錯,但有的錯卻需要用一生去彌補,誠信就是如此。

蘇若冰說我們是兩個長不大的孩子,精力過剩,一天不爭不鬥就渾身不自在,三天不見又想得慌,還真是這麼回事。爲了克林頓我們從溫州鬥到美國,你還差點被一槍打死了;爲了MGX公司,我把你罵得狗血淋頭,那不是因爲你簽了城下之盟,而是你傷了我的自尊。我死乞白賴要跟你合資,你連句敷衍的話都省了,直接拒絕我,你讓我的臉面往哪擱?李保光的酒店,我總算報了一箭之仇,這是我第一次贏你,我真的很得意!可是還沒容我得意忘形,你就讓我敗走西川河。

這麼多年,你我鬥也好,和也好,我最欽佩的是你身上的那股子傲氣,儘管常常傲得我很不舒服,但正是這股子傲氣使你走得比我遠,走得比我自信,讓你逢山開路過河架橋,一步一步成爲大家心目中的標杆。可是,你變了,在這次風波中,你把這股子傲氣丟了,沒了傲氣也就沒了精氣神,沒了精氣神就沒了自信,一個人沒了自信,能不陣腳大亂、手足無措嗎?

幾十年辛苦打拼下來的企業,一輩子建立的信用,脆弱得像海沙堆積的房子,一下子全沒了,你心裡苦啊!這是一種說不出的孤獨、失落和沮喪,這種苦常人無法體會。而滿叔的死,又把你的脊樑骨抽走了。我知道,滿叔在你心裡的分量很重,他既是陪伴你的叔叔,又是期望你的父親。三壽,滿叔走了,可他的心還在陪着你,他正和你父親一道在天堂看着你,你千萬不能讓他們失望啊!任何時候自信不能丟,責任不能丟,信義不能丟!生意場上我們成交的是誠信,義利之間衡量的是人心啊!三壽,告訴我,你在哪裡?我去接你回家。

阿斌面對電腦,眼睛裡噙着淚水。他慢慢地拿起電話,一個鍵一個鍵地撥着。電話接通後,他說:“黃總,侯三壽和我在一起……”

阿斌把打印的黃瑞誠的話拿給侯三壽看,侯三壽淚流滿面,泣不成聲。

黃瑞誠、蘇若冰到醫院去看望林佳來,並告訴她,黃瑞誠要坐今天下午的飛機去坦桑尼亞。林佳來吃力地說:“阿誠,後天手術,我不能和你一起去,你一定把三壽叫回來。”黃瑞誠說:“我一定快去快回,我們兩家好久沒在一起吃年夜飯了,今年一定要好好熱鬧熱鬧。”

夏會長、阿斌在坦桑尼亞機場門口接到黃瑞誠。夏會長拉過阿斌介紹:“黃總,這位就是給你打電話的阿斌。”黃瑞誠拉着阿斌的手說:“真是太感謝你了!”

阿斌歉疚地說:“黃總,其實我早就猜出他是侯總了,只是……”黃瑞誠問:“三壽知道我來嗎?”“我沒敢說,怕他跟我翻臉。”“他現在在哪兒?”

阿斌說:“一大早就去馬賽部落了。”夏會長說:“阿斌,開我的車,趕緊帶黃總去見他。”

酋長茅草房裡放着酒精燈,亮着LED應急燈。侯三壽在給老酋長扎針,他說:“酋長,我要走了,是來向您告別的。”老酋長慢條斯理地問:“去哪兒?”“回中國。”“爲什麼?”

侯三壽說:“我留在這裡,是爲了尋找礦山,現在沒找到礦山,我必須馬上回去。”老酋長意味深長地說:“孩子,我看出來了,你是有故事的人。”

侯三壽彷彿在自言自語:“我是從中國跑出來的,欠了很多債,爲了給債主有個交代,也爲了讓企業能活下去,我去美國聯繫了一家投資公司,想讓他們給我的企業投資,可是失敗了。我又找研究機構,找我的經銷商,找我的朋友,還是到處碰壁。我不能空着手回去,不能讓等着我的人失望,沒有辦法,只得下決心到南非,把我的太陽能廠賣了,還我欠下的債務。我萬萬沒有想到,曾經對我言聽計從的合作人,竟然蠻橫無理地侵吞了我全部的資產,還找人把我趕出南非,丟在一艘貨輪密不透風的貨艙裡。在最絕望的時候,我想過放棄承諾,放棄信念,甚至放棄生命,可是,都放棄了,我怎麼對得起那些幫助過我和依然死心塌地幫我的人啊?!貨艙裡照進一絲陽光,我知道自己得救了。船員們給我這個不速之客鬆了綁,我才知道我到了人地生疏的坦桑尼亞。我得活下去,在達累斯薩拉姆漁港,我租了一條獨木小船,拿出我的看家本領,釣起了很多金槍魚,連漁夫長者都對我另眼相看。我就常常閉上眼睛想,這要不是金槍魚而是金子該有多好啊!多少次想着、想着,就把風暴給招來了,獨木舟被風暴拋起摔下,好幾回我都覺得自己活不成了,可我哈哈大笑。我不怕,死和死不一樣,死在追夢的路上,人們會尊敬你、原諒你。酋長,您說呢?”

