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開房門,走出院落,孫凌便信步來到了門外熙攘的街上。此時時近黃昏,街上行人來往不絕。鎮子雖小,各種商販卻也俱全,吆喝聲,叫賣聲此起彼伏又不顯得太過喧鬧,下了學的孩童們,在街道上,行人中穿梭來往,奔跑打鬧,卻又在靠近孫凌時停下腳步,恭恭敬敬的施禮道一聲“先生好”,而後歡笑着遠去。祥和的景象猶如畫卷一般映入孫凌的腦海,讓他流連。閉上眼睛,四周的人聲伴着自然的韻律淌進孫凌的心底,使他沉醉。如此景象不就是他一直所追求的嗎?國事家事天下事,事事如這般,孫凌深感滿足。
“想不到那個笨蛋凌這麼沒追求,一直嚮往的居然是這般遍佈世俗間的景象。”虎妞哼哼了一句。孫凌所觀身在黑魔山下的衆人,自然也可以通過那猶如畫卷一般的天空看到,只是不只虎妞,其他人也沒想到孫凌的追求竟然是這麼一副平靜的樣子,若是如此,他只需隱居世俗便罷了,又何必屢屢牽扯進修界的諸多事宜中呢?
薛雪兒依舊不言不語,但是她知道,眼前的這般平靜需要多麼大的努力纔可能做到,或者,永遠也做不到。
三碟小菜,一壺溫酒,孫凌竟然細細的吃了近一個時辰,他並不餓,或者說修爲到了他這般地步,早已辟穀,吃不吃飯不過是滿足口腹之慾罷了,但孫凌似乎很享受這樣的生活,細細的咀嚼着,輕聲與薛雪兒談笑着。
酒足飯飽,薛雪兒收拾了一番便上牀去了,孫凌則取了一卷竹簡與燈下細細研讀。《樂經》,此乃儒家經典之一,只不過早已失傳。即便是在門山,孫凌也不曾看到過,但是此時孫凌拿着它卻讀的津津有味,在他記憶中,這部《樂經》來自於大羅天,乃是大羅天守道人——道問真人所贈。
“我睡了,你也早點休息。”薛雪兒說道。
“嗯,”孫凌應了一聲,卻沒有放下手中竹簡,雖然他十分熟悉,也十分享受這般有如世俗民衆一樣的生活,但是今晚他卻感覺就這樣去睡頗爲不妥,不知爲何,孫凌總覺得有一雙血紅色的眼睛在盯着自己,尤其是當自己放下竹簡想去牀上的的時候,而且那雙眼睛,殺氣凜然。
“雪兒,”虎妞哼哼着叫了一聲,目光卻未從黑魔山上移開過半分。
“嗯?怎麼了?”薛雪兒扭頭卡了虎妞一眼,問道。
“如果笨蛋凌敢上牀的話,我發誓,我一定親手閹了他,呵呵呵呵!”虎妞的笑聲孫凌自然不可能聽到,但是她身後能聽到的衛子軒瞬間便感到寒意襲身,不由自主的加緊了雙腿。
伴着公雞的鳴叫,薛雪兒悠悠醒來,她沒有詢問孫凌爲何一夜沒睡,似乎已經習慣了一般。只是起牀,梳妝,做飯,待到日頭漸高之際,又親手爲他穿上外送,送他出了院落,前去私塾。
孫凌也笑意盈盈的與之揮別,待到一日之時匆匆而過,便徑自歸來。如此這般,這般如此,孫凌每日日出而作,日落而讀,歲月平靜祥和,悠悠度過。
“無聊!”虎妞口中說着,目光還是從未移開黑魔山上方過半分,雖說孫凌所度過的時日比之虎妞等人不知快了凡幾,但總是這般毫無新意的度日,還是讓虎妞大呼無聊,不過即便如此,虎
妞還是一動不動。
黑沉沉的烏雲讓人心生抑鬱,孫凌凝着眉毛仰望着。此時不過午時三刻而已,但天地間已然有如黑夜一般,只有黑雲中不時閃過的光亮,還能映出街上奔跑的行人那焦急的面容。狂風凜冽,小鎮依山坐落,但那高聳的山峰卻一點都沒有削弱狂風的力量。狂風捲起的風沙迷了孫凌的眼睛,孫凌使勁揉着,但即便沒有風沙,他依舊難以看清前路。伴着樹枝吱呀吱呀的聲音,豆大的雨點噼裡啪啦的落下,落在孫凌的臉上,打的他生疼。待孫凌摸索着回到家時,他渾身早已溼透。
“吃飯了,”薛雪兒叫了一聲,孫凌搖搖頭,大雨已經滂沱了三天了,依舊沒有任何變小的趨勢,這讓孫凌焦心不已。小鎮依山坐落,村民們挑水灌田皆是取自山上流下的細流,但是這大雨潑灑了這麼久,那小小的細流恐怕已經變成了波濤了吧!孫凌皺着眉頭望着黑漆漆的天空,似乎要用目光驅散那幾乎伸手可及的黑雲。
燈光暗淡,也許是錯覺,但是不知爲何,孫凌就是感覺桌上這盞與平時無異的燈光顯得十分暗淡,使得他的視線變得有些模糊,甚至看不清竹簡上的字跡。孫凌有些心煩,也許是因爲暗淡的燈光,也許是因爲依舊瓢潑的大雨。就在此時,一些細微的嘈雜聲在雨點噼裡啪啦的縫隙中傳了過來,孫凌一陣心驚,顧不得說什麼便扔下了手中竹簡,飛快的跑了出去。竹簡散落一地,在那暗淡的燈光下,甚至連《樂經》兩個字都模糊不清。
薛雪兒不明所以,高喊了兩聲,但孫凌早已跑遠,薛雪兒只得隨手披上一件蓑衣,追了出去。
