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電話

信箋事件之後我跟蘇莉再沒發生過嚴重的爭吵,偶爾會有些小矛盾。比如我沒能按時做完作業,或者我和其他女同學鬧着玩的時候做的有些過分的時候,她就生氣,必須我想盡辦法去哄。

那時候我每天都期待着星期五的到來,同學都走完之後,我們的愛情像躲在角落裡綻放的玫瑰,芬芳了整座校園。我總是希望時間過得慢一些,假期永遠不要到來就好了。

可是假期還是來了。

放假的那天,我依然和蘇莉留到了最後,在教室裡相擁着流淚,感覺就要永遠分離一般,我們說了很多的話,許下了許多的諾言都無法沖淡我們彼此之間的不捨,一直到了外面的路燈亮了起來,我和蘇莉才從空無一人的學校裡走了出來。我送她回家,她說她不想回家,要我陪她逛街。

我們又在街上閒逛着,我們去到了青年路,那裡總是人聲鼎沸,不過我們都心事重重,失去了他們臉上的熱情,完全沒有那種約會的感覺,看見她平時愛吃的零食,我問她要不要吃一些,她搖搖頭,看着我的眼睛,讓我心疼。

走了一會後,來到一個小巷,她說:你知道這裡是幹嘛的嗎?

我說:不知道。

她說:這裡是錄像室,可以看電影的。

我說:看的什麼電影?

她說:人家放什麼就看什麼啊。

我說:你去看過?

她說:沒有,聽說都是放些少兒不宜的,我就沒去看,不過我知道這裡可以看電影,我的一些同學去看過。

我問:你想去看看?

她有些猶豫,說:嗯……去看也可以,不過如果放着那些電影我們就出來。

我說:好的。

我們給了四塊錢就走了進去,經過仄狹的樓梯,去到二樓,那裡已經坐着好幾個人了,電視屏幕放着的不知道是什麼電影。錄像室裡面只有電視屏幕上發出的光,非常的昏暗,而且我感覺到了一股黴腐的味道,感覺極其的不衛生。我仔細檢查了靠窗戶邊的破舊沙發,確定了上面沒有什麼污穢之物,是乾燥的,我就把校服脫了下來,墊在破舊的沙發上才讓蘇莉坐下去,我也坐了下去。

錄像室的後面是一些房間,與其說是房間不如說是暗格,沒有一點光線能透進去。老闆很貼心地在裡面放了些牀,當時我不知道看電影跟牀有什麼關係,難不成看累了還可以去裡面休息?那麼這4塊錢花的倒是值得。不過我倒是不願意去裡面休息,別說睡覺了,只是進去呆一下我都不願意。因爲我總是感覺那些黑暗的地方很潮溼,我進來後聞到的黴腐味估計就是從那些地方發出來的。如果我們躺在上面休息,說不定會有些我們都沒見過的蟲子從那些潮溼的角落爬出來,再爬到我們的身上。我想着如果那些髒東西碰到蘇莉的身體的話,我肯定會生氣發火的。

電影也不好看,我們和在教室裡一樣的纏綿着,一直到了第一個電影結束。

蘇莉轉頭看着後面的黑房間,說:你可不能把我帶到那些地方。

我連忙說:絕對不會。

我們看完第二電影的時候,時間已經來到晚上的十一點,我有些心慌,說:你該回去了吧,太晚會不會被罵?

她說:我中午的時候跟家裡人說了,放假,同學聚會,晚些回去。

我說:可是這也太晚了。

她說:比起跟你分別,被罵也不算什麼的。

我緊緊抓住她,我說:我不想你被罵,走,我送你回家了。

我揹着她的書包,走出了錄像室,離開青年路之後,街上的行人變少了,蘇莉靠近了我,牽起我的手,我們牽手走過了一盞又一盞的路燈。

我們快要走到她家的時候,後面突然有人叫我:喬林。

我轉頭看過去,看了很久才認出來,是我二爺的兒子,聽說那時候他剛當兵回來,是一名警察,那晚他在值班。

我叫了一聲:叔……

我和蘇莉的手趕快放開了,她走到了不遠處的一棵樹下,讓陰影籠罩着她,像要把自己完全藏起來一樣,她面對着樹幹,我看出來她很緊張,我很心疼她,心裡責怪我那個叔叔的出現。

我叔叔問我:這麼晚了,你在外邊幹嘛?

