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煩的人?”紅鸞凝神細聽,朝斜後方一瞧,果見那方騰起的沉沉煙土下顯出一線青黑。那些人顯然騎得是上好良駒,不多時便距離他們只剩下幾十丈的距離。
鳳墨曦是怕自己暗衛的行蹤被賀蘭殤發現吧,那樣定會引起賀蘭殤的懷疑,給蒼穹帶來不必要的麻煩。
紅鸞有些煩躁,語氣中也帶了點頹廢似的惱怒,“感情到最後,我們還是沒逃脫賀蘭殤的手掌心。”
“那倒也未必。”鳳墨曦勒馬回身,竟然停下馬來等待着來人。
打頭的是青衣,她看似良善單純,卻執掌着賀蘭殤手下最精銳的暗衛死士。這些人全都出自清薇閣,不行暗衛之事的時候,只以江湖人身份出現。而此刻,卻化作追兵將他們包圍在這一礦平原斜丘之上。
“青衣姐姐,好久不見!”紅鸞坐在鳳墨曦身前,笑着跟青衣打招呼。
青衣卻眉頭緊鎖,臉色也不太好看,“如果是在這種情景下,那我寧願永遠不見。”
紅鸞垂眸,脣角輕輕彎起,“如果可以,我也不願。所以,青衣姐姐會讓我們離開的,對不對?”
“你錯了!”青衣嗖地拔出劍,頭一次指向紅鸞,“紅鸞,現在跟我回去還來得及。陛下對你情深意重,你怎忍心如此付他,讓他在天下人面前失了顏面!”
“情深意重?”紅鸞脣角弧度擴大,看似在笑,卻是說不出的森冷悽然,“的確情深意重!費盡心機地把我留在身邊,就是爲了利用我!什麼失憶,什麼報恩,真相到底如何,你比我更清楚。當真是煞費苦心啊,我的好姐姐!”
“你都知道了!”青衣悚然一驚,就連握劍的手都有些顫抖,末了又是一笑,眼底已是瞭然,“也是。你這般急不可耐地逃離,定然是知道真相無假了,更何況還有他在。可是……”
青衣咬了咬脣,眼底閃過一抹決絕,“陛下得知傾刃泄露密道給你,已經將他囚禁,我必須救他!”
密道?
疑惑不過一瞬,紅鸞很快便明白過來。
原來鳳墨曦和她分開,是單獨用了傾刃給的那條密道。如果賀蘭殤知道那條密道的存在,定然早已安排下伏兵,等着他們自投羅網。倘若他對那密道毫無所知,鳳墨曦怕是也有辦法讓他知曉,那樣以來,傾刃跟賀蘭殤之間就會發生嫌隙。賀蘭殤多疑,自此後身邊就會少一得力干將。
心中的愧疚一閃而過,很快便被對師兄雲宸的擔憂取代。她擡頭,看向青衣的眸子倏然變冷,“那麼,我們就真的只有兵戎相見了!”
