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後,在宮人和百官眼中,樑承志儼然是兩年前的林書文,深得聖意。
龍燁廷事事都要與他商議,盛怒雷霆之時,旁人的話一個字都聽不進去,但只要樑承志幾句話,龍燁廷的氣便能消解大半。
樑承志不僅可以在宮中隨意行走,龍燁廷甚至允許他與自己同桌而食,同榻而眠。
外出探訪民情時,龍燁廷其他人一個不帶,唯獨帶着樑承志。
兩人在民間把酒言歡,體察明情,鍼砭時弊,暢談國事,暫時忘卻各自的身份,彷彿真的只是兩個志同道合的朋友。
封墨明顯感覺到,在宮外的龍燁廷要比在宮中快活許多,笑容也多很多。
這日,兩人來到了清水府。
這個清水府其實就是多年前鬧瘟疫的清水縣,經過多年的發展,清水縣早已不再是那個貧窮荒涼的小地方了。
隨着貫穿南北的大運河的開鑿開通,清水縣成了水上樞紐之地。
如今的清水縣地界面積是以前的三倍,繁華熱鬧,商品琳琅滿目,各族商旅在此經商貿易。
清水縣每年給國庫上繳的各種賦稅收入十分可觀,龍燁廷和百官商議之後,將清水縣從原來的長平府劃出來,單獨設立清水府。
故地重遊,兩人思緒翻騰,行至一棵古樹旁,龍燁廷駐足,封墨也停下腳步。
封墨很詫異,沒想到這棵樹居然還在,還被保護了起來。
當年,就是在這棵樹上,兩人提着酒罈子喝得酩酊大醉。
也是在這棵樹上,龍燁廷說,封墨,你別走了,留下來,我們一起共創大業,實現抱負可好。
封墨說,好啊。
往事如煙,那一幕,封墨從未忘記。
龍燁廷的挽留,鋪開了封墨在這個世界活下來的路,讓他活得有情有義,有血有肉。
封墨有時候都在想,若沒有遇上龍燁廷,他回到時光星球后,一定不會簽下時空學院那份入學通知書,也一定不會再次重生歷世。
龍燁廷看着那棵樹,看了很久很久,想到封墨的死,倏然重重地一拳捶到了樹上,然後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封墨慢步跟上,明知故問:“皇上,您怎麼了?”
“沒事,只是想到了他,想到他死在我的劍下,我——”龍燁廷駐足,擡頭深呼吸,慢慢合上眼眸,“若他活着,就能看到魏國如今的太平了……若不是他釜底抽薪,拔出了朝中的那些人,魏國焉能有今日……”
封墨看着龍燁廷微微發抖的背影,心中激盪,他的死,真的讓他這般難受嗎?
“逝者已矣,皇上,林大人在天之靈一定不會怪你的。”
“是嗎?你怎麼知道他不會怪我?”
封墨若是不怪他,又豈會用那把騙人玩的匕首試探他?
他的劍刺進封墨胸口的那一刻,封墨應該是恨他的吧?
恨他沒有頂住壓力,恨他沒有給他足夠的信任,恨他負了他。
封墨的事,成了龍燁廷這輩子心中的一根刺。
“我當然知道,因爲我和林大人一樣,希望看到就是魏國四海昇平,百姓安居樂業,更希望看到皇上能一統天下。”封墨從背後輕輕地拍了拍龍燁廷的肩膀,“皇上,微臣會一直在您左右,做您的左膀右臂,替您開拓疆土。”
龍燁廷沒有回頭看他,面色微僵。
樑承志,你能做我的左膀右臂又如何?