我說:同學聚會,我送女同學回家。

她說:送女同學回家都要牽着手?

他的語氣讓我有些不快,我想你這不是明知故問嗎?我說:你看錯了,她只是伸手跟我拿她的書包。

他說:哦,那快些回去,這麼晚了,讓你爸媽知道了他們得多麼擔心?

我說:我送她回去之後就回去了。

之後我沒有再跟他說話,去到蘇莉的身邊,我們一起往她家的方向走去。我們轉了一個彎,讓自己消失在我叔叔的目光中。

蘇莉緊張地問我:怎麼辦?被你家人知道了。

我安慰她,說:沒事,我那個叔叔讀過大學的,還當過兵,現在也是一名警察,應該能理解年輕人了,你看,楊老師都能理解我們,他應該不是那種打小報告的人。

蘇莉說:希望如此。

我說:沒事,即使家裡人知道了,我也不會讓他們來學校說,絕對不會讓你的家裡人知道我們的事。

她還是很心慌,她說:你千萬不要跟家裡人吵架,要是被知道了我們一起捱罵就是了,沒有關係。

我說:我不會讓你捱罵的。

我們就走到了她家樓下,一樣的,她從窗口跟我道別,我再獨自走回學校去。

在回學校的路上,我拼命尋找着我那位叔叔的高尚品質,大學生,軍人,警察,小時候他對我也很好,送過我玩具槍。我越想越放心,雖然不捨得跟蘇莉分別,可是還是心情不錯地收拾着行李,打算天亮就去我二舅那裡,等到星期二就回老家。

可是我有點高看了我的那個叔叔,就在當晚,我們消失在轉角的時候,他就拿起了電話,我二舅當時就知道了我談戀愛的事情,星期二我爸爸給我二舅打電話問我何時回去的時候,我爸爸也知道了,把我嚇得推遲了一個星期回家。

所以一整個假期,我都受盡折磨,對蘇莉那份思念的煎熬,家人失望的眼神和口吻。我開始徹底的討厭起了我的那個叔叔,什麼大學生,警察,軍人。簡直跟我們初中時候的班長一樣的嘴臉,一抓到別人的把柄,就恨不得用百米衝刺的速度衝到班主任辦公室。

我畢業參加工作,因爲都是我二舅安排的,所以我又與那個叔叔共事了一段時間。那時候我說服了自己,打算從他身上尋找一些讓我重新喜歡他的理由,像尋找一種小時候從他手裡接過他玩剩下的玩具槍時候一樣的心情。

可是我沒有找到,尤其當我知道了那個事情:我爸媽走路回家,他開車經過了我爸媽的身旁,沒有停車,沒有招呼,街邊買來的太陽鏡遮住了他本來就短小的眼光,沾滿泥巴的皮鞋踩着生鏽的油門,二手的發動機發出得意的聲音,廉價的四個車輪揚起的塵土把我爸媽淹沒了……

他在後視鏡裡看着我爸媽在路邊狼狽地拍打着身上的塵土的時候會不會很驕傲?我已經走了很遠了,灰塵粘滿了我的後視鏡,我永遠看不見你們?

我就連尋找的心情都沒有了,甚至怨恨自己居然產生過那樣的心情,可笑之極。我現在依然不喜歡那個叔叔,我倒是不恨他,所以也不會再喜歡他了吧……

整個假期,唯一讓我開心和期待的是我二舅拿了一臺電話回我老家,說是我老家已經能收尋到信號,這樣以後聯繫起來就方便多了。我拿着電話回到老家的當晚就開始安裝電話,安裝好之後到處收尋信號,結果都沒有收到信號,心中失落,又要等待着我爸爸的教育,還有那份無時無刻都牽扯着我的心的思念,讓我全身都不自在。

第二天,我從山裡做農活回來後,我二舅說:電話可以打了。

我說:收得到信號?