紅鸞話音未落,人已從馬上躍起。這一躍便是五丈高,迎着日頭,讓隨之仰首的人都不由將眼一眯。就是這一剎那的功夫,紅鸞猛地向下一衝,一腳踢翻一名死士,劈手奪了人家的刀。剛一到手就頭也不回地往身後一遞,又是一人慘呼落地。
不過一起一落間就以殺了兩人,紅鸞深吸一口氣,那飄蕩在空氣裡淡淡的血腥味非但沒讓她覺得噁心,還隱隱讓她產生了興奮。
青衣見紅鸞轉首間就殺了自己兩人,驚歎之下出手更穩。她趁着紅鸞連殺兩人的間歇劈劍過來,眼看就要從紅鸞左臂上劃過。
青衣用劍沉穩狠辣,紅鸞卻也是個刁鑽的。此時青衣的劍已經貼了過來,她非但不躲,反而傾身迎了上去。這一招落在青衣眼中格外熟悉,猛然間想起當初共守宣城之時,鐵木琛就是因此着了道。青衣大驚,想要收勢已是不及。情急之下她猛地俯身,堪堪避過紅鸞不顧自身迎頭刺來的刀鋒。而她刺向紅鸞的那一劍,卻已然失了準頭,偏離了既定的角度。
一來一往間兩人擦身而過,交錯的剎那紅鸞突然一笑。
這一笑來得頗爲奇怪,讓青衣陡然生出一股涼意,如墜冰窖。
紅鸞擦着她刺了過去,刀光一閃,身後又是兩聲慘呼。而青衣自己卻保持着彎腰撤劍的姿勢,再也動彈不了。直到這時她才明白,原來紅鸞反身回刺的目標根本不是她,而是爲了吸引她的注意力,給她身後的鳳墨曦封她穴道的機會。她怎麼就忘了,她的身後還有一個高踞馬上,與自己主子不相上下甚至更勝一籌的人物存在呢!
一招得手,再不停歇,鳳墨曦躍回馬上,馬頭一轉,疾聲道,“紅鸞,快走!”
紅鸞也不遲疑,大刀一甩,刀風如匹練般一劃,將圍攻的人迫開數丈。再擡頭時,便只看到遠去馬背上兩個淡淡的人影。
青衣用力衝開穴道,顧不得翻涌的血氣,爲埋伏在附近的另一波人放出訊號。
紅鸞自馬上回頭,看到半空裡那抹青煙,心頭生出些許煩躁,“恐怕還沒完!”
“的確沒完!”快奔的馬突然揚起前蹄,停止了奔跑。
此時他們已經穿過斜坡到了一處山頭。這山頭不高,與另一座大山之間隔着一道河。河面不寬,水流卻頗爲湍急。河上是一座棧橋,從橋上向下望去,竟也有種瀕臨懸崖的暈眩感。
路已到盡頭,除非原路返回,否則就只有自這橋上通過,到對面山頭去。而顯然,這橋並不是那麼好走的。
司徒昭一身爽利的白衣,腰扎黑色緞帶。還記得初見時,他一身青衣書生打扮,脣上的兩撇鬍子增添了幾分俏皮,讓人幾乎忽略了他實際是做什麼的。如今看到這身打扮,才恍然想起他的身份來。
紅鸞跳下馬背,走到前頭,“司徒先生,你也要攔我們去路嗎?”
司徒昭一身打手裝束,手裡卻搖着柄羽扇,他聽得紅鸞問話,語帶嘆息,“我也沒有辦法。陛下之命,不能違抗。”
紅鸞冷笑,“你身爲謀士,不知進諫,就任得他胡來嗎?他願望已經達成,上官雲蓮母女也死了,沒有人再能威脅他的帝位。我的利用價值已無,他還抓我回去做什麼?”
司徒昭斂眉搖頭,“你還不明白他的心思嗎?他決定的事情,是沒有任何人可以更改的。寧爲玉碎,不爲瓦全。紅鸞姑娘,若你能乖乖跟我回去……”
“不能!”不等司徒昭說完,紅鸞便冷語打斷了他。
“既然如此,我也就不客氣了!”司徒昭不再搖扇子,目光也跟着冷了下來,“你說得對,你對他的確沒用了,留着你只會讓他分心。動手吧!”
他說“動手”,自己卻沒有動。四下裡一片寂靜,無聲無息從四面八方探出數不清的黑幽幽的箭頭。那些持箭拉弓的人像是從平地裡冒出來的,多年暗殺生涯練就了一身沒有人性的決死之氣。
紅鸞握緊了手中的刀。
“放!”
