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未說完，不等旁人有所反應，孫默便伴着那一聲大喝突然跳起，舉刀向紅鸞砍來。紅鸞一把推將離她最近的安昭寧推向賀蘭殤，手中軟劍唰地一抖，晃動着磷光跳躍的劍身，如蛇一般纏上孫默的刀。一繞一套，紅鸞反手一抽，不退反進，一個閃身到了孫默身前。左手突然一揚，但見寒光一閃，“噗”地一聲，是利物刺進血肉的聲音。
一招得手，紅鸞便不停留。一插一拔間鮮血迸濺，半空裡打個旋身正欲落地，哪知孫默受傷下竟不管不顧，對她衝追猛打而來。而此刻，驚呆的侍衛們終於回神，紛紛跳起欲搶上擊殺。無奈之下，紅鸞只得回神和孫默硬拼。孫默刀法雖不及雷震天的渾然霸氣，但自有一股非同於尋常刀法的陰柔巧勁，走得竟是偏陰寒一脈。出手刁鑽狠辣，竟比夜迦羅還要難纏。加上禁軍侍衛的圍攻，很快，紅鸞便孤身陷入逆境。
顫抖數招，紅鸞心知這樣下去不是辦法，必須要想個法子速戰速決才行。正尋思間，忽地孫默又是凌厲無比的一招刺過來，紅鸞瞅着那刀尖，靈機一動，不但不閃不避，反而將劍勢一收，飛身撞了上去。
孫默大喜，目光一亮，暗暗使力，遞出去的刀勁道和速度便又加了幾分，轉眼就到了紅鸞胸前。
刀尖觸上紅鸞胸前衣襟，孫默眼中亮光更勝。他擡頭，看着紅鸞的目光裡顯出一抹得意。然就在他得意的眸子中，突然映出紅鸞詭異一笑。那一笑讓孫默心頭一突，送出去的真氣便一窒。
就是現在！
眼見刀尖已經入了紅鸞胸前一分，卻見紅鸞收起的劍突然一甩，那如鎖鏈一般的軟劍便嗖地一下纏上了孫默的腰。同時身子一扭，以一個尋常人根本不可能完成的弧度將身體彎折，擦着刀尖劃過，繞到了孫默的身後。而孫默卻被紅鸞纏在腰上的劍一帶，一甩，拋向了正好在此時衝過來的侍衛身上。
從動手到交鋒再到險象環生的一個錯身後拋，一切發生不過是剎那，快得根本來不及給旁人反應。而紅鸞卻藉着剛纔將孫默拋出去時的順腳一踢，自己飛身向着孫默相反的方向，迅速到了宇文熠的身旁。
人未至，劍先出。從孫默身上抽回的劍順勢一轉，於半空裡挽了個絢爛的劍花撲向宇文熠。
宇文熠反應也是極快，紅鸞一腳剛踢在孫默身上，他便已覺出不對，腳步一點便欲躍起。然他腳下剛動，甚至還爲發力只來得及做一個起首的動作，就覺得腕上一痛，一個踉蹌頓住。然就是這絕不超過零點零一秒的一個差時，紅鸞那如匹練一般的劍已到了跟前，如繩索將他纏了一圈，眼前有什麼一晃，身後便多了一人。
“都給我住手！誰再敢上前一步，我就殺了他！”
“轟！”
西面突然傳來一聲轟響，而和正東門的號角雷鼓相比，這已經不算什麼了。
天，不知在何時暗了下來，一片灰白。午後豔陽消逝，不知躲進哪重烏雲後去了，只留了一抹殘紅如血。
紅鸞一眼掃過衆人，目光在那些身死的，受傷的，髮絲散亂衣衫破攏的人身上一一掠過，朗聲道，“大越的官員們，臨安王的確是我殺的，那是因爲，臨安王根本就是個弒兄殺侄，謀朝篡位的亂臣賊子！大越之所以會出現替身皇子，也全是拜臨安王所賜。具體詳由，你們真正的新皇會給你們一個交代。而這位……”
又是一聲轟響，這次來自西面的通明門。喊殺聲漸近，沖天的火光將白天照成了黑夜，映出一片張煌不定的臉孔。
紅鸞劍尖一挑，卡在宇文熠下顎和脖頸之間，冷笑道，“這位原本是得了先皇后恩惠，自願入宮報恩的路邊孤兒，哪知他恩未報完，卻狼子野心想要霸佔太子的一切，甚至以假亂真，圖謀江山，毀大越百年基業……”
“她說的沒錯！”宇文熠突然出聲，一側手，不顧這一動讓劍鋒劃破脖頸肌膚，鮮血細流，只看着紅鸞，笑得眼角眉梢，盡是嫵媚的溫柔。“她手裡的詔書是真的，她說的話也是真的，而我，也的確是個冒牌貨！”
“轟！”
“殺，殺進來了！”
冒死衝回來報警的承天門侍衛轟然倒下，在他身後，一身黑衣颯爽的月無痕帶着大批人馬踏步而來。同他進來的，還有原本被安排駐守在三道宮門前三萬的禁軍侍衛。而此時，被月無痕的大軍迫進來的，還只剩下五千不到。
偌大的同慶殿廣場一下子顯得擁擠起來，黑壓壓的人裡早已分不清哪些是侍衛哪些是大臣哪些是使節。慌亂和驚恐早已讓他們失去了理智，誰還有心情去聽到底誰真誰假？四下裡亂跑，和禁宮內宮女太監一起，擁擠踩踏亂糟糟倒了一片。更有運氣不好的直接撞到人家刀上，連死都不知道自己怎麼死的。