他說:哈哈,你自己把電話裝錯了。

我說:我試試。

他說:要到樓上才行,家裡收不到。

我心裡求之不得,拿着電話上了樓,撥通了那個刻在我心裡的數字。

蘇莉聽見我的聲音,她說:啊,你不是說你家沒有電話嗎?

我說:這是天意,剛好我回來的時候我老家就能收到信號了。

她小聲說:哦,可是我不能跟你說話啊,我爸媽天天在家。

我還要說什麼,她就在電話裡說話給她爸媽聽,她說:啊……我還沒做數學作業,還不知道呢,你問下其他人吧,嗯……好的……掛了啊……

她掛了電話,我心裡還是高興,等遇到她爸媽不在家的時候我們就可以說很多話了,可是,我怎麼知道她爸媽不在家呢?對了,她肯定記住了這個號碼,她會打來的。

可是我一連幾天都沒有接到她的電話,我才突然反應過來,電話放在家裡沒信號啊,我於是又打了電話過去。

我問她有沒有打過電話給我,她說沒有,我說:哎呀,奇怪了,我爸媽告訴我今天有人打電話找我呢。

她說:你把號碼告訴其他人了?

我說:就告訴你了,可能是我表妹或者堂妹她們打的吧。

後來,她又說:我爸媽回來了……

電話又斷了……

晚上吃飯的時候,我都是感覺到氣氛的壓抑,我知道我爸爸很想跟我談談,可是又不想當着那麼多人的面跟我說我戀愛的事,我就抓住這個空子,很快吃完飯,然後走開了,或者在家人還在看電視的時候我就去睡覺。

一直在我心裡想解決的就是電話的事,後來我二舅告訴我說他早就料到這樣的情況了,所以帶着一根很長的線回去了的。於是我找來了工具,開始拆電話,拆的時候我爸爸一直很擔心,問我要幹嘛,我說我把信號接收器放樓上去,這樣在家裡也可以打了。他擔心地叫我別把電話弄壞了。

我弄好之後,我爸爸拐彎抹角地讚揚了我,我很高興,這樣的話,他教育我的時候會不會放開些要求?

我爸爸倒是不會罵我,更不會打我,我的記憶中我爸爸只罵過我幾次,打過我兩次。我讀書後,他對我的教育都是用交流的方式來進行的。所以我雖然不會受到皮肉之苦,但是也有我更加不想承受的東西,就是在與他的交流中感受到他的失望和不安。

果然有一天,我爸爸把我叫到了另一片地裡幹活,只有我和他,我知道那個時候終於來了……

他說:叫你過來你也應該知道是什麼事?

我說:嗯。

他說:你現在的心思不應該放在那些事情上,我們送你去城裡讀書,就是想讓你有出息,等你有出息了,什麼樣的女人沒有?你着什麼急?

我爸爸心裡是真的着急了,因爲平時的話他會很注意自己的用詞,我心裡頓時把我爸爸嘴裡的女人和蘇莉聯繫了起來,心裡有些不高興,我想對他說:爸,我不要那些什麼樣的女人,我就只要蘇莉。

可是我不敢那麼開口,我說:我也不知道怎麼的,突然就談起來了。

他說:你必須斷了這個念頭,你自己好好看看……

我爸讓指着大片大片的土地,那些讓他累彎了腰的土地,又指着那個破舊落後的小村子,在這個飛速向前的時代,彷彿被丟在了這個世界的某個角落裡苟延殘喘的活着。

他說:難道你還想回來這裡?再說了,你要是沒有出息,人家城裡的姑娘會願意跟你來這些地方。

我說:不會願意。

他說:所以你要知道你現在該做什麼,這樣是對你好,對我們也好,也是對未來願意跟你在一起的姑娘好。

我說:爸,我知道了。

他停了一會,問:那女娃怎麼樣?

