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關於太子離華……

夜華宮深長,幽靜。

離華遣退了妖侍,獨自向後宮深處的一處宮室走去。妖侍們都順從的退了下去,那處宮室除了魔後和太子,其他任何人都無法進入。

走進室內,溫度比外面更寒冷,一張金玉鑲嵌的牀榻上靜靜的躺着一名男子,安祥的閉着雙眼,彷彿熟睡,而在他身體的正上方約兩尺左右的地方懸浮着一團暗紅色的氣霧,不凝不散,紅色的霧氣僅在大約一個拳頭大小的空間裡不停的翻騰……

男人一身黑色華袍,襟領袖口都飾以金絲繡成的雷紋,魔國所有的人都知道,他便是魔國開國之君,魔帝東華。

走近他,離華仔細端詳着榻上人的臉,刀眉,臉型略方……自己長得跟他一點也不象,聽人說小時候很多人都說自己長得跟父皇相似,可是成年之後,卻象是完全變了一個人似的,於是又有人說他長得象母親……

他沒有見過母親,這並不令他太難過,素琦告訴過他,天狐的傳承,沒有一位天狐見過自己的母親、兄弟……他們的血肉都化成了新天狐的能量之源,亦成爲天狐隨生而來的罪過。

魔國裡關於天狐的傳說數不勝數,第一代天狐千月,是跟隨父王開創魔國的大功臣之一,他與祖父玉清真王生下了自己的母親——子離。所有關於千月的傳說已經不多,但都是充滿崇敬意味的,他足智多謀,能言善辯,爲魔帝收服了十二妖境,一生兢兢業業;而關於母親的傳說,遠比千月多得多,而同時也是褒貶不一的,天狐子離很聰明,這是所有人都承認的事,但是,他的心思卻大多不在朝政上,他在丞相位時所做的第一件事,便是令魔帝終止了千月實行了數萬年的中央核心制度,將權利下發到各地,這令各地官員增加了工作量,與此同時,他與魔帝則多了許多幽會尋歡的閒瑕……

子離的私生活是魔國人茶餘飯後最樂於拿來做談資的話題,天華道正對着夜華宮的方向,第一座官宅是一座叫做離華宮的宅子,傳說那裡曾經是千月丞相的官邸,而子離成年後繼任丞相,魔帝要賜他官邸,他便選了那座舊宅,但他不是要舊宅,而是要求魔帝給自己另砌一座全新的官邸,魔帝竟當真爲他毀了當年魔國第一功臣的遺宅,在原址上建了一座宮殿送給了他……如此的寵愛,已到了令羣臣震驚的地步,然而這還不算,身爲丞相的他還經常在後宮留宿,甚至對於他勾引魔帝的舉動連掩飾的意圖都沒有,關於那段日子裡魔帝的後宮如何□□穢亂,外界的傳說更是數不勝數。

子離的受寵令一些老臣覺得莫名,論相貌,據說他與千月雖是母子,但卻長得幾乎如同孿生,論能力,雖然他的才幹並不遜於千月,但太過於浪漫,和總是異想天開似的政見令人們總覺得他有些華而不實,但無論如何,魔帝寵愛子離,這是千真萬確的事。

而他的失勢,亦是如人們所想像的那樣,一夕之間。魔帝畢竟是魔帝,廢境歸府的政舉顯然觸到了身爲白狐族長的子離的痛腳,於是,失寵,被貶迴雪狐境閉關思過,就彷彿一直攀着高枝的藤蔓,沒了支撐便一敗塗地,之後的幾千年裡再也沒有了他的消息,而魔帝亦在子離走後不久便迎娶了墨家的小女兒,龍女墨妃爲妻。

正當所有的人都以爲天狐就要從此消失在魔國的歷史長河之中時,成爲了魔後的墨妃卻再次從雪狐境帶回了一個天狐,一個剛剛出生不過數日的小天狐,令人們更爲震驚的是,這位小天狐竟然是子離爲魔帝生下的孩子,魔後宣佈了冊立小天狐離華爲太子的懿旨,沒有人敢質疑他的身份。

