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零八、臨別相聚

等了兩日,學堂的人終於到齊了。丁園將裡裡外外二十幾號人與鄔憂引見了,鄔憂亦自作了一番介紹,兩邊便算是相識了。因鄔憂是初任,諸事畢竟不通,還是得先跟着丁園熟悉。尤其是學堂裡各人的出身、秉性及天賦,都不是一兩日就能摸準的。

既然鄔憂有事可做了,戌甲自然不必再陪。還了丁園一頓茶後,便離開回山去了。之後的一段時日裡,未見有什麼要緊之事,倒也算安寧。這天,戌甲正在呆在產業裡,忽然下面來報,說是外面有人指名來找。戌甲奇了怪,怎地會有人來這裡找自己,還能指出名字?

隨即到了產業門口,見到來人,果然是鄔憂,方纔笑道:“這會子你不是該在學堂看着麼,怎麼跑這兒來了?”

鄔憂卻上前一步,小聲問道:“有說話的地方麼?”

戌甲一皺眉,隨即說了句跟我來。二人到了戌甲的住處,進到裡屋後,戌甲問道:“到底什麼事?”

鄔憂反問道:“你接到調令沒有?”

戌甲疑惑不解,問道:“什麼調令?”

鄔憂答道:“爲靈封谷的差抽調人手的調令。”

戌甲來回走了幾步,又問道:“莫非之前你我的推測應驗了?”

鄔憂掏出一頁紙交給戌甲,並說道:“看看上面寫的再說。”

戌甲接過來仔細看了一遍,交還給鄔憂後,說道:“上面雖未明言,可意思很清楚了,就是爲靈封谷而調的。既然你接到了調令,想來過些日子回山之後,造署那邊也會發給我一張調令。”

戌甲擡手示意坐下談,然後到屋外沏了兩杯茶,端進屋子並放在案几上。想了一會兒,又問道:“你可打聽到抽調去的人都在幹些什麼或是練些什麼麼?”

鄔憂喝了口茶,說道:“我以前也問過被抽調去的師兄,依他話中之意,主要就是習練些基礎的陣學。”

戌甲皺了皺眉,問道:“陣學?習練陣學做什麼,莫不是進一趟靈封谷還要打起仙仗來不成麼?”

鄔憂吁了一口氣,說道:“我哪裡知道學陣學要做什麼。相比於其他四學而言,山上於陣學尤其看得嚴實,即便是基礎的陣學,也不會輕易教授。可眼下卻一次抽調上去那麼多人習練陣學,那隻能說明這趟靈封谷的差有別於以往,必是相當之重要,且超出了你我這般人所知及所想的一切。”

戌甲點了點頭,表示贊同。想了好一會兒,又說道:“按慣例來說,這等差都是派給道法修爲在四層及以下的求仙人前去。雖然上下都不明言,可任誰都清楚,尋常出身的若是練不上第五層,以成就登仙人之姿的話,山上是不會在意其生死的。而這習練陣學又有可能是爲打仙仗在做準備,看來被派上這趟差的人怕是真有性命之虞。”

鄔憂也說道:“當初師兄與我說的也是這個意思,只是沒捅破那層紙而已。現在聽你這麼一說,便能肯定下來了。戌甲,若是過幾日你也接到調令了,該怎麼做?”

搖了搖頭,戌甲說道:“真要被派了差,推是推不掉的,只能去了再說。況且到時候未就真會如你我剛纔所想的那般,說不定是哪裡來的情報消息不準,引得山上白白大動干戈一番。”

幾日之後,戌甲回去山上造署,果然也接到了調令。從時限上來看,應是與鄔憂同屬一批的,都給了一月時間處理及交辦事務,之後便要封閉修練,直至靈封谷開啓。下山後,戌甲先回產業那裡,找到管事的交辦了相關事宜,並請吃了一頓酒。回山前,又特意去找左哲道個別。住處找不着,又去其常去的幾處地方尋。最後,方纔在一間單名井字的書屋外找到。

見到戌甲,左哲問道:“你怎地這會子有空來找我?”

戌甲示意去一邊說話,二人找到一處僻靜地方,戌甲才說道:“山上派了差,估計這幾年都下不了山。我昨日纔回來交辦事務,今日特意來道個別。”

左哲摸了摸嘴,問道:“聽你這口氣,莫非是趟了不得的差麼?”