我沒想到他會這麼問,感覺氣氛輕鬆了下來,我心裡高興,感覺跟我爸爸談起他的兒媳婦一般,我說:好姑娘,對我很好的。

他說:人家是好姑娘,你別傷害了人家,你們現在談戀愛對你們誰都不好,先分開了,要是你真的沒出息了,對得起一個對你好的姑娘嗎?以後有出息,有本事的時候再好好對人家。

當時我心裡特別矛盾,我甚至有些想跟我爸坦白說我讀完高中不想讀了。

一個農名家庭,同時供着三個孩子去城裡唸書,那樣會累垮他們的身體

可是我不敢說,我知道這會刺激到我爸的自尊心,先不說我這麼直白地告訴他,即使我說的再婉轉,我爸明白之後,他依然會難過。我知道那種自尊被傷害的感覺,我不想我爸也受到傷害。

所以我對他說:爸,我會跟她分手的,我會好好說,不傷害她。

他說:這樣就好,男人了嘛,受傷沒事的,不能傷害人家的女娃娃。

我說:我知道了。

關於我的早戀,我爸爸就只和我談了這麼多,之後再沒有提起,沒有我之前想象中的那麼嚴重。父親看得到改變,願意做出讓步和妥協來尊重我,因爲他知道我慢慢長大了,開始懂得了自己的一些權利。他可能是知道我不會放棄蘇莉的吧,畢竟我是他的兒子,有些時候會跟他一樣的固執。

家裡的擔憂解決了,我心中只剩下了對蘇莉的思念,我控制不住自己,經常給她打電話,慢慢地她有了些抱怨,叫我爲她考慮下,她在家裡真的不敢和我那麼頻繁的說話的,我口頭答應了,可是第二天又鬼使神差地撥通了她家的電話。

她生氣了,說:你能不能別這樣?

我還得意地說:難道你不想我嗎?

她說:你以後別再打這個電話。

“啪”地一聲掛了電話,我愣住了,我沒想到她會這麼說,這麼做,我也生氣了,想打過去問她爲什麼會這樣?可我沒有那樣的勇氣,如果我不停的找她,可能會帶來很糟糕的結果。

她最後對我說的話,和她掛下電話時候用的力度,都讓我清楚地感覺到她是真的生氣了,我心裡很擔憂,很後悔,不停地罵自己,少打幾次又會怎麼樣?會死了嗎?

之後的幾天我都像生了病一樣地度過,不想吃飯,不想喝水,幹活也沒有力氣了。我對她的思念就像空氣一樣的存在在我的周圍,如果讓我不要呼吸,我試過了,最多就是幾十秒的事情。我想做些事情來分散我的注意力,比如我去釣魚,那是我從小就喜歡做的事情,可是我看着平靜的水平面似乎都倒映出她的臉來。我明白我想她,像病菌一樣,深入骨髓地想,我想她的樣子,她飄散着的頭髮,她的眼睛,她的嘴脣,她的微笑,我想着她的身體,每個夜晚我都會夢見她的撫摸,在那些夢境中*精。

不行,我要請求她的原諒,最後給她打一個請求她的原諒,之後就不打了,無論怎麼痛苦都要等到開學。天亮後,我對自己說。

於是,我又戰戰兢兢地撥通了她家的電話……

你好……電話裡傳出一個和藹的聲音,我的第一反應是她的媽媽,我的心一下跳到嗓子眼,忘記了說話。

你好,是哪位?電話裡繼續說。

我強忍着緊張,說:您好,阿姨,我找蘇莉。

電話裡的聲音依然和藹地問:請問你是?

我說:我是蘇莉的同學,她問我的數學題我解開了,想跟她討論下對不對。

說出來之後我自己都沒有相信自己說出來的話,可是電話說:哦,這樣啊,蘇莉現在不在,你晚點打過來吧。

我說:好的,阿姨。

她說:嗯,好的,我會轉告蘇莉的,再見了啊。

我說:再見。

掛了電話之後我才發覺了自己的心跳,像受到突然驚嚇的狗一樣,在我的胸腔中四處亂撞,我都有些擔心會不會因爲跳得太厲害而讓我窒息,我做着深呼吸,慢慢地使自己平靜了下來。才發現我已經是滿頭大汗了,我就再也不敢給蘇莉家打去電話。

之後我像病情加重了一樣,每天吸食着蘇莉給我的思念的毒藥,一直等到了開學。

孫浩喊他女朋友毒藥,想必是先我一步體會到這種感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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