老酋長慢條斯理地說:“孩子啊,爲了礦山,美國人來過,剛打了幾個洞,就引來了槍炮聲,丟下漫山遍野的屍體跑了。後來,韓國人來了,日本人也來了,最後都跑了。因爲他們知道,生命比礦山重要。孩子,你現在還願意賭一把嗎?”侯三壽說:“我很喜歡你們的一句諺語‘不睡覺,沒有夢。’”

老酋長從一個隱蔽的角落裡拿出一瓶酒,商標是中國的洋河大麴。他得意地笑道:“這是你們中國的開國總理周恩來上世紀六十年代來非洲時,親手送給我父親的,我們珍藏50年了。”侯三壽說:“這是稀世珍寶,不要打開。”

“你跟它一樣,都是難得的寶貝。”老酋長笑着打開了洋河酒,將酒倒在兩隻拔過火罐的泥罐裡說:“孩子,幹!”侯三壽與老酋長仰脖一飲而盡。

老酋長說:“孩子,這裡確實有財富,但是需要你用生命作爲代價,你願意嗎?”侯三壽目不轉睛地看着酋長說:“我願意用我的生命兌現我的承諾。”

老酋長點頭道:“我相信你的話,爲了你的信念,你可以犧牲自己的生命。我還知道你的心不是爲了生意,你有更大的一顆心臟,我聽得見你的心跳聲。”侯三壽信服地看着老酋長,堅定地點點頭。

“既然這樣,就跟我走吧。”老酋長說着站起身。侯三壽問:“您的腿?”老酋長狡黠一笑:“你進門的時候,看到我的輪椅了嗎?三天前你來過之後,我就把輪椅丟了。不然你帶着China銀針回家了,我的腿會痛哭流涕的。”

老酋長帶侯三壽來到山頂上。風吹着老酋長身上的披巾呼呼作響,他兩眼看着前方,用蒼老、渾厚的聲音說:“孩子,這就是財富,但你需要用生命去換。”

侯三壽發出堅毅的聲音:“是的,我會用生命去換!”

侯三壽在老酋長的陪同下回到部落大院。馬賽人跳起民族舞蹈,載歌載舞歡送侯三壽。倉庫也歡快地舞蹈。

老酋長突然問:“你走了,山還留在這裡,你怎麼搬走?”侯三壽意味深長地說:“您放心吧,我是China溫州人。”

越野車疾行在荒野上。皮卡向越野車面對面駛來,靠邊行駛避讓越野車。越野車毫不避讓頂向皮卡車。皮卡車被逼停下。越野車在離皮卡車不遠處停下。

侯三壽從皮卡車上下來。黃瑞誠從越野車上下來。

侯三壽興奮地喊道:“阿誠,真的是你啊,你怎麼來了……”說着,張開雙臂迎向黃瑞誠。黃瑞誠一步步走向前,揮拳砸向猝不及防的侯三壽,拳頭落在侯三壽臉上,侯三壽滾倒在地上。倉庫、阿斌趕緊從各自車上下來,撲上去抱住黃瑞誠。侯三壽大吼:“放開他!”倉庫、阿斌放開了黃瑞誠。

黃瑞誠歇斯底里地喊道:“你給我起來,還手啊!”侯三壽從地上爬起來,直挺挺地站在黃瑞誠面前。黃瑞誠再次揮起拳頭,卻重重地砸在自己身上。侯三壽抓住黃瑞誠的拳頭,兩人緊緊抱在一起。

飛機客艙裡,侯三壽和黃瑞誠並排而坐,同行的還有阿斌。《回家》的音樂響起。飛機在音樂聲中起飛。

餐車推到侯三壽跟前。侯三壽接過餐盒,遞給黃瑞誠,自己又拿一個餐盒,然後拿過一罐啤酒打開,將啤酒放在黃瑞誠的小桌板上。

黃瑞誠看着侯三壽,語氣盡量平靜地說:“佳來病得很重,今天做手術……”侯三壽痛苦地閉上眼睛,眼淚無聲地流下來。

侯三壽、黃瑞誠戴着大墨鏡急匆匆走出上海機場。黃小威、劉靈子迎上前,喊道:“侯叔叔,爸……”侯三壽緊緊地抱住黃小威:“叔叔想你了。”

黃小威說:“侯叔叔,南非官司全勝了!”侯三壽拍拍黃小威的肩膀:“小威,好樣的,謝謝你!”