你是樑丞相的兒子,所以你永遠都代替不了封墨。
從始至終,你都不過是我拔出樑丞相勢力的一枚棋子罷了。
樑丞相是朝中老臣,樹大根深,上次推行變革之時,封墨和龍燁廷就想將樑家的勢力徹底剷除。
可惜樑丞相老奸巨猾,早早就藏起了狐狸尾
巴,見風使舵,一改反對之態,積極支持龍燁廷變革的舉措。
封墨蒐集到的東西不足以將樑家連根拔起,先帝和還是太子的龍燁廷拿樑丞相沒辦法,只得按兵不動,但對其他貪腐官員都毫不留情,敲山震虎,讓樑丞相收斂些。
可是,樑家不除不行,身爲輔政大臣,樑丞相在位一日,皇上就處處掣肘一日。
明着動樑家,必定會讓朝野動盪不安,所以只能暗着來。
先帝思量之下,想到了樑丞相那個不受寵小兒子樑承志。
樑承志的生母只是樑府的一個燒火丫頭,人不僅黑,臉上還有一塊難看的胎記。
樑丞相偶然間喝醉了酒,把樑承志的生母當成小妾睡了,這纔有的樑承志。
和一個醜陋不堪的燒火丫頭有了兒子,樑丞相一直覺得是他此生的奇恥大辱,所以從小就不待見樑承志,樑承志母子在相府過的日子還不如一個普通丫鬟。
丞相夫人生性蠻橫,看樑承志母子不爽,暗中害死了樑承志的生母。
樑丞相得知真相,竟然不聞不問,默許了丞相夫人的行爲。
樑承志因此和樑丞相結下了心結,誓死要爲生母報仇。
樑承志自小就聰明伶俐,過目不忘,特別愛讀書,常常偷偷地偷書看,久而久之,一肚子學問。
樑丞相嫡子成親時,先帝親至相府,無意間遇到了樑承志,看了他寫的字和文章,大爲讚賞。
因爲先帝的讚賞,相府上下的人才正眼看樑承志,但也因爲如此,丞相夫人心生妒忌,不想讓樑承志搶了自己兒子的風頭,變着法想處之而後快。
讓丞相夫人吐血的是,樑承志不僅沒被毒死,還性格脾氣大變,當着面都敢給她難看。
這些事,外人不知,先帝卻一清二楚。
樑承志和樑丞相父子離心,這對先帝而言,無疑是好事一樁。
於是先帝臨終前,將他的計劃告訴了太子龍燁廷,要他好好重用樑承志。
先帝要龍燁廷把樑承志養成一匹狼,一匹足以和樑丞相抗衡的狼,然後借樑承志之手除掉樑丞相,讓樑家從內部開始土崩瓦解。
至於樑承志,他站得越高,摔得就越重。
比起老奸巨猾的樑丞相,出身卑賤,資歷淺薄,在朝中無人支持的樑承志實在好對付極了。
世人不知樑承志和樑丞相的心結,他們只知道樑承志是樑丞相的兒子,樑丞相就是樑承志的靠山,樑丞相一倒,樹倒猢猻散,大家明哲保身,樑承志也就不足爲患。
龍燁廷聽從了先帝的建議,真的重用了樑承志,對樑承志寵信無比,甚至故意和樑承志透露他和封墨的事,博取樑承志的信任。
然而,龍燁廷不知道的是,站在他眼前的這個樑承志其實是封墨。
如今,朝野上下皆知樑承志是皇上面前的大紅人,紛紛阿諛奉承,附和巴結。
年紀輕輕,少年得志,盛寵在身,這是多少士子都夢寐以求的事。
正所謂木秀於林,風必摧之,樹大招風。
人前提起樑承志,大家多是溢美之詞,但人後說起他,就是另一套說法了。
很多人都覺得封墨的行爲處事已經逾越了身爲臣子的本分,甚至有流言說他以色侍君,迷惑身上。
那些風言風語,封墨倒是一點都不在乎,嘴長在別人身上,他總不能把那些的人都縫起來。
在施行國策上,他自認都是站在大局的角度上而定,爲的是讓魏國更加繁盛,早日實現大一統。
在待人接物上,他彬彬有禮,禮尚往來,對誰都笑臉相迎。
他行得正,坐得端,別人想怎麼說就怎麼說吧,他懶得理會。
封墨不予理睬,龍燁廷卻較真了,早朝時當着文武