戌甲搖了搖頭,答道:“了得不了得,我也不清楚,只不過山上擺出的架勢不小。”

沉默了片刻,左哲說道:“你急不急着回山?若是不急的話,我請你去家中吃頓飯,就當做爲你餞行了。”

戌甲表示同意,二人便一同回了左哲的住處。左哲本是好吃之人,家中會常備些尋常的食材,自己也燒得一手菜。進後廚忙活了一陣,便端出了三碟一大碗來,外加一壺醬色的飲品。遞過碗筷,又倒滿了一杯,左哲一擡手,說道:“我煮的酸梅湯,嚐嚐。眼下已有些炎熱,正好用來開胃。”

戌甲舉杯嚐了一口,皺着眉問道:“你這用什麼梅子煮的,怎地這麼酸?”

左哲灌下一大口,然後說道:“用的是自己醃製的山南大青梅,以小火熬煮三四個時辰,靜置冷卻之後,再裝瓶放入冰水中待用。你也別嫌酸,我就是這手藝,不酸不正宗。”

吃了幾筷子後,戌甲問道:“怎地不去三四點書屋,改去那井書屋尋書看了麼?”

左哲嘆了口氣,邊吃邊答道:“沒法子,近來三四點書屋的書已沒法看了。滿眼看去,櫃面上擺放的淨是些蠢得不能再蠢的書。只是,井書屋那裡也好不到哪裡去,淨擺的是一筆名喚作未聞清寫出的東西。”

吐出嘴裡的骨頭,用筷尖挑了挑牙縫,左哲接着說道:“那未聞清一眼就看得出來,肚子裡沒裝多少棉綢,腦子裡沒藏幾根針線,卻偏要動手裁褂子。結果是一會兒袖子短了,一會兒領子沒料子了。眼睛一紅,荏地四處抓來都往上縫。長了再剪,寬了再裁。旁人要說不好看,反罵人沒眼力,識不得這千色百料的絕妙配法。有一日真的穿了出去,內裡膈應着不舒服,外面還被嘲作叫花子。”

戌甲笑了笑,說道:“從古到今,抄詩詞的多了去了,又何必說得那麼刻薄。”

左哲呸了一聲,說道:“抄可以,不能亂抄。尋幾句前人詩句,似是而非地拼在一起,前言不搭後語的,講不出完整人話來。那未聞清要真有集唐的本事,你看我還會如此說麼?牡丹亭我前後看了那麼多遍,你幾時見我罵過老湯抄詩了麼?更不要說那未聞清光抄不夠,還亂改一氣。字詞間的意思弄明白了麼,就在哪兒改,簡直就是糟踐前人的心血。”

夾了一筷子入口,戌甲邊嚼邊說道:“這井書屋我閒時也去過,櫃面上擺出來的多是些寫酒豪劍仙的書,還曾翻過幾本。經你這麼一提醒,倒想起來那翻過的幾本好像還真是署名未聞清。只是書裡見不到幾分仙氣與豪氣,倒是有撲面的俗氣與小氣。”

聽戌甲這麼一說,左哲哈哈大笑,說道:“知道未聞清爲何總愛寫些劍與酒麼?因爲漂亮好看。你看那虞姬,不就是細腰舞雙劍,酒燙桃花面麼,那多美啊!女子尚且如此,那男子就更別提有多美了,是吧?”

戌甲此時尚未回過味來,左哲又接着說道:“至於寫什麼無招勝有招的,那就更是瞎編了。凡招式者皆發於動之機,無招便是無機可發,機若不發,便動無可動,則以何取勝?寫出此等蠢話之人,分明是腦中已然空空,卻拉不下臉面,明言自己寸才已盡,反要硬拗。”

此刻,戌甲已然明白了過來,便笑着問道:“似未聞清這類筆法的書,在三四點書屋也不少,爲何以前沒見你罵過?”

