蒼昊清冷的目光緊瞅着她。“什麼法子。”
“釜底抽薪,殺川泉,奪太子位,如此一來,縱使三賢也不能碰你。”傾城用輕慢的語調說着,彷彿這是件再平常不過的事。
蒼昊明顯的渾身一震。
“不擇手段。若四爺尚存仁念,不妨就將天下交給九爺,傾城認輸。”傾城以一種前所未有的認真凝視着他。
一念之差,生死兩隔!
蒼昊沒有立刻回答她。
他想起當初銘軒所問,不犧一切的代價,可包含川泉?曾經,他拼盡一切的理由是川泉。這唯一的弟弟,是他生命所繫!究竟是從何時起,改變了呢?這條向上爬的路太長,長到他將最初的理由遺忘,只看着前方的目的——皇位。
君臨天下。
如今他也走到這步,不得不殺川泉的一步。
帝王之家,就容不下兄弟之情麼!
整夜,蒼昊都在猶豫。
整夜,不語都在擔心。
而傾城,整夜都坐在屋頂,吹着那支紫玉笛子。
不語,如今,我能信的人,就只有你了。
蒼昊慎之又慎的握着不語的手。
不語滿心悲涼絕望,雙目盈淚,拼命的搖頭。
毒殺九爺!他是爺的親弟弟啊!傾城,你太狠了!怎麼可以這麼逼我們?
爺,你怎麼可以相信她的話,痛下殺手?!
蒼昊眼中無一絲的難過,只有冰冷的沉着。他苦思一夜,成王敗寇,帝位之爭,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哪怕是骨血至親。
他想要那個位子,就只能對川泉說對不起了。
蒼昊把至毒之藥交給不語。
生死存亡,我全部交給你了。
手上冰涼的毒藥,如熾焰,如烈火,滾燙難忍。不語拼命的搖頭,淚水飛濺,化爲點點晶珠。
蒼昊不再多說,用力抱住她,將她的頭按在胸前。
這無聲的託付揉碎了不語的心。
他知道,她可以拒絕他的嚴辭厲色,卻無法拒絕他無言的哀求。
她去,她去!
若是爺的心願,她願去做這個罪人!
不語掙出他的懷抱,飛奔而去。
蒼昊盯着不語的身影,越來越遠,越來越小,眼底終是涌上一絲複雜的痛苦。
棲雲殿很靜,靜的連針掉到地上都聽得分明。
蒼昊站在院中那棵櫻樹下,靜靜不動的望着。
成敗,在此一舉。
他是贏,還是輸?
太陽落山,殿外熱鬧了起來,大批侍衛闖進棲雲殿。
蒼昊淡然而笑,轉身往屋裡走去。
火,大片的火光,火光通紅照亮了整片天空。
傾城站在高處,遠遠望着這場蒼昊親手點燃的大火。
敗了,所以就要將一切燒爲灰燼嗎?
傾城臉上浮現一抹淺顯的痛。他心灰意冷了,他走投無路了,所以想要死,想要逃避?
他難道不想知道,不語爲什麼沒有殺成川泉?難道不想知道,他爲什麼會一敗塗地?
死,多麼容易?她絕不讓他這麼輕易結束生命!
蒼昊端坐在椅子上。
周圍都是跳動的火焰,屋頂落下片片磚瓦,房樑也被火燒的咔咔作響。
侍衛見了這熊熊大火,沒有人敢接近。
他落得清靜。
他支着額,淺淺而笑。想着從前他教川泉練劍,想着不語初來時怯懦的眼神,想着銘軒總是爽朗的大笑。
原來,到頭來,他最懷念的仍是最初的那份簡單。
爲何總要等到失去時,才明白它的珍貴呢?
對銘軒的懷疑,疏遠,對不語的利用,傷害,對川泉的無情,狠毒……
是他親手毀了一切。
直至最後,不語仍爲他所利用,被他推向危險而痛苦的深淵。
他欠她太多,欠他們太多……
“你甘心就這麼結束?”
凌厲的聲,在這片火燒紛紛中,詭譎森然。
蒼昊擡頭望去,只見傾城踩着沉着的步子,一步步向他走來。
白衣,被火焰染紅。
“蒼昊,你心中沒有恨嗎?不想知道自己爲什麼失敗嗎?你怎麼可以用這麼懦弱的方式逃避一切!”傾城燦亮的明眸中有氣,有怒,更有陣陣心痛。
“沒有,不想。”蒼昊淡然道:“我很高興,不語沒有殺川泉。”
一道寒光飛掠而過。傾城冷然殘笑。“不語死了。”
蒼昊不敢相信的盯着她。
“我殺了她!”
不語,不語……死了?蒼昊一個健步衝上去抓住她。“爲什麼?你爲什麼殺她!”
臂上的疼深刺入心,可傾城眉頭都不動一下。“還用問嗎?她背叛了你。”
“不可能……不可能……”他想了千百種理由,唯一沒想過不語背叛他。即使全世界都叛了他,不語也絕不可能!
“哼,那你以爲我們的事情怎麼會敗露?皇四子蒼昊秘謀奪位,弒殺太子,這就是三賢殺你的罪名!”
蒼昊像被雷劈中,踉蹌倒退二步,一臉的不信。
“蒼昊,跟我走,我們還有機會!”
蒼昊頹然的搖頭。“不,皇位我不想要了,我絕不再傷害川泉。”
傾城沉目,冷冷的道:“三賢呢?三賢勢力這麼大,川泉的皇位坐得穩麼?”
蒼昊低垂着頭,默然不語。
傾城絕美的容顏凝着寒霜,她憤然旋身離去。
“隨便你!”
棲雲殿的火,燒了一夜。
次日,川泉登基。
奪嫡之戰,在那場大火中落幕。
樊京恢復了往日的寧靜,京城大街上依然是熙熙攘攘的人羣,臨鳳街的摘星樓依然是名滿天下的第一樓。
只是,在沒人的時候,常聽到百姓們議論,四皇子的屍體不異而飛,誰也沒有看到……
那是迷戀,是深眷,是刻骨的相思。然而,這傲絕凡塵的女子不屬於他。
他見過她睥睨天下的狂傲,見過她運籌帷幄的豪情,他知道那正在沉睡的雙眸中閃耀着怎樣迷魅惑心的神采。
這樣的女子註定不凡,也不容人輕褻。
“蔣日……”男子似呢喃的輕喚,懸於上方的薄脣離嬌顏只差半寸,卻是不能再近!
白霧茫茫,目之所及模糊不清,只能聽到似迴音的空靈聲音。
“大人,朝堂之上,您最想要的是萬人之上的頂點,傾城可助您得償所願