百官的面將此番傳言痛斥一番,勒令若再有此等不實的流言傳到他耳朵裡,必定嚴懲不貸。
龍燁廷這架勢,在衆人看來,儼然就是護短。
傍晚,封墨有事啓稟,便入了宮,說完正事後,龍燁廷黑着臉將封墨渾身上下仔細打量了一遍。
說實話,樑承志這身皮囊還真有以色侍君的資本,要是穿起女裝來,絕對不比龍燁廷後宮那些妃子差。
封墨對自己這個皮囊也一度很無語,長得確實太秀氣太瘦弱了一點,有兩回出門還被人當成小倌。
男人長成這樣,確實很沒天理。
龍燁廷指着他咬牙:“樑愛卿,你得空好好練練劍練練武藝,長點男子氣概,別真把自己當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白面書生,朕倚重的人,必是文韜武略樣樣具備的!你這樣子,難怪旁人會誤會。”
因爲樑承志不會武藝,封墨怕惹人懷疑,所以從來不在人前施展伸手,真正地把自己當成了文臣。
封墨看龍燁廷那一本正經的樣子,壞笑道:“皇上,難道您也誤會了?您要是想寵幸微臣,微臣遵命便是。”
“你——”龍燁廷指着封墨,真是拿他一點辦法都沒有,“朕要是有那嗜好,你以爲你還能好端端地坐在這兒?”
一提這事,龍燁廷就渾身雞皮疙瘩,望着眼前這張似笑非笑的臉,龍燁廷恍然想起了初遇封墨時,他自稱斷袖,把他嚇得落荒而逃的場面。
“皇上這可怎麼辦纔好?您沒那嗜好,可微臣有啊。”
“這樣啊,那朕讓人給你物色幾個小倌,一定給你挑最好的。”龍燁廷說着就開口叫太監總管,“常順,這事就交給你辦了,務必讓樑愛卿滿意。”
“是!”太監總管常順看着封墨一笑,“宮裡昨天剛進幾個宮人,還未淨身,有兩個模樣不錯。這樣吧,奴才差人把他們帶過來讓樑大人看一眼,若是樑大人中意,今晚就可以帶回府中。”
常順一直在龍燁廷身邊伺候,深知龍燁廷的品性,知道他是在開玩笑,所以也打趣起來。
林大人死後,皇上就像變了一個人一樣,性子古怪起來。
直到樑大人來了,皇上纔有了點年輕時候的影子。
樑大人和林大人明明是兩個人,但脾氣品性卻莫名地有些相像,難怪皇上特別喜歡親近樑大人,還能和樑大人無所顧忌地開玩笑。
封墨:“……”
最後,小倌自是沒挑,但龍燁廷卻對他的婚事上了心。
“樑愛卿,你今天十八了吧?”
“是啊。”封墨懶洋洋地說,心裡卻暗道,小爺要是十八,那才見鬼了呢。
“十八了,你也該娶妻了。”龍燁廷望着封墨淡淡地笑,“你可有心儀之人?若有,朕給你下旨賜婚如何?”
封墨的腦子裡冒出了龍燁雪甜甜的笑臉,嘴裡微微泛起苦澀的味道。
模擬世界中都說初戀是最難忘的,以前封墨不以爲然,直到此時此刻方知這話確實很有道理。
他之前是真的喜歡龍燁雪,和龍燁雪在一起的那些日子,每天都是開心的,就連她耍小性子鬧小脾氣都特別可愛。
他和龍燁雪也曾花前月下,海誓山盟,只是如今物是人非。
上月,龍燁雪再嫁了,他受邀去觀禮,目送着龍燁雪穿上火紅的嫁衣成了他人婦。
龍燁雪出嫁前幾天,他看到龍燁雪把他以前送給她的珠釵和小玩意埋在了宮裡的一棵桃花樹下。
她大約是想徹底將他忘了吧。
“有。”封墨低頭喝了一口茶,“只是我和她已經不可能了,她已經嫁人了。”
“倒是可惜了,算了,不說這些不開心的。”龍燁廷兀自執起酒杯,親自給封墨和他倒酒,“來,陪朕喝兩杯。”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