左哲嘆了口氣,說道:“那是因爲三四點書屋的蠢書實在太蠢,以至於掩護住了這類筆法的書。其實別管哪家書屋的書,但凡是未聞清這個路數的,都是那般鳥樣。寫書的稍能賣弄點文筆,連抄帶編弄出些蠢故事。堆砌些華而不實的辭藻,拼湊些莫名其妙的詞句,再借用些古色古香的名姓,好顯出一個雅字。其實不管借的什麼題材,用的什麼筆法,但凡圍着個一來編,那寫出來的仍就不過是爽文罷了。任那些書被吹成第幾名著的、作者被吹成什麼大俠的,皆概莫能外。圍着一來寫,書中千人萬物皆圍着一轉,實乃孩童視角,幼稚如此,便是比之長髮女子亦遠甚矣。還有什麼把喝酒當瀟灑,真是笑話!從來瀟灑是指乘着酒興幹出漂亮事來,不幹漂亮事那便是醉鬼,醉鬼瀟灑?還有什麼跟皇帝稱兄道弟,豈不知皇帝乃貴胄之領袖,天下之表率,與皇帝稱兄道弟便是腳踩貴胄而並肩俯視天下,且不說做到做不到,敢這麼做的能活上幾日?那些寫書的蠢人到底知不知道天有多高,地有多厚?再還有什麼棋藝高超,動不動就讓十二子的。怎麼個讓法,先掛四個無憂角,再點四個星位?師傅帶徒弟下指導棋都沒這麼個下法。棋藝如火星,從來高手以命相拼而生,整日與些個臭棋簍子下,便如同頑石鑿稀泥,哪兒能生出半點火星出來?凡此種種,舉不勝數,偏生這些個蠢書本本皆被吹上了天,甚至要被排演成戲。”

放下手中的筷子,左哲前傾着身子,朝戌甲說道:“告訴你吧,越是那種識得幾個字的鄉巴佬,就越是愛在琴棋書畫上裝懂。這裡炫耀個什麼帖,那裡顯擺個什麼譜。可你要真要去問這帖怎麼臨,那譜怎麼拆,保準半個字都吐不出來,到頭來只知道幾個帖、譜的名罷了。當然了,拿去騙那些連名兒都不知道的蠢人還是夠了。”

坐回身子,嘆了口氣,左哲接着說道:“若只是前面那些也就罷了,真真讓人噁心的是有些書寫得那叫一個自以爲是。明明自己狗屁都不懂,甚至連狗屁都沒聞過,就敢大放厥詞,胡亂編排。論人論事,皆幼稚至極,還自以爲高明得很。寫書的把自己代入書中主角,對着前人就是一通教訓。可笑,你寫書的是個什麼蠢東西,也配教訓前人?”

清了清嗓子,左哲仍繼續說道:“有人在書裡罵天梁山上的好漢,說甚麼賊就是賊,惡就是惡,還讓主角幫着官府剿滅了天梁山。天梁山上的好漢本是魔星降世,那一百單八顆魔星原本好好被封着,就是朝廷的人給放了出來。再說了,若是人間清明,正氣充盈,魔星也掀不起風浪。天梁山能成勢,便是天下混濁之故,不去罵朝廷失德,卻去怪幾個魔星。更不要說那主角靠點小聰明,居然又是經商致富,又是領兵殺敵。世間之人,有一能者便已爲數不多。身兼數能還能兼拔其萃,神仙都做不到。寫出這般蠢東西,還恬不知恥地說什麼以文載道,就那半桶晃盪的水,夠澆給誰啊?這臉皮子厚得怕是能刮下幾大碗膩子來。”

戌甲也無奈地笑了笑,說道:“各家書屋裡這般胡亂改史的確是不少,正像你剛纔說的那樣,可以改,不能亂改。前人不管是寫虛的,還是幹實的,那都是過了腦子的。曾有書中寫主角教訓先主,令其不去爲二弟報仇,最終統一了天下。如此想當然,真真可笑得很。彼時益州新附,人地皆不穩,故而先主之根基實在荊州。失了荊州,折了兵馬,亡了大將。若不發兵反攻,先主起家之班底便會銳氣盡喪。久後,以何壓制住益州?不見先主及一班舊臣亡故後,敵軍剛一打到都城,益州豪強便架起後主去冕投降了麼?若是在荊州,縱然圍困日久,又有哪個敢輕言出降的?武鄉侯未能克復中原,北面之敵甚強是一因,內爲豪強掣肘乃是另一因。後世多有傳說,言平襄侯北伐不成,乃因宦官讒害,然何人又敢斷言宦官不是豪強推出的替罪羊?畢竟國破之後,宦官盡沒,可豪強猶存。”

