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斂憂姨,母后不理珏兒,母后她一直不理珏兒……”司徒珏一臉梨花帶雨的奔了進來,撲在了斂憂的膝上,將滿臉的淚漬都擦她羅裙上了。
自那夜之後,語媛就一直昏迷不醒。羣醫皆束手無策,只是一個勁的搖頭。其實大家心裡都明白,語媛落得此番田地都是司徒離顒造成的,然後家醜不可外揚,更何況是皇家。
斂憂將司徒珏抱起放在自己的腿上,將他摟進自己的懷中輕哄着。“珏兒不哭,你母后會好好的,你母后只是累了,她想要休息了……”
“那母后何時纔會醒來?珏兒想要和母后斂憂姨一起玩,珏兒不想母后一直睡下去!”
斂憂不語,只是將自己的下顎抵着他的頭頂輕輕的摩挲着。這個回答她給不了,因爲語媛也許這輩子都不可能醒來了。她這一睡,該是會睡到奈何橋邊。想着,摟司徒珏的手不禁又緊了緊。彷彿下一刻,這懷中的人兒也會消失般。
“斂憂姨,母后不會醒了對不對?大家都說母后不會醒了,不過珏兒不相信他們,珏兒只相信斂憂姨的,斂憂姨,你告訴珏兒,母后是不是真的不會醒了?”司徒珏淚光點點的看着斂憂,他出來時便看到大夥私底下都在準備白綾,他雖小,不過他知道那意味着什麼。
“珏兒……”斂憂撫着他的臉,心裡說不出的滋味,那麼小的一個孩子,那麼一個討人喜歡的孩子,爲什麼要讓他受這般苦痛?!
語媛是必死無疑,而她無法告訴他這鐵錚錚的事實。珏兒,你可知,殺你母后的人就是你的父王!不,她說不出口,她不想讓他受如此的打擊!
“斂憂姨,珏兒知道,珏兒什麼都知道。”語畢,他跳下她的懷抱,飛似的跑了。
腿上,因爲沒了司徒珏,頓時一股涼意襲來。斂憂依舊看向窗外,那外頭的雪倒是不見小,反而愈來愈大了。想來,這皇宮註定要銀裝素裹!
“這雪越來越大了!”無曲皇后行至她的身邊坐下,如她那般的看着窗外。
斂憂定定的看着窗外,並未轉頭看向無曲皇后。其實,自那日無曲皇后將她從東宮接回來的那刻,她就明白自己只是她的一顆棋子,一顆扳倒太子的棋子。
斂憂猜想,無曲皇后該是一早就知道太子對她有意思,所以纔會讓她住進東宮,企圖讓她誘惑到太子。沒想到那太子當真對她有所覬覦,竟還想着做出那等傷風敗德之事,好在那日珏兒進來的及時,否則,她的清白當真是保不住了!
“這雪,終究還是染塵埃了!”斂憂走到門口抓了一捧雪,轉身對着無曲皇后淡笑道。
無曲皇后一愣,隨即看着斂憂一語不發,兩人就這麼一直對視着,誰都不曾言語……
雪,依舊無止境的下着,紛紛揚揚,紛紛揚揚的……
“入棺!”喪葬官再次提氣喊道。哭喊聲又是一波,乳孃將司徒珏抱起,伺立在一旁,不住的抽噎着。
“不要,母后會醒的,母后會醒的!”看着那些上前準備將語媛入棺的內侍,司徒珏急急的掙脫乳孃的懷抱,奔至牀榻邊死死的擁住語媛,還將那些內侍胡亂打了一氣。
“皇長孫,你母后要入棺了,乖,乳孃抱。”乳孃上前,一邊哭着一邊準備去抱司徒珏,卻不料被他小小的拳頭打了數拳。
“不,母后會醒的!”司徒珏已然倔強的對着衆人說道,隨即撲倒在語媛身上,“母后,你快點睜開眼睛啊,不要賴牀了,珏兒都沒有賴牀,母后怎麼可以這麼不乖,母后……”
他纔不過五歲,就這麼莫名失去了母親。更可悲的是,他的生身之母還是死在他父親的手下。司徒珏緊緊的拽着語媛的衣袍不肯鬆手,淚水模糊了視線,哭的急了,那氣還喘的厲害。
“還愣着做什麼,還不快將珏兒抱走!”司徒離顒猛的一喝,衆人回過神,而乳孃趕忙上前,不顧司徒珏的拳打腳踢硬是將他抱走了。
“母后,母后……”遠遠的,他只能眼睜睜看着語媛被擡進了棺木,隨後那棺木緩緩的合上,直到最後嘭的一聲,再也看不見語媛了。
“母后……”他的呼喚聲越來越小,最後只是趴在乳孃的肩上流淚。
“太子妃娘娘,您一路走好!”在棺木被擡出來的那一刻,跪在外頭的人皆呼了一聲,聲音之大,足矣響徹整座皇宮大殿。
斂憂一如往常的坐在窗邊,手撫上窗沿,緩緩起身,“她終究還是走了!”
這連日的大雪,偏殿處顯的格外的清冷。然而,卻也不及此刻斂憂的心來的冷。她還清晰的記得那晚,語媛無奈又憎恨的眼神。
“你奪了我夫君的心,還來奪我兒子的心,我江語媛到底何處惹着你了,你要如此待我?”
“我夫君夜夜看着你的畫像發怔,我兒子日日喊着要見斂憂姨。他們心心念唸的都是你,何處有我一席之地?”