山洪爆發了!孫凌終於找到了自己心煩意亂的原因,但爲時已晚。雲中閃電亮起的一瞬,孫凌可以看到遠處山間咆哮着的洪流夾雜着斷木碎石奔騰而下,無情的吞噬者它面前的一切。街上嘈雜紛亂,早已沒了當初那副平靜祥和的樣子,人們哭着、喊着、奔跑着,期望着辛苦搭造起來的安身之所可以短暫阻礙下山洪奔騰的速度,爲自己帶來些許逃生的希望。所有曾經努力的東西,田地,房屋甚至朋友、親人都被拋棄,人們只是瘋狂的奔跑着,向着那個遠離山洪的方向。
“哎,你還愣着幹嘛?趕緊跑啊!”薛雪兒憑藉着斷斷續續的電光找到孫凌,拉住他的收便加入了奔跑的人流之中。
孫凌也在薛雪兒的喝聲中醒了過來,但他不過跑了幾步便停了下來,因爲他發現,衆人逃跑的速度是不可能快過咆哮着的山洪的,若要衆人逃生,自己就必須停下來去阻一阻那奔騰的洪流。“你先跑吧,我得去抗一下,不然大家都得死在這。”
“你瘋了,你只是個普通的教書先生,你只是個凡人,你憑什麼去對抗山洪啊!”薛雪兒使勁拉扯着孫凌,不停的哭喊者。
孫凌一陣恍惚,是啊,自己只是個普通的教書先生,怎麼會起了對抗山洪這麼荒唐的念頭?狂風襲來,吹的孫凌一個踉蹌,但薛雪兒的手始終緊緊拉着他,拉着他重新衝入奔跑的人羣。
“麻煩了!”玄道子突然開口,“如果孫凌現在相信了自己是個凡人的話,那他即便能逃過這次山洪,也會在將來的時日中慢慢衰老,死去,凡人,可是會老死的。”
玄道子的話讓衆人爲之心驚,甚至連一向淡然的薛雪兒都握緊了攥着虎妞的手。衆人擔心不已,但他們此時也只能在黑魔山下看着而已,玄道子早就告訴他們了,闖過魔門秘境,除了孫凌自己,誰也幫不了他。
風雨中的人們不停的奔跑着,但卻依舊難逃山洪之口,每次電光亮起,孫凌都能看到山洪又與自己近了幾分,而且不時會有躲避不及的老弱婦孺被捲入其中。孫凌感覺疲憊至極,雖然他依舊在奔跑,但他心中已經漸漸失去希望了。身後的人影一個一個被吞噬,咆哮聲越來越近,孫凌已經沒有力氣去思考這些了,他只是努力的奔跑着,甚至忘了爲什麼。
撲通,孫凌身前一個瘦小的身影摔倒了,慌忙中那瘦小的身影竟然拉住了孫凌的衣襟,此時電光亮起,孫凌依稀辨認出滿是泥水的面龐下竟是自己私塾的學生,而那個孩子也哭喊着叫了一聲“先生”。孫凌一愣,此時洪流已近。
“快跑啊!”薛雪兒吼了一聲,用力拉扯着孫凌。孫凌一個前撲,衣襟被身後的孩子拽的筆直,一瞬間,孫凌似乎想到了什麼,在他轉頭之際,山洪已然將那個瘦小的身影吞沒,孫凌只看到了那依舊拉着自己衣襟的手。
天地俱靜,奔跑的人流,咆哮的山洪,甚至是空山閃過的電光,所有所有的一切都在這個瞬間靜止了,孫凌也放開了自己一直緊緊握着的那雙手。
轉身,低頭,孫凌看到了一隻拉着自己衣襟的手,雖然那個瘦小的身影已經被山洪吞沒,那滿是泥水的小手也已經消失不見,但孫凌還是凝神看着自己尚未落下的衣襟。在這衣襟的一端,他看到了一直芊芊素手,與之相連的,是白皙的衣衫,赤裸的雙足,還有那個寡言少語、面無表情卻只需一個眼神便可以心神相通的人。
孫凌轉身,他身上的泥水紛紛退去,那自己穿了不知道多久的破舊長袍也變成了曾經黑色的儒衫。不僅孫凌如此,整個世界都以他爲中心開始崩碎,所有的災難和所有孫凌所感受到的祥和景象都如泡沫般消失,整個世界變得空空蕩蕩的,甚至腳下的土地也已經崩碎。但是孫凌依舊站在那裡,懸空站在那裡。他絲毫不擔心自己會掉下去,因爲他已經記起來了,他不只是普普通通的教書先生,他還是儒家弟子,是儒修。
呼——,“呵……呵呵,”看到孫凌無事,虎妞顫抖着嘴脣笑了一聲,笑聲乾澀。但衆人聽了之後卻都長長舒了口氣。剛剛那一瞬,衆人的心早已提到了嗓子眼,若是孫凌被山洪吞沒的話,那一切就都完了。
“這算是破了第一關了吧,哈哈。”衛子軒笑道,極度緊張後的放鬆讓他覺得十分不自在,只能開口說話緩解一下。
“還不算,守陣者還沒有被打敗。”玄道子說道。
這時衆人才注意到雖然孫凌所在的整個世界都崩碎了,但是那個薛雪兒卻依舊還在。
“黃華狸?”孫凌沉聲問了一句。
“咯咯咯咯,”“薛雪兒”輕笑着一個轉身,便換了一副模樣,果然是衆人出遺脈山區時曾遇到的黃華狸,那個自稱阿狸的女子。“公子有禮,想不到只匆匆一面公子便將奴家記住了,奴家真是深感榮幸。”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