喝了兩口酸梅湯,潤了潤嗓子,戌甲接着說道:“說來,那些蠢書雖是極蠢,卻也不可小瞧了。因蠢書讀起來卻最是解乏,反倒是不蠢的書費腦子。你去找那些科甲文章來看,好是絕好,累也是真累。民間不讀正史,好傳演義,就是這個理兒。至於那些寫蠢書的人,有些是真蠢得只能寫蠢書,有些卻是聰明人故意寫蠢書,只要能換來銀子,要多蠢就寫多蠢。”

左哲卻笑了笑,說道:“你也太高估那些寫蠢書的了,能有幾個真聰明人?若是真的聰明,字裡行間是藏不住的。同樣的,若是真的蠢,那再怎樣旁徵博引,也遮擋不住那股子蠢勁兒。且不光是男子寫書如此,女子亦然。我曾翻過些女子所寫的書,多數寫到心計的,不過是憑色仗勢或高門出身以壓人,使性子罷了。無此二者,便如貓失虎爪,誰還肯讓?自以爲是智取計奪,其實是無人與之爭而已。更有甚者,明明是個醜物,卻強寫成奪情借勢,反能制住美人兒,道是天下男子都失心瘋了不成麼?可話又說回來,確是另有那麼一兩本書中點出了心計之妙。乃計生於心,心動於欲,欲發於利,利在於衆,故而妙計在人不在己。在己不在人者,小聰明而已。”

喝完了杯中的酸梅湯,戌甲盛了碗飯。剛扒了兩口,又說道:“其實吧,書寫蠢一點,套路才簡單些,套路簡單了,纔好編下去。且不說編下去纔有銀子,真寫出一個九連環來,怕是好些讀者也沒那個耐心去解。”

將飯菜嚥下之後,戌甲接着說道:“如今的套路,都是什麼沒落人家出身,莫名其妙間爲人羞辱。而後一番機緣巧合偶得秘籍,更有高人以身前身後之事相托,因之暗中相助。更兼天賦異稟,練到三層的功,就能敗四層的敵,練到九層九,天下無敵手。接着,變着法的去另一方天地,高手變低手,重新來一遍。這樣無敵一次,重來一遍。”

左哲點了點頭,說道:“這種寫法雖蠢,可一旦起了頭,就非得這般寫下去不可。本事越強,破壞越大。破壞若小,萬物雖傷猶可自愈。破壞若大,生靈皆死豈可復生?然有本事不用,那便是無字可寫。到頭來還是得從低法寫起,低法天地中無敵了,就去中法天地,然後去高法天地、高高法天地,一直這般下去,直到連看書的蠢人都覺得蠢了才完結,然後另起一本新書,再從低法開始寫。說來也不是今人才這有的這般寫法,古已有之。想那神算諸葛便是低法世間的高法,若不借着施火攻而折陽壽之由將其寫死,那到後面就圓不回去了。只不過古人筆力深厚,先後有憑據,虛實有照應,遠非今日那些蠢人可比,故而寫出的書看不出明顯破綻,仍是十分精彩。”

嚥下兩口菜,左哲繼續說道:“在我看來,這書寫的蠢不蠢,其實主要不在乎內容,而在乎是何樣人寫的。稚童寫出來的東西,縱是再難讀下去,你能說其寫得蠢麼?這三四十歲的人寫六七十歲的書叫慧,寫三四十歲的書叫明,寫七八歲的書叫巧,唯獨寫一二十歲的書就只能叫蠢了,知道爲何麼?”

戌甲覺着這說法新奇,笑了笑,便問道:“這蠢與不蠢還有個說法麼?”

左哲桌底挪了挪椅子,坐穩之後,說道:“因長老者歷久而思深,不慧者難悟之。同齡者相似而不顯,不明者難察之。幼稚者心純而念飄,不巧者難捕之。唯年輕者輕率而謀淺,不蠢者難仿之。”

見戌甲聽後發笑,左哲更是來了勁頭,繼續說道:“還不說那些蠢人,經常上手就寫什麼家門棄婚,好像離了那點蠢事,就引不出故事來。退一步來講,正兒八經的大戶人家有那麼退婚麼?覺着不合適了,差人私下去說。若是說成了,別處多少補上一補,讓人家心裡好受些。縱是兩家惹出不高興了,面兒上該敬的還是得敬着,哪裡會由着子女四處張揚挑釁?更不要說那撬了別家的,會由着被撬來的牽着自家嫡親子女再回去顯擺招惹,真把臉面丟了個乾淨,那還叫大戶人家麼?說來說去,那些蠢人筆下寫的是大戶人家,心裡想的不過是村口的鄰居家罷了,真真笑死個人來。”

