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着一條散發着奇異色澤的河流,維克托帶着傑斯找到了辛吉德的實驗室。
“這是!”
剛一進門,傑斯就被嚇了一跳。
不是因爲辛吉德長得太醜,而是因爲那條匍匐在實驗室地板中央,渾身上下插滿了管子,正在來來回回輸送紫色液體,體型變異的無比巨大且畸形的怪魚。
故地重遊,維克托的心情非常複雜:“它叫里奧,是我小時候的玩伴,直到它變成這樣……”
他緩緩上前,就像小時候一樣伸手輕輕撫摸里奧的皮膚,一點也不在乎對方體表渾濁的黏液。只可惜,里奧不能再像那個時候一樣,伸出舌頭舔舐迴應他了。
這樣的活着,還算活着嗎?
“你回來了?是想明白了嗎?”
正在實驗桌旁忙碌的辛吉德頭也不回地問道。
“不,還沒有,”
維克托搖搖頭,沉默了一會兒,又補充道,“可能只有一點點。”
“呵呵,”
辛吉德笑了笑,“那你回來找我是爲了?”
“我想向您打聽一些情報。”
對於這個兒時的啓蒙老師,維克托沒做多少隱瞞,“皮城我和傑斯的實驗室裡丟失了一批海克斯寶石,根據目擊者描述,盜竊者是四個半大的孩子,他們在警備隊的追逐下一路逃入了祖安。您知道這件事嗎?”
“聽你說了我才知道,”
辛吉德表示自己並不知情。
傑斯有點着急,但維克托攔住了他:“今天警備隊的人下來調查,這件事情應該很快會在祖安傳開。到時候如果有消息的話,請您告訴我,可以麼?”
辛吉德沒有直接答應,而是扭頭看了看維克托:“伱這是……加入條子了?”
聽出了對方的不友善,傑斯終於開口大聲道:“這件事關係到維克托的清白,有不少議員懷疑維克托與祖安有勾結,監守自盜。只要能抓住這些犯人,就能還原真相,洗刷污名!”
“污名?”
辛吉德有些失望,“你現在還只有這種程度嗎?”
他意興闌珊地揮了揮手,下達了逐客令:“好吧,有消息我會告訴你的。”
離開了辛吉德的實驗室,兩人又重新摸回警備員大部隊那裡,結果驚喜地發現,格雷森警長似乎已經有了線索。
黑巷酒館。
格雷森作爲皮城的警備隊的最高長官,與那些高高在上的議員們不同,她對祖安有着非同一般的瞭解。也跟最靠近皮城祖安黑巷的領袖範德爾有着一定程度上的默契。
她很明白,堵在封鎖橋上大殺特殺並不是最好的維護皮城治安的辦法,讓掌控了黑巷秩序的範德爾去壓制那些盲目衝橋的人才更加事半功倍。
這些年來,他們合作得相當不錯。
因此這一回,格雷森是抱着走過場的心態過來與範德爾交涉的。她相信以範德爾的勢力,找出那幾個祖安小偷輕而易舉,哪怕扔出來幾個以假亂真的替罪羊也行,只要追回寶石,事情就結束了,皆大歡喜。
可她萬萬沒想到,這一次犯事兒的人身份很不一樣。
涉及到了範德爾的兩個女兒!
爲了她們,範德爾從一言不合就帶領手下暴力衝橋的武鬥派,變成了如今勉力壓制祖安人掀起戰火的維和派。
所以交出她們,根本不可能!
按理說,以範德爾在祖安一方霸主的地位,不願意交出自己的女兒可以理解,但是他隨便派人去別的地方抓幾個年齡身材差不多的人頂罪也很容易。
可惜,自從收養了兩個女兒之後,範德爾的心似乎變得柔軟了許多,這種常規操作也不願意做了。勉強拖延到最後,他想出來的辦法竟然是自己去頂包!
僅從這一點來看,他這個領袖幾乎已經廢了。他似乎從沒想過,沒了他,誰還能繼續維持黑巷的秩序,女兒們又該交給誰來保護?