林佳來的手術很成功,她術後醒來說:“三壽……”侯小帆輕聲道:“媽,我爸到上海機場了。”林佳來微微點點頭,又合上眼睛。侯小帆貼在林佳來耳旁說:“媽,還給黃叔叔2000萬的支票拿來了。”說着將支票放到林佳來手上。

侯三壽、黃瑞誠、黃小威、劉靈子走進病房。侯三壽一把抓住林佳來的手叫道:“佳來,我是三壽……”林佳來睜開眼睛,看了侯三壽一眼,捏着支票的手動了動,兩行淚水從眼角掛下來。侯三壽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林佳來,雙手不停地撫摸着她的手。黃瑞誠的眼淚流下來了。

侯三壽在奮鈞科技大門口下車。一羣記者圍上來,場面有點混亂,大家你一言我一語地發問。“侯總,能簡單談談你從出走到迴歸的心路歷程嗎?”“經過這次金融風波,溫州人應該吸取哪些教訓?”“侯總,是你自己想回來還是政府要你回來的?”“你選擇回來,有沒有前置條件?”“侯總,你到底欠了多少債?預計幾年能還清?”“聽說你在非洲發現了新的商機,這次帶多少錢回來?”“侯總,你覺得你有能力讓奮鈞絕地重生、走出困境嗎?”“奮鈞接下來是重組還是申請破產?”“侯總,聽說你已經把企業交給你女兒、女婿了,是真的嗎?”“你對你自己和溫商羣體還有信心嗎?”“你會把這段經歷寫成書或者拍成電視劇嗎?”

婁新寶等人擠開人羣,讓侯三壽通過。黃瑞誠站在會場門口,表情嚴肅地等着侯三壽。侯三壽與黃瑞誠擦肩而過,走進洗手間,他在洗手間照着鏡子,站在盥洗盆前打開水龍頭,雙手顫抖着捧起水潑灑在臉上。

黃瑞誠走進洗手間,對着鏡子裡的侯三壽笑了笑說:“時間到了。”侯三壽轉身跟黃瑞誠緊緊握手,兩個人相視一笑,摟着肩膀走出洗手間。

會場中央,懸掛着“揹負誠信,絕地重生——奮鈞集團董事長侯三壽回國媒體見面會”的橫幅。侯三壽跟着黃瑞誠大步走進會場。閃光燈頻頻閃動。侯三壽淡定地面對各式各樣的鏡頭,朝黃瑞誠微微點了點頭。

黃瑞誠站在演講臺前說:“女士們、先生們、各位媒體的朋友們,奮鈞科技董事長侯三壽先生回國媒體見面會現在開始,有請侯三壽先生。”

侯三壽站在演講臺前,掃視了一下全場,聲音不大卻充滿信心地說:“我回來了,我回來了!”全場一片寂靜。

黃瑞誠帶頭鼓掌。會場上響起熱烈的掌聲。

侯三壽接着說:“我沒有帶錢回來,可我把曾經丟失的信心帶回來了。我要同大家一起,用絕地重生的信心找回誠信,因爲誠信纔是我們溫商最大的財富,哪怕是折戟沉沙、九死一生,我也要用生命守護它……”

侯三壽堅毅的目光在閃光燈頻閃下顯得炯炯有神。

(本章完)

本書完結,看看其他書:
第二十六章第二十章第三章第九章第十章第十章第二十三章第五章第三十一章第六章第十三章第一章第二十一章第七章第三十二章第三十一章第三十六章第一章第三十一章第三十五章第十一章第三十章第六章第三十四章第十三章第三十一章第十五章第八章第三十四章第二十二章第三十六章第二十五章第三十六章第三十四章第十四章第二十二章第十一章第三十章第三十一章第二十六章第十一章第二十七章第十章第二十九章第二十五章第十五章第十八章第十七章第三十四章第十二章第二十六章第七章第二十三章第六章第三十三章第二十五章第二十六章第二十五章第七章第三十五章第二十六章第二十章第二十六章第四章第十四章第五章第十一章第十九章第二十章第九章第五章第三十五章第八章第四章第三十一章第三十三章第十九章第三十六章第四章第十七章第三十二章第二十七章第三十六章第十五章第二十六章第二十二章第三章第十四章第十九章第二十二章第十四章第三十一章第十五章
第二十六章第二十章第三章第九章第十章第十章第二十三章第五章第三十一章第六章第十三章第一章第二十一章第七章第三十二章第三十一章第三十六章第一章第三十一章第三十五章第十一章第三十章第六章第三十四章第十三章第三十一章第十五章第八章第三十四章第二十二章第三十六章第二十五章第三十六章第三十四章第十四章第二十二章第十一章第三十章第三十一章第二十六章第十一章第二十七章第十章第二十九章第二十五章第十五章第十八章第十七章第三十四章第十二章第二十六章第七章第二十三章第六章第三十三章第二十五章第二十六章第二十五章第七章第三十五章第二十六章第二十章第二十六章第四章第十四章第五章第十一章第十九章第二十章第九章第五章第三十五章第八章第四章第三十一章第三十三章第十九章第三十六章第四章第十七章第三十二章第二十七章第三十六章第十五章第二十六章第二十二章第三章第十四章第十九章第二十二章第十四章第三十一章第十五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