戌甲點了點頭,說道:“三四十歲的人寫一二十歲的書,那確是容易。何況如今都不興親自動手了,照着套路列個小提綱,然後裁成幾塊,每一塊找個代筆來寫,寫完了收攏一拼,各塊首尾稍稍修改潤色,便成了一章。”

左哲一邊盛飯,一邊說道:“若是寫書的自己找代筆倒也罷了,就怕書屋親自下場找代筆,推個新的筆名出來,放出消息說得了多少多少稿酬,勾引人去投稿。投稿的人多了,便能少給些稿酬,這裡外裡的能省不少銀子。若是心有不甘想着半路跳船,那也隨便,只要你能捨得之前的心血。反正上了船的人多,你不寫自然有別人寫。就是當着你的面卷,你也得笑着說卷得好。”

戌甲哼哼一笑,說道:“捲到最後,就剩下幾個最蠢的還在那兒寫,遇到寫不下去了就是三個字,給我破。”

左哲立馬接過話去,說道:“再花銀子找幾個幾個孝子給吹捧一番,活躍一下氣氛。”

戌甲不解道:“孝子?那不是給人哭喪的麼?”

左哲笑了笑,說道:“人家就好這一口,你如何管得?”

扒了兩口飯,又接着說道:“說起來,若只是書寫出來得蠢了些倒也罷了。可有一點我甚是厭惡,那些書中動不動就是破碎一方天地,塗炭一片生靈,不以之爲惡,反覺如此方可一舒胸中豪氣,討得紅顏芳心,真真是令人作嘔!從來行裡之間,便可窺見作者之秉性。那幫子寫書的不管到底蠢笨如何,但凡一朝得了意,定然會把一張醜面孔,一副壞心腸給露出來。”

戌甲夾了一筷子放到碗裡,兩口扒完碗底的飯。然後一邊再盛一碗,一邊說道:“也莫光說書蠢,如今的戲也好不到那裡去。前些日子我纔看了幾眼戲,講的是九道軍剿匪安民。可那戲裡演的卻是土匪頭子爲搶得一民女,竟連着派出幾撥人馬去與九道軍火拼,且一次折得比一次厲害。身處亂世,能成氣候的土匪都不蠢,首先要保的就是人馬,值得折損人馬的也不過是兵器錢糧之類。那戲裡的土匪明明兩樣都有,偏還怕找不到女子快活麼?爲了一個女子,不斷地折去人馬,且不說划來划不來,依着土匪慣常的心性,那土匪頭子就不怕幾時捱了下面的黑槍麼?寫出這種戲文來,明面上是頌讚九道軍,其實仍就是變種的霸道總裁套路,跟那些個蠢書簡直一個樣。”

左哲抹了抹嘴,說道:“不奇怪,正兒八經寫戲文的要價都不低。可如今排戲的銀子大半都花在戲子身上,所以好些戲文就是找那幫子寫蠢書的來寫,比正經寫戲文的便宜得多。再說了,如今看戲的都不在乎戲文如何,就盯着戲子的模樣和身段瞧,排戲的也知道這一點,就更不會在戲文上多花銀子。左右只要有個完整的故事,看上去不算太離譜就行。”

那邊戌甲與左哲談論着書屋,這邊三四點書屋門口便來了一人。這人穿金戴銀,遠遠看去便是渾身亮光閃閃。胸口處繡着一副圖案,似是個活物,卻無人能叫出名兒來。左哲若是在場,必然能認出這便是三四點書屋的東家,人稱啓老闆。這位啓老闆手眼通天,又有使不完的銀子,每每見着好買賣,必要插上一手,三四點書屋便是前些年盤下的。只是盤下之後,卻一通亂來,好看的書漸漸少了,取而代之的淨是些左哲口中的蠢書。且這啓老闆插手太廣,又好胡來,所以名聲相當之不好。坊間有人拿他胸口上的圖案說事,編排出幾句打油詩來:

