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侑士, 十一點半了。”
芾依沒有擡頭,只是輕聲開口,卻突然驚到了一直坐在那裡注視她的忍足。
“你要睡了嗎?”忍足早已經摘下了眼鏡, 用最清澈的眸子對着她, 用更輕的聲音詢問。
芾依沒有動, 手指還在鍵盤上敲個不停, “可是你明天要上課。”
“跡部請了假, 要去訓練。”
芾依沒有再將話接下去,印象中冰帝失去了進入全國大賽的資格。現在開口詢問也有些不妥。她揉了揉太陽穴,自己最近似乎過得有些安穩了呢, 竟然開始想認真地不依照劇情來體會這世界的一切。
“昀影……”
不知她是在想什麼突然又安靜了下來,看她又開始揉太陽穴看起來很頭痛的樣子, 忍足走到了她的身邊, 心似乎缺了一塊的感覺, 很難過。
“侑士。”芾依將他放在自己肩上的手移開,擡起頭, 直視他的眼睛,很認真地說,“阿姨應該已經告訴你了,我叫做時雨芾依。”
忍足笑了,那樣地溫柔, 也讓人心痛。
“我知道啊, 知道你終於如願以償地逃離了忍足家, 真正地逃離。”
芾依看着這樣的忍足, 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他已經不再是自己那五年裡看的小孩子了, 他長大了,懂事了。對於這樣的他, 她不知該用怎樣的心情看待。是對那個彆扭地不願承認自己的孩子的喜愛,還是對現在這個已經具有了成熟男人氣息的少年的,想要疏遠又有些心痛的感覺。
他的手撫上了她白皙的面頰,“記得五年前我說過的話嗎?”
“從今天起就讓我保護你。”
“我這輩子從來沒有那麼認真過,你知道嗎?”忍足的手上有層薄繭,颳得她有些疼,可她卻只能那樣望着他,一言不發。
“我真是的很討厭你的,從你進入那個家開始。虛僞,不願靠近所有人一步,你真的有當我們是親人嗎?”沒有留給她回答的時間,他搖頭,“不,沒有。不願踏出房門,不和任何人商量就報了國外的大學,明明不願意訂婚的事情卻什麼也不說。那樣差勁的性格,我根本不知道自己是看上了你什麼。”
“侑士……”
“你走的時候我很心痛,卻不知道是爲了什麼。那時候還單純地以爲只是想把你困在那裡,你不開心,討厭你的我就會高興。”
他還是笑着,就像是得到了糖果小孩子,雖然知道不可能,可芾依還是覺得這樣的他,看起來真的很單純,單純地讓人難過。
“然後再看到你,過了五年,好不容易再見到你,那種失而復得的狂喜,我也不知道是爲了什麼。可是你說,你不認識我了。你知道我當時有多難過。可是還是要微笑,因爲你總是這樣的,所以爲了和你靠近一點,我要微笑。想着如果不認識了的話,那我們再重新開始,這樣我們會不會有個嶄新的結局。而現在,在我好不容易盼到你本來的時候,你又帶來了什麼?”
忍足放開了她,轉身回到沙發那裡,然後重重地坐下。
“脫離忍足家,解除婚約,改名換姓。你現在,開心了嗎?”