幸好格雷森真的很特殊,她雖然代表皮城,但卻真的很願意體量祖安的難處。
“範德爾,至少我得把失竊的海克斯寶石全部找回去,否則議員們不會善罷甘休的。”
她幾乎已經把自己的底線告訴範德爾了。
但範德爾也很無奈,他是願意接受格雷森的好意的,奈何當他去找自己的兩個女兒時,卻被告知,因爲在回來的路上遭遇了其他小混混的攔截,爭鬥中偷來的海克斯寶石基本上全弄丟了,只剩下最後一顆。
這個數量當然無法滿足格雷森的要求,於是雙方就在這裡僵住了。
直到傑斯與維克托找過來。
從其他警備員那裡瞭解到事情經過之後,傑斯肉眼可見的興奮起來。
“既然已經找到了線索,那警長還跟他們廢什麼話?直接衝進去搜捕不就行了?”
“額……”
幾位警備員有些尷尬,小聲對傑斯解釋道,“老大這次下來沒準備動手,我們也沒帶多少武器,真要是跟範德爾發生衝突,我們未必能贏。”
傑斯聽完就無語了,皮城的警備隊這麼廢的嗎?
“那……要不你們就在這裡拖着,我回去叫援兵?”
警備員愣住了,警長就在這裡,沒有她的命令,你能叫來什麼援兵?
顯然,這位年輕的警備員並不知道還有一種東西叫做議員特權。
傑斯顯然是準備回去求助於吉拉曼恩夫人,議員在皮城的權力可是非常大的,再加上海克斯寶石事關皮爾特沃夫最尖端的科技,在這件事情上沒有人會出來掣肘。
維克托很感動,但還是阻止了傑斯。
“我不想因爲自己,導致皮城和祖安之間爆發惡性衝突。相信格雷森警長吧,她是一位值得相信的人。”
維克托一邊咳嗽一邊說道,他雖然經歷很多常人難以忍受的痛苦,但卻一直都是一個溫柔的人。
“你……”
傑斯恨鐵不成鋼,對他來說,祖安人根本不算什麼,只要能洗刷維克托的污名,委屈委屈他們怎麼了?
但維克托卻一直都記得,自己是一名祖安人,尤其是在皮城遭遇了這種莫須有的誣陷之後。他彷彿一下子就明白了,無論自己與傑斯、海希的關係多麼好,無論自己的科研實力多麼出衆,皮爾特沃夫永遠不會真正接納自己……僅僅只因爲他來自祖安。
雖然在維克托的勸說下,傑斯暫時放棄了強行抓人的想法,但在這充斥着混亂與暴力的祖安下城,陰謀搞事的人並不缺乏。
範德爾與皮城警長格雷森談崩了的消息飛快地傳播出去,落入了有心人的耳中。
“有趣,我曾經的兄弟。”陰影中,一名身材消瘦、臉上有着恐怖疤痕的男子似笑非笑,“就讓我幫你重新想起那段熱血沸騰的回憶吧。”
在他的背後,一聲聲野獸般的嘶吼震耳欲聾。
……
……
被維克托與傑斯寄予厚望的警長格雷森還是讓他們失望了。
她找範德爾交談了很多次,後來甚至帶着警備隊的治安官們在黑巷大肆搜捕,卻始終沒能讓那個如棕熊一般強壯的男人改變主意。海克斯寶石,以及那幾個犯事兒的小孩子也是一點影子都沒找到。
她揹負的壓力變得越來越大。
“喂,我們還要繼續等嗎?”
傑斯小聲詢問道,一會兒生二會熟,他們現在對於在祖安傳說已經頗有心得了,甚至沒有讓格雷森發現兩人的跟蹤。
“格雷森警長看起來是真的拿那個範德爾沒有辦法。”
他說的這些維克托自然也能看得出來,他嘆了口氣:“聽說那些孩子裡有他的女兒。”
“那又怎麼樣?”
傑斯對祖安人可沒有維克托這樣複雜的情緒,“犯錯的本來就是他們,爲此付出代價接受懲罰也是理所應當的!更別提還連累了你。”
維克托沉默了。
道理確實是這樣的道理,但與傑斯完全將這些污衊扣在那幾個祖安孩子的身上不同,維克托反倒覺得他們只是一個導火索,自己那些遭遇的最根本原因還是皮城對祖安的歧視。
但他們兩個一個皮城人一個祖安人,真要掰扯這個問題的話,是不可能說得清楚的。再說了,傑斯完全是爲了幫助自己才這麼盡心盡力,維克托對此是非常感激的,也不願與他發生爭執。
就在他心中猶豫不決時,格雷森再一次無功而返,被範德爾送出了酒館。
那兩人剛準備做最後的寒暄,門口的小巷之中卻突然傳來了一陣令人毛骨悚然的危險氣息。
一股交織着瘋狂、野性和殺戮慾望的氣息伴隨着絲絲縷縷的血腥味緩緩飄來,籠罩了周圍。
“什麼情況?”