圓頭烏臉雪肚皮,扁嘴叉蹼橙不新。

慫肩勉撐血圍脖,面瞧可親實黑心。

來時曾不小心摔了一跤,怎料下體撞上了地上的一塊尖石。勢根傷沒傷不知道,眼下着實疼得厲害。沒法子,這啓老闆只得張着兩腿,再用一手自下托住,彎腰弓背,搖晃着朝書屋走去。

到了書屋門口,連叫了幾聲王七,卻不見人。啓老闆正爲勢根疼痛惱火着,卻好半天才看到王七跑過來。這便氣不打一處來,兩手拖着下面,兩腳撇成八字,搖搖晃晃走到王七身後。去的一下子,擡腿便踹上王七的一瓣,只教那王七俯身摔了個狗啃。王七半點不敢抱怨,趕緊爬起身,跪倒在面前,一個勁兒問是哪裡惹得啓老闆不高興了。

啓老闆一邊嘴裡嗦着氣,一邊罵道:“你這有人生沒人養的東西,剛剛死哪兒去了?叫了半天沒個動靜,下次過來是不是讓我給你脖子上套根繩子,再栓在石墩子上?”

王七忙不迭地磕頭賠不是,卻更惹出啓老闆的心頭火來,擡起一腳遍照面門踢了過去,接着罵道:“還不滾去書屋盯着!待會兒那些寫書的來了,你可小心說話,仔細給我誆住。別忘了爲什麼我要拿出大把的銀子把你還有那幾個蠢東西給養着。這回的事若是過得去,大家繼續過好日子。若是過不去,那之前我在你們這些蠢東西身上花去的銀子,一分不少的都叫衙門替我找補回來。別忘了,凡是我想打的官司,還從來沒輸過!”

王七聽了這話,自是嚇了個半死。咚咚狠磕了幾個響頭,趕緊跑進書屋,躲在窗邊窺視着外面。待齊老闆慢慢離去,王七這才鬆了一口氣,尋了把椅子坐下。這時,一人從裡屋探了過來,問王七何事如此緊張?王七一看,原來是小山子,便說道:“啓老闆爲那事所惱,剛剛便衝我發了一通邪火。我說小山子,待會兒那幫子窮寫書的來了,該如何穩住他們,你給出個主意看看?”

小山子笑了笑,說道:“這有何難?把書稿的賬目一亮,便能勾住那幫子窮鬼。別說王哥你這樣一年掙萬把兩銀子的,只須把我那每月幾十兩的進賬攤開,那幫子窮鬼看見了,便萬難捨棄自己寫了一半的書稿。”

王七想了想,點頭說道:“話這麼說倒也沒錯,只要能遠遠看見銀子,即便摸不到也聞不着,那幫子窮鬼照樣抵不住心頭好,最後還是得乖乖替啓老闆寫書。”

小山子豎起大拇指,笑着說道:“不愧是王哥,想得就是通透。等下午這事過去了,晚上尋個地方喝頓花酒,好好白相白相,如何?”

聽小山子說這話,王七得意地笑出聲來,一手不住地摸着另一手腕上的環。

再回到戌甲那邊,與左哲一頓吃喝,又聊得興起。等想起時辰了,發覺窗外已暗了下來。過不多久,左哲將戌甲送至門口,說道:“山上的事我不懂,就不好說些什麼,眼下只能送你一句保重。”

似是還想說些什麼,最後也只是伸手拍了拍戌甲的臂膀。戌甲笑了笑,拍了下左哲的肩,便轉身離去。走出沒一會兒工夫,再回過頭去,看着自左哲屋內透出的昏暗燈光,再望望四周的街景,戌甲心中忽然間有些難受。腳下的這片地,平日裡踩着沒感覺,這會子真要走了,才發覺自己捨不得。