一聲令下,箭如飛蝗,鋪天蓋地而來。如雨箭網下,但見一抹銀弧沖天而起,四周空氣陡然凝滯,然後一縮,把碩大一張箭網收攏於一團銀色光球之下。還未等人看清發出一聲驚歎,那裹了箭矢的氣團便飛了出去,於半空炸開,朝着它們原本射來的方向擊射而去。
四下慘叫裡,有人大喝一聲,攜刀穿過劍雨朝着棧橋口上的司徒昭砍去。司徒昭腳尖一起連連後退,在刀鋒逼近身前一刻,手中扇羽向上一擡,竟生生將刀柄逼開一寸。然後他身子貼着橋欄一轉,已是到了紅鸞身後。兩人一來一往,剎那間在橋上過了數招。紅鸞內力不及司徒昭,卻勝在招數詭異,靈活多變。而司徒昭也是個狡猾多詐的,擅用飛針度線秘技,將紅鸞大開大合的招式纏得束手束腳。又是在這狹窄棧橋之上,一時之間竟是僵持不下,誰也鬥不過誰。
而鳳墨曦也沒落得輕鬆。他一招擊退箭雨,緊接而來的是花效和金雅子的雙重攻擊。兩人一個那算盤做武器,算珠飛射回旋如栓了線的流彈,一旦碰上,輕則穴道被鎖,重則穿筋透骨。
“白髮三千丈,緣愁似個長”,原以爲“白髮三千丈”這種功夫只存在於傳說,沒想到竟真的有人能夠練成。花效一頭烏溜溜的秀髮,須臾之間暴漲數尺,發可剛硬如針,收可細軟無物。配合着金雅子的算珠,竟是將鳳墨曦牢牢包圍在一圈之內。雖傷不得他,卻也讓他一時無法掙脫,乾耗着內力。
與司徒昭顫抖間,紅鸞偶一回頭看到鳳墨曦境況,本就煩躁的心越發激盪。她心頭一急,手下招式就有些凌亂。司徒昭趁機尋了個破綻,眸子一凜,終於下了殺招。他手中羽扇一動,只聽“喀嚓”一聲脆響,扇端竟突然現出一排刀片來。翻動間的寒光反射出一股涼意,等到紅鸞警覺之時竟已經來不及。
腰間吃痛,紅鸞看也不看,竟是朝前又逼近一步,擡腳朝司徒昭踢去。司徒昭沒想到紅鸞會有如此不要命死得打法,一怔之下防守滯待,被紅鸞一刀抹了手臂。兩人一招得手各自散開,卻也都負了傷。
紅鸞這才捂上腰腹,感受着溫熱的血淙淙自身體流出,透過指縫滴落在木橋甲板之上。橋下河流激盪,竟也掩蓋不住熱血灑落到橋板之上的聲音。
身後突然傳來兩聲悶哼,紅鸞回頭,見鳳墨曦已將花效和金雅子兩人打成重傷,遠遠丟在一邊喘息。鳳墨曦一擡腿到了紅鸞跟前,目光往紅鸞腰間一掠,立刻陰雲翻滾,涌出無限怒意。
鳳墨曦擡頭,厲目盯着司徒昭,話也不說擡手就是一掌。這一掌用了鳳墨曦近七成功力,霸道狠烈。司徒昭倉促之間不及躲避,只得迎接。但聽得“啪”地一聲,司徒昭便如紙片一般飛了出去,血涌出口,半天都沒爬起來。
鳳墨曦的臉色卻也不太好看。他額前髮絲微微有些凌亂,向來沉靜若水的清眸也因這一連番的激戰和紅鸞的受傷而變得有些狂烈。這樣子若是換了旁人根本不算什麼,可在鳳墨曦這樣的人身上,已然算是有些狼狽了。
紅鸞瞧了瞧鳳墨曦微白略顯透明的臉,心中一凜,“你怎麼樣,受傷了嗎?”
鳳墨曦搖頭,彎起的脣角凝着一抹難見的戾氣。他攜了紅鸞,邁步向前,“我們走!”
“你們走不掉的!”
兩人回頭,看向從地上蹣跚爬起的司徒昭。見他倏然一笑,眼底寒芒大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