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吉殿內,某個一到關鍵時刻便被皇帝耶耶(唐朝父親的稱呼)自動晾在一邊的九皇子晉王,正一片歲月靜好地寧心對着漆硯研墨醮筆。
翰墨從筆鋒化爲字字珠璣,李治的眉心也隨之越來越凝重。前日派去齊州的人來報,齊州近日高麗商賈頻繁出入,的確有些異常。莫要輕舉妄動,繼續觀察——這就是他此刻寫下的指令。
李治將墨跡快乾的信裝入筒中,命人將回信秘密送出。香爐靜靜地冒着繚繞煙氣,他幽幽嘆了口氣。
每過一段時日少女的倩影便自動出現香爐邊的美人榻上,甚至到了後來出了高婕妤之事,自己每次都不放心地派人暗護她來到大吉殿。
他自嘲般笑了,就連他自己都不知何時開始在意起這些細枝末節的小事了。這裡的一切就好似接納了那股靈氣一般,她不在一如帶走了些許生氣,明明並沒有事物的增減,卻依然吹起一起空蕩的風。今日,美人榻上不見了平常一旁玩鬧的熟悉身影,他竟發現自己有些心神不寧。
“殿下。”宮娥叫了幾番李治方回神。
小宮娥不解殿下今日是怎麼了,竟任由筆端的墨汁滴落,生生染壞了一張紙。不過看殿下的神情自若,想來也沒什麼要緊的事。
“何事?”
小宮娥指指門外的身影。
門外等候宣見的男子似乎有些急躁,李治的衣角才露出半邊門他便一個小箭步跑衝上前。守衛一把將他攔住,李治擺擺手示意放人。
男子作揖“殿下,屬下照您的吩咐去暗中護着蕭女郎,卻……卻看到她去越王府上了。”
“她去越王府做甚?”難怪她今日沒有來,平日早該到了。聽到越王府三個字,李治的心就像被蟻蟲爬附着,從未有過的莫名的不快一點點蔓延。
可此刻他更擔心的卻是蕭蘭因莫不是發覺了什麼端倪,去向越王打聽被父皇嚴令禁傳的高婕妤一事。
“僕也不知,只知道蕭女郎自昨夜與越王從酒肆歸王府後便一直沒有出來。”
大吉殿內空氣驟然冷了三分,雖是晴天,衆宮人還是感到一襲寒氣竄上兩股。
“……來人,備馬。”那人冷冷道。宮人都驚在原地,直到李治走去後才如解穴般風風火火地行動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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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夜好夢,又夢見了幼年時的玩伴相互嬉戲追逐。
蕭蘭因翻了個身,不停奔跑着希望找到一個大家都察覺不到的藏身地,卻一不小心掉進了一條小河。她拼命呼救,直到用盡最後一絲力氣。
“救命啊!”一身冷汗,蕭蘭因倏地大叫着睜眼,這才發現自己根本沒有掉進小河,只是錦被壓在了腿肚下,傳來了絲絲涼意。
好硬的觸感,這根本不是自己的軟芯枕。她擡起昏昏沉沉的頭,打量着陌生的房間。
木質的屏風旁,是一排端正擺放的靈璧石,晨光斑駁灑在雋雅的漆案上,平添一抹光潤。
蕭蘭因望着周遭陌生的環境,似乎想起了什麼。她昨日的確是與李貞吃酒來着,雖然到最後完全變成了拼酒量……稀裡糊塗醉着拉越王離開的途中,她只憶起胃裡翻江倒海,其餘的便如夢似幻了。
蕭蘭因低頭一看,鬆了口氣。還好,身上的衣服是完好的,沒有人動過的。既然如此,那就再睡一覺也無妨。
她實在頂不住暈沉,悶頭鑽進了舒適的被窩。
回籠覺還未開睡,隔着被子響起一個悶悶的聲音。
“起來。”
何人?竟擾她清夢。不起,就是不起。蕭蘭因無聲地翻了個身以表示抗議,不予理會。
門外人呲了一聲,聲音低到了冰點“阿蘭,起來了。”
阿蘭?好熟悉,她剛要忽略,猛然想起這樣的音色也是再熟悉不過了。這是,這是……
“李治?!怎麼是你?越王呢?”蕭蘭因宛如脫水之魚蹦躍而起。
“我爲何不能在這。”
“可這是越王府。再說了,我正睡着。”蕭蘭因裹緊上身的被子,錦被順勢滑落玉蔥般的腿,一時顯得稠麗無邊引人遐想。
“你也知道這是越王府,那你又爲何會在此?”
蕭蘭因的氣勢頓時降了下來。今日的李治,渾身散發着莫名的辛辣和擔憂,完全掩蓋了素日的溫潤如沐。
“我去見見越王如何?你有意見嗎?”
“把酒言歡,同歸府中。這就是你口中的見見?”漆黑瞳仁宛若點燃某種幽火,靜靜燃燒着。
“你跟蹤我!”她嬌嗔着,越顯嫵媚。
“不是跟蹤,是暗護。”片刻,李治向着牀沿愈來愈近,“阿蘭,我想知道,你們之間到底談了什麼。”
蕭蘭因隱約想起半醉半醒時,李貞曾提醒過自己,不要把他要走的消息告訴李治。她微抿的薄脣露出一絲猶豫,望向牀邊的身影露出一絲悚然。
李治眼中的幽火霎時熄滅,“你不願說?”
耳畔的嗓音低而輕,宛如捕捉獵物似的誘惑着她開口。她極速地編了千萬種理由,幾乎在話到嘴邊時,在熾熱的目光注視下生生嚥了下去。
無論怎麼編,他也會發覺的。她一向引以爲傲的演技竟在他的面前變得拙劣得漏洞百出,彷彿在那目光的注視下,無地遁形。
“爲何不願說?你是晉王妃,不是越王妃。”話語噴出一陣輕癢的暖風,蕭蘭因不由得脖頸一縮,幾縷擺動的髮絲撩得雙頰越發緋紅。
她驀地縮着身子,躲至牀腳,未曾想反而給對方讓出了許多地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