“看到我如此鎮定，你是不是有些失望？”宇文熠低頭看着對他好不鬆手的紅鸞，笑得夢眼迷離顛倒衆生，“那日你在這裡發誓，言他日必將捲土重來，攪得大越天翻地覆，讓我的皇帝寶座，坐得永無安寧之日。你說要用的身敗名裂，來祭典你那天流過的血。你要看着我在成功的巔峰上，是如何失敗的。紅鸞，你做到了。所以，不要爲我的態度而失望，我只是提前做好了心理準備罷了。你看，這大越皇朝，因爲你，亂了呢！”
你看，這大越皇朝，因爲你，亂了呢！
紅鸞抿脣回首，觸目所見，一片混亂，到處都是被踩踏的屍體和跌跌撞撞在狼煙刀鋒裡驚惶亂竄的人流。不錯，這些人的確是因爲她的復仇之念，而無辜遭罪的。可，那又如何？
“你一定覺得這與你無關，對不對？你要的，不過就是報仇而已。只要能解你心頭那一箭之恨，哪怕毀了這上京城，犧牲個幾萬百姓又如何？而如今你已經做到了，你的花蝴蝶從雲端跌落到地底，你是不是該滿意了？那麼，就不要再恨我了，好不好？”宇文熠突然往前邁了一步。
這一步邁得幅度很小，於他說話間，不過像是感情發揮到一定程度的貼近。至少，紅鸞就只沉浸在那句“不要再恨我”中沒有覺察出來。
她只顧着去體味宇文熠此時此刻說出這番話來到底什麼意圖什麼目的，而沒有注意到，宇文熠的右手已經到了她的腰側。
“紅鸞，小心！”
身後，突然傳來一聲大喝。紅鸞詫異回頭，就看到一身浴血的月無痕大踏步急奔而來，神情惶恐。
一剎那間紅鸞像是明白了什麼，她頭也不回，手下一動想要放開對宇文熠的禁錮而獲得脫身。
然，終究是晚了。
早在月無痕喊出口來，紅鸞詫異回頭的時候，月無痕就將指間早已備好的一枚銀針送進了紅鸞的腰際。
一股酥麻頓時襲遍全身。“咣噹”一聲，手裡的劍掉在地上，紅鸞的身子在月無痕驚怒的眼神中倒了下去，落進宇文熠的懷中。
宇文熠一手抱着她，另一手輕輕地撫着她的發，像是在撫弄一件摯愛的珍寶。他擡頭，看着已經快到天台，只剩下幾步遠的月無痕，一笑，傾城。
“紅鸞，跟我一起，下地獄吧！”
“轟！”
亂，兵荒馬亂。血，血流成河。
一重重分不清是白天還是黑夜，只看到那沖天的火光，幾乎要燒到蒼穹之巔。到處都是哭喊聲，倒塌聲，喊叫聲，利劍穿破血肉摩挲脊骨的聲音，鮮血從破開的皮肉處流淌出來的聲音。
有人在奔跑，有人在喊叫，有人在向她走來。那一張張面孔，張皇的，驚恐的，害怕的。還有離她最近的，那美到骨子裡的妖邪的笑。
可是爲什麼，自己突然飛了起來呢？倒退，倒退，倒退。那些看起來極爲熟悉的身影，全都在離她遠去。她想伸手去抓，拼命去抓，反而離他們越來越遠，越來越遠……
忽地，一個可愛的男孩撲到她懷裡，大大的頭，甜甜的笑。好可愛的孩子啊，她忍不住伸手去摸了摸他的頭。那男孩不閃不躲，踮起腳在她臉上印了一個香香的吻。她歡喜將他抱得更緊，卻見男孩突然詭異一笑。這一笑，讓她心口哪個地方一涼，一痛。她難過地蹙了蹙眉，低頭，看向那隻胖乎乎的小手，以及小手裡握着的，留着她鮮血的刀。
好痛，真的好痛好痛！徹骨的冰冷漫延至五臟六腑，整個身子好似泡進了冰窖，瞬間凍得麻木僵硬。
隱約間，似乎聽到有人在耳邊，說話？
“她怎麼樣了？”一個低沉的聲音響起，是個男子，很好聽，讓人想起了甘醇的美酒。
“差不多這兩天就可以醒了。”
“容貌能恢復嗎？你保證真的沒問題？”
“王爺放心，千面神君的名號不是白叫的，老朽會的也不只是易容而已。”有人嘿嘿一笑。
“你最好可以保證萬無一失，否則下場如何，你應該比本王清楚。”
“老朽當初既然敢冒這個險，就絕對是有完全的把握。她的命有一半都是老夫給的，這點絕對是小意思。只是可惜了這麼好的一張皮啊，沒想到幾年功夫，這丫頭竟然出落地如此標緻，可惜啊可惜！”
男子冷哼一聲，“自然少不得你的，過兩天我就讓人送幾個好的過來。”
“嘿嘿，那老朽就先謝過王爺了。”
……
似乎還說了些什麼，只是人已經走了出去，聽不太清楚了。
她是誰？這裡是什麼地方，爲什麼會在這裡，爲什麼眼睛睜不開？
似乎可以感知到身周發生的所有東西，卻獨獨睜不開眼來看這個世界。胸口還在隱隱作痛，難道先前的不是幻覺，亦不是夢？而是真的有人刺過她一刀？
又有人進來了。她靜下心，努力去感知這個走進來的人。很奇怪，不等那人靠近她就可以知道，來的是那個說話很好聽的男子。他不是走了嗎，爲什麼又回來了？
男子在牀邊坐下來，似乎擡手想觸碰一下她，卻不知什麼原因而沒有落下。“別怪我，我也是逼不得已。但我一定會好好對你，只要你乖乖聽話，不背叛我，我一定會讓你成爲九州大陸最尊貴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