暗地裡的傑斯與維克托不明所以,他們兩個沒什麼戰鬥經驗,此刻只覺得渾身發冷,好像有不妙的事情即將發生,但對於危險究竟來自何處並沒有足夠清晰的判斷。
但範德爾不同,他在祖安、在黑巷的地位完全是依靠自己的一拳一腳硬生生打出來的。雖然在收養了蔚奧萊和爆爆兩個女兒之後,變得越發收斂剋制,輕易不再動粗,但那種在死人堆裡打滾才養成的危險嗅覺卻並未喪失。
他馬上在手邊找了一截廢棄的大號齒輪當做拳套握緊,滿臉警惕地看向夜色深處。
啪、啪、啪……
彷彿不合腳的拖鞋拍打地面的聲音由遠及近,血腥味也變得越來越濃。
當如墨夜色中那頭怪物的影子剛剛露出輪廓時,警長格雷森立刻舉起火槍射擊。
嘭!嘭!嘭!
三連發展露了她精湛的射擊技巧,但遺憾的是,從反饋的聲音來看,一發子彈也沒有擊中目標。
下一秒,怪物那高大的身影如閃現一般出現在兩人頭頂,變異畸形到臃腫恐怖的左臂狠狠砸下。
轟!
範德爾用齒輪拳套勉強擋了一下,手臂立刻發出骨折的脆響,力量差距真的太大了。
多虧了那怪物雖然速度快、力量大,但卻沒有多少搏擊技巧,這才讓範德爾兩人以最小的代價翻滾躲開。
“誰派你來的?”
強忍着手臂劇痛,範德爾試圖與對方交涉。
可惜沒能得到任何迴應,不,迴應他的是更快更猛烈的衝擊。
這一次是格雷森警長及時將警用步槍的槍身橫置,才勉強救下了兩人的性命。但承受了怪物一擊之後,堅硬的步槍直接被打成“U”形,格雷森更是虎口撕裂,與範德爾一道被擊飛出去,重重摔落。
眼看着,兩人已經失去了反抗的能力。
但是,當怪物在幕後黑手的指揮下打算進行最後的補刀時,卻被人攪了局。
出手的正是傑斯與維克托。
範德爾的死他們並不在意,但在有能力的情況下,警長格雷森還是能救則救的。
傑斯掏出了一支通體淡銀色、握柄小巧精緻槍口直徑卻十分驚人的海克斯手炮,對着地面扣動扳機。
他雖然沒有戰鬥經驗,但卻對格雷森警長剛纔三槍連空的教訓記憶深刻。他並不覺得自己的槍法可以媲美當了大半輩子治安官的格雷森,於是穩妥起見瞄準了不會閃避的地面。
轟!
藍色的海克斯光炮噴射而出,落在巷道中央,很快炸開成璀璨的球形,幾乎將整個街道一分爲二。
趁這個功夫,維克托一邊招呼躺在地上傷得不輕的兩人跟上逃跑,一邊隨手掏出一些機關零件扔在街角或者陰影中。
這些都是他們平時休憩時用打磨剩下的海克斯水晶碎屑隨手製作的小玩意,絕對威力不算大,但效果都非常有趣,用來阻攔敵人一段時間還是非常好用的。
事實也的確如此,被海克斯光炮攔住的怪物每走一段路都會陷入新的麻煩,最終徹底跟丟了他們。
“從來沒有見過武器和陷阱道具……範德爾竟然是被皮城人給救了?”
突襲失敗的希爾科氣極反笑,“看來,我曾經的兄弟不但真的回不來了,還走上了一條令所有人驚訝的道路。這可真是……太有趣了!”
嘴裡說着有趣,表情卻是咬牙切齒。半晌之後,他終於平復了情緒:“也罷,既然如此,那麼黑巷和祖安就徹底由我接管。我會帶領你們真正活出尊嚴!”
他的話引起了不少人的歡呼,而原本盤踞在黑巷的範德爾麾下,則紛紛默不作聲。看向了黑巷酒館的二號人物,塞薇卡。
“如果你真能做到的話。”
塞薇卡的表態,徹底宣告了統治黑巷十多年的範德爾成爲過去。
祖安似乎迎來了新的時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