“我從來都不姓忍足,侑士。”
芾依也重新坐回了沙發的另一邊,“可是我確實是把你當弟弟一樣疼愛的。時雨昀影,你調查過我的資料。可你知道事實嗎?”她笑了,如罌粟般美麗動人。“不想去深究,只願意活在諾言裡的人是存在的。”她頓了頓,“但抱歉,我不是。對上一輩的事情我沒有興趣再去追究,只是一時的負罪感作崇,你讓我憑什麼去感激?我姓時雨,在這個世界,我只有一個姓氏,時雨。昀影是我也不是我,已經重生的我不再需要她了,但這並不代表我拋下了過去。只是這‘過去’,遙遠得直到上一輩子。”
芾依起身,赤着腳走在木製地板上的感覺有些涼,而心裡的感覺,就像是拋下了一切。她拉開了窗簾,靠在落地窗前,聲音越發低沉。
“可是抱歉,侑士,我現在,一點都不開心呢。”
“我是拜託跡部查到的,我們父輩當年的事情。父親本來說好和時雨伯伯一起投資珠寶,可是後來卻在伯父將大筆資金投入時突然撤資,……”
“存款,股票,土地,不動產,一切,全部抵押。”芾依接下去,“可是我已經說過,都已經過去了,我不追究。”
“你恨嗎?害你家破人亡的忍足家,你恨嗎?”不知不覺中忍足已經走到了她身邊,淡淡地開口。
“過去的永遠都沒有辦法重新來過,所以現在說這些根本毫無意義,侑士。”她拉開通往陽臺的門,走了出去,接受夜風的洗禮。
“我只想着向前走下去,任性一點,自我一點,再也不計較別人的看法,所以第一,我便要擺脫忍足家的掌握。如果你以爲我只是因爲對忍足家的恨而要脫離,解除婚約,還有改名的話,你未免太不瞭解我了。”
“你什麼時候願意讓我去了解?”
芾依一愣神,然後轉過身繼續微笑,“你爲什麼一定要干擾我的生活呢?”
“是你先闖進了我的生命,昀影。”
忍足的眼似乎是看向了她,又似乎是看向了更遠的地方。眼神有些空洞,卻又深遂地好像承載一個宇宙。
“你該回去了,侑士。”芾依終於下了逐客令,輕嘆了一口氣,“已經沒有什麼好聊的了。”
忍足輕輕擁住了她,不大不小的力度,卻也讓她難以掙開。感覺到了她的掙扎,忍足的脣湊到她耳邊,“讓這樣一會,請不要動。讓我感覺你還是屬於我的昀影,拜託你。”那樣溫柔而又絕望的聲音讓人根本無法拒絕。
他的身上已經沒有了一直纏繞的讓她討厭的香水味,沐浴露的清香以及溫暖的懷抱突然讓她有些不失所措。
忍足最後總算放開了她,看着她的眼,堅定地說,“在我心中,你是我的昀影,永遠都是。”
她只覺得自己快被那軹熱的眼神熔化,只想快點逃離。
“回去吧,我累了,侑士。”
“再見,芾依。”
最後的兩個字彷彿一個魔咒,讓她突然從夢中驚醒,看着少年絕決的背影,她只能感到越來越痛的心臟,好像就要炸開。聽到輕輕的關門聲後,她終於無力地癱坐在了地上,拉掉了身邊的燈,重新陷入一片讓她安心卻以恐懼的黑暗。
不遠處的陰影中,有一個少年一直都在注視着這裡的一切。看着那個擁抱,看着那些憂傷的眼神,再看着女孩無助地坐在地上,雙手抱着膝,那樣孤單寂寞的樣子。心就好像被揪起來,手不由得搭上了手機,一條短信快速打出,然後發送。
“睡了嗎?睡了的話,就不用回覆了哦。突然有些想你,已經有三天沒有見了,你說你要怎麼補償我的傷心呢?這樣好了,我也就不多要,和我交往怎麼樣?這樣,難過的時候我就可以很慷慨地借個肩膀給你。生氣地時候也可以逗你開心哄你笑,你就再也不是孤單一個人。永遠保護你,不讓你受委屈。天黑的時候有我陪着你一起走,我們一起看日初月落,牽着手在街上散步。怎麼樣,這樣的好事過了這個村可就沒這個店了,要不要考慮看看?這則短信有效期是—— 一輩子~”
芾依看着手機屏幕,笑了,淚順着臉頰流下,止也止不住。發件人那裡,閃着“賴皮熊”三個字,她將頭埋在腿上,抱成一團終於放聲大哭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