可是……

靠近,再靠近,仔細端詳,然後忽然自語般的輕聲道:“父皇,他來了……”

“誰來了?”空蕩蕩的宮殿裡傳來回應。

離華嚇得向後發退,卻發現問話的並不是榻上的人,隨即轉身,便看到黑袍飾金龍紋的女人,臉色頓時剎白:“母……後。”

墨妃看着面前的男子,皺眉:“我已說過多次,身爲魔國太子,要記得魔國的禮儀,見你父皇的時候爲何不着正裝?”

離華張了張嘴,卻終究沒有說出一句反駁的話來,低頭不語。

見他這副模樣,墨妃原本就皺着的眉頭更皺得厲害,這孩子是她一手帶大的,但是,就好似天生就知道自己不是他的親生母親一樣,孩子從小就不親她,脾氣既不象子離,也不似東華,他到底象誰呢?

輕嘆了一口氣,走近,伸手撫他的臉,道:“素琦說近來你常做惡夢?”

“是的。”他輕輕地回答。

“怎麼了?”

“沒什麼,我……我小時候也常做惡夢,習慣了。”他微微後退,小心的避開魔後想要撫上自己眼睛的手指。

孩子的退避令墨妃一怔,隨後淡淡道:“那剛剛,你說誰來了?”

“不……不,沒有……”他虛虛的否定了兩句,但在魔後冷淡的注視下還是不敢說謊,“是……是崑崙來的特使,爲您的壽誕而來,現下住在長生宮……”

“然後?”平靜的追問,似漠不關心,但卻不容迴避。

“那個特使……他……長得跟我一模一樣……他們說……他是我的孿生兄弟……”他越說越輕。

墨妃愣了一小會兒,失笑:“不可能。”笑過,眼眶卻微微泛紅。

據素琦說,從來沒有外人進到聖靈洞中去親眼看過天狐產子之後的慘狀,甚至連玉清真王也沒有見過,按習俗,聖子出生後會被長老帶下山,隨後會有專門的聖職者進洞去清理,天狐的屍骨和死去的小狐會被一同火化成灰,裝在一隻玉匣中供在白狐族歷代天狐的廟葬塔中。

墨妃是從古至今唯一一個在清理前進入過聖靈洞,目睹了整個清理過程的外人。當然,做爲當時魔國的最高統治者,沒有人敢阻止她。而當她走進聖靈洞的深處,迎面撲來的血腥氣,和眼前的慘狀令她幾乎崩潰。

她甚至不太確定臺上伏臥的那具狐屍是不是子離,他的孩子們似乎並不十分飢渴,所以屍體並沒有被完全吃光,但那比森森白骨更可怕,殘留的血肉和內臟散落在屍體周圍,他的頭側枕在一隻前爪上,不知是否是幻覺,墨妃隱隱覺得他的眼睛並沒有完全閉上,微微的眯着一條縫,乍看竟似乎象是在微笑的樣子……

母親的屍體邊上躺着七隻剛出生便死去的幼狐的屍體,對於爲什麼只有七隻幼狐的屍體?這個問題似乎對於聖職者們來說並不覺得意外,他們向魔後解釋,幼狐互噬時被兄弟們完全吃掉也不是沒有的事情。

她親眼看着子離和他死去的孩子們被燒成灰,裝進白玉匣中……

之後,她便帶着剛剛出生不久的離華回到了魔都,起初,她以爲帶回了孩子,東華或許能醒過來,然而沒有,就如玉清所說的那樣,離華是白狐,跟東華之間除了血緣關係,靈氣上絲毫沒有交融;這意味着,東華從此再也沒有醒來的可能性了,他當真如千月所預言的那般愛上了天狐,併爲之拋棄了性命。