前日總總皆在眼前,然而那人卻已然不在了。斂憂抓起窗臺上的一把雪,感受着那涼意一絲絲的滲進她的肌膚,感受着那刺骨的冰涼。
“日後,你有何打算?”無曲皇后今日穿的有些素色,那髮飾也比往日少了很多。
“打算?我需要打算嗎?在此處我能爲自己做主嗎?”斂憂冷笑一聲,轉身看向無曲皇后,毅然的對上了她的視線。
“你當然不能爲自己做主!”無曲皇后說的很理所當然,在她看來,這宮裡所有人的命運都不能由自己做主,包括她自己的。
斂憂不語,她就知道,那答案就只是這一個。不能,不能,她此刻還不是這宮裡的人,便被這宮廷牢牢的鎖住了。此刻的她真恨不得跑出皇宮,去那遙遠的地方找到她的師兄,從此二人浪跡天涯,四海爲家。
“他上次沒能得到你,日後該是還會有所動作的。而,若你長此住在偏殿中,他就沒什麼機會接近你。我想,不若你還是住到佛堂中去吧,那清靜些,你該是會喜歡的。”無曲皇后看着那雪景淡淡的說道,然而心中卻似萬濤翻涌。此刻她希望這階段的事,離塵這輩子都不會知道。
“諾!”斂憂一個福身,口中喊出的是諾,而非“是”了。
其實對她而言,住哪不是住呢?無論是哪,她依舊只是這般過日子。睜眼,閉眼,每日看着天色變黑,然後又看着它慢慢的亮堂起來。
去佛堂也好,看看佛經打打坐,那心該是能靜些。也許,日後她能看破紅塵也不定!
“那等太子妃出殯之後,你就搬過去吧。”語畢,無曲皇后轉身離開了,這偏殿裡又只剩下斂憂一人。
三日之後,太子妃出殯,百官相送。而她卻收拾完東西住進了佛堂,一襲素衣上身,一頭青絲隨意的挽着,並未點綴半點發飾,最多也就那支綰髮的碧玉簪了。
“斂憂姑娘,皇后娘娘雖讓你住進佛堂,卻也沒讓你穿的如此素雅,你這是何必?”碧兒看着此刻跪在蒲團上的斂憂嘆道。
“那些東西不適合佛堂,我覺得如此甚好。”斂憂雙目微闔,雙掌合十,口中時不時的喃喃着什麼。像是在誦經,只是沒人聽的清她誦的是什麼經文。
聽她如此說,碧兒也不言語,徑自出去張羅了。
“你聽說了嗎?那斂憂姑娘住進佛堂,也不知是什麼意思?”
“誰知道呢?日後也不知道她到底會是什麼,指不定就做了太子妃,聽說啊,她臂上沒守宮砂呢。”
斂憂猛的一震,守宮砂?她一直以來都是沒有守宮砂的,以前到也不曾怎麼注意,如今聽她們一說,她倒是有些懵了。這守宮砂,她爲何會沒有的?
“難不成,當日太子與她……”那個宮婢還未說完,便見斂憂驀地出現在她們的視線裡,當即二人都傻了,只是愣愣的看着斂憂。
“別嚼舌根,如此苦的只是你們自己。”她神色冰冷,就連那語氣都不帶一絲情感。
“斂憂姑娘饒命,日後我們再也不敢了,饒命啊!”兩個宮婢跪了下來,一個勁的磕頭。
“今日我當什麼都不曾發生過,你們下去吧!”語畢,漠然轉身再度走進佛堂。只留給她們一個淒涼的背影。
她們如何說,都不是她能阻止的了的。清者自清濁者自濁,有些辯解,反而只能越描越黑!
夕陽西下,陰了一天了,不曾想這黃昏時分還能放晴。白茫茫的雪依舊厚厚的似棉被般疊着,幾縷陽光穿過屋間的空隙射了過來,在雪地中落下幾條紅緞子,倒也別有一番情趣。
斂憂隔着窗戶看向外頭,“這天晴了,這人,倒是都陰沉了……”
斂憂踱至紅梅樹下,伸手攀住了梅枝,數着今日到底開了幾朵。每日,她總能想到一些事情做做,以此打發這無聊的時間。
“斂憂姨……”熟悉的呼喚聲,使她回過神來,忙轉身尋找那抹小小的身影。
自她住進佛堂以來,她就沒見過司徒珏。每日看着院外想着他是否哭鬧,是否有吃好睡好,是否嚷着要見她?然而,每次她都只能想想,最後轉身走進佛堂,面對着那佛像虔心的祈禱。
“斂憂姨!”司徒珏猛然抱住了她的雙腿,滿是哭腔的喚道。原本跟在他身後的乳孃,倒也知趣的立在遠處。
“珏兒。”斂憂將雙手覆在他的肩上,柔柔的喚了一聲。才幾日不見,她就覺得他又長高了一寸。
司徒珏緩緩的鬆開手,擡頭看向斂憂,“斂憂姨,母后不要珏兒了。珏兒很乖,母后爲什麼就不要珏兒了?珏兒每天都有乖乖吃飯,珏兒每天都不哭不鬧,珏兒每天都站在門口等母后回來,可是每次等天都黑了,母后還是沒回來。斂憂姨,母后到底去哪了?爲什麼都不來看珏兒?”
斂憂蹲下身,輕拍着他的背,一下一下的,節奏輕緩。司徒珏趴在她的肩上,小肩膀一抽一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