閉上眼,深吸一口氣。再睜眼,擡頭看了看天。戌甲有些決然地轉過身去,默默掐出輕身術。趁着夜色,往回去了。

七十七、欄樓內外八十五、往事來事一百零四、就近補缺一百零四、就近補缺一百五六、回山面師一百四二、敵我皆難一百二十、試拔堡壘九、練體入門四十八、謀事在人一百三三、始有變化五十三、開授槍法三十一、來人派差一百五四、亦救亦傷二十、主次取捨七、從零開始一百三七、閒時茶話十二、練習再三一百三八、故技重施八十一、重回學堂七十五、有理無理八十七、混是不混一百一十、體不用劍二十六、器學年試一百三七、閒時茶話一百一四、谷口內外五十八、場內過招一百五十、驟然危急一百二六、溝壑激戰下五十五、對練器械六十三、竹林說話一百零九、初匯一處一百五六、回山面師一百二八、前路轉折一百二八、前路轉折一百一六、跨壑採獲七十、衙門被圍九十一、年試通過上九十四、臨走之前十一、初涉藥學九十六、初識產業五十九、認輸而已四十三、小哥忘兮一百零九、初匯一處一百一十、體不用劍十一、初涉藥學八十五、往事來事一百三三、始有變化一百零八、臨別相聚一百二二、另尋出路一百四八、敵我買賣一百零八、臨別相聚一百一五、開局順利一百二六、溝壑激戰下二十五、術學年試一百五四、亦救亦傷二十七、一年之後一百四一、意外之獲一百零二、好友重聚一百二五、溝壑激戰中一百二九、貪狼星君十一、初涉藥學六十三、竹林說話十四、三臺山上六十三、竹林說話一百三七、閒時茶話五十六、再做調整一百三五、迂迴夾擊二十、主次取捨三、學些什麼七十八、禁足生活上五、半日遊園一百一七、情勢有變一百二五、溝壑激戰中四十四、破牆而出一百零五、山下不易七十七、欄樓內外二、就算開始一百一十、體不用劍七十三、吃了暗虧一百零四、就近補缺二十三、體學年試十一、初涉藥學六十、鄔憂認輸二十九、匆匆十日一百二十、試拔堡壘四、學習道法一百一七、情勢有變二十八、街坊鄰居一百零二、好友重聚二十七、一年之後五十三、開授槍法十二、練習再三一百四七、半真半假十四、三臺山上十八、講拳拆拳一百一三、人事安排六十四、接風洗塵八十八、入靜小試一百一十、體不用劍
七十七、欄樓內外八十五、往事來事一百零四、就近補缺一百零四、就近補缺一百五六、回山面師一百四二、敵我皆難一百二十、試拔堡壘九、練體入門四十八、謀事在人一百三三、始有變化五十三、開授槍法三十一、來人派差一百五四、亦救亦傷二十、主次取捨七、從零開始一百三七、閒時茶話十二、練習再三一百三八、故技重施八十一、重回學堂七十五、有理無理八十七、混是不混一百一十、體不用劍二十六、器學年試一百三七、閒時茶話一百一四、谷口內外五十八、場內過招一百五十、驟然危急一百二六、溝壑激戰下五十五、對練器械六十三、竹林說話一百零九、初匯一處一百五六、回山面師一百二八、前路轉折一百二八、前路轉折一百一六、跨壑採獲七十、衙門被圍九十一、年試通過上九十四、臨走之前十一、初涉藥學九十六、初識產業五十九、認輸而已四十三、小哥忘兮一百零九、初匯一處一百一十、體不用劍十一、初涉藥學八十五、往事來事一百三三、始有變化一百零八、臨別相聚一百二二、另尋出路一百四八、敵我買賣一百零八、臨別相聚一百一五、開局順利一百二六、溝壑激戰下二十五、術學年試一百五四、亦救亦傷二十七、一年之後一百四一、意外之獲一百零二、好友重聚一百二五、溝壑激戰中一百二九、貪狼星君十一、初涉藥學六十三、竹林說話十四、三臺山上六十三、竹林說話一百三七、閒時茶話五十六、再做調整一百三五、迂迴夾擊二十、主次取捨三、學些什麼七十八、禁足生活上五、半日遊園一百一七、情勢有變一百二五、溝壑激戰中四十四、破牆而出一百零五、山下不易七十七、欄樓內外二、就算開始一百一十、體不用劍七十三、吃了暗虧一百零四、就近補缺二十三、體學年試十一、初涉藥學六十、鄔憂認輸二十九、匆匆十日一百二十、試拔堡壘四、學習道法一百一七、情勢有變二十八、街坊鄰居一百零二、好友重聚二十七、一年之後五十三、開授槍法十二、練習再三一百四七、半真半假十四、三臺山上十八、講拳拆拳一百一三、人事安排六十四、接風洗塵八十八、入靜小試一百一十、體不用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