對於離華,墨妃沒有太多感情,但是,有了這樣一個太子在身邊撫養,她身爲魔後的地位便更加穩固,她將素琦長老召進夜華宮做太子傅,自己由主掌國事,魔帝只是沉眠而不是死去,太子不可能即位,魔後始終都是魔國的最高統治者。

離華的性情天生寡言內向,不是個討人喜歡的孩子,這亦讓這對養母子之間的關係一直親暱不起來,除了對祖父玉清還偶爾顯出些孩子氣,在外人眼裡,離華是個完全不出採的天狐,他低調得令人們幾乎忘記他的存在,甚至許多人說起當今太子來時,都不知道他還是天狐……

與離華稍近一些的人們說起來這位太子來,說法不一,說他溫柔,但卻很少見他真的如何笑過,說他冷酷,也從來不見他對妖侍責罵爲難,這可並不說明服侍太子是件輕鬆的事。

妖侍們對於服侍太子都覺得是件苦差事,因爲,不管服侍誰,若是討喜了,自然便能知道主人喜歡什麼,若是惹怒了,自然便知道了主人討厭什麼,時間一長,自然便能順着主人心意做事,久了也就有了主僕之情這種東西,但太子不行,服侍太子的妖侍們都知道,太子從來不說自己喜歡什麼討厭什麼,妖侍給他什麼,他便接受什麼,結果,最厲害的一次便是,太子還幼時,一個妖侍給他吃一種果子,恰恰這種果子狐族是不能吃的,吃了輕則腹痛,重則要送命的,他不說,吃了一次,自己腹痛了一夜也不與旁人說,妖侍不知道,還當他喜歡吃,隔日又端來幾個果子,他又照吃不誤,差點吃掉了小命,魔後得知此事後大怒,將那妖侍廢了修爲毀了原身才消了氣。

從此妖侍們見到太子都小心翼翼,吃了什麼,用了什麼都要用心記下,有什麼反應,是肯定不要指望太子說出來的,一定要自己小心仔細的摸索,一直到現在,也沒有能令太子將自己當成心腹的妖侍。

如此種種墨妃不是不知道,但是她也沒辦法,離華是個奇怪的孩子,從他出生就是,那一頭白髮連素琦看到都驚得半天說不出話來,但就算奇怪,他也還是子離的孩子,是魔帝的繼承人,她名義上的兒子,有些事明知不能全怪妖侍,但也是沒有辦法的事。

成年後的離華經過冰狐繭的洗禮,卻沒有顯出女相,這再一次令熟知天狐特性的素琦生出疑慮,這孩子到底是不是天狐呢?若不是,那便不應該有冰狐繭的成長過程,可若說他是,出繭時本應顯現的第二相卻爲什麼沒有出現呢?事實上離華的奇怪之處還不止這些,出繭後沒有顯出第二相,之後除非用法術變幻成女性,否則他根本無法化出自己的女相來,這不算,這孩子對法術的天份極高,但預知能力卻遠不如以前的歷任天狐,確切說,他無法預知與自己有關的任何事,一切與他離華有關的事,他都預知不到,而他是太子,這直接導致,離華無法預知有關魔國的一切……

這件事除了墨妃和素琦、玉清真王以外,再無其他人知曉,離華自己知道自己與過去的天狐不同後,便更加沉默,極少願意走出深宮去到朝堂上面對羣臣,沒有人知道他在想什麼。

當聽到離華說出現一個跟他一模一樣的人時,墨妃第一個想法是:不可能!她亦是如此說了出來,她注意到當自己這麼說的時候,離華的神情中似乎有些什麼輕輕的搖晃了一下,但她沒有深思,隨即道:“天下間一樣的人很多,再說仙神本來就會變幻,不要放在心上,回去好好休息一下,明日的朝會,妖境各族派了使節前來,你必須出席。”

離華愣了愣,很快低下頭去,應了一聲,轉身向牀榻上沉睡的魔帝施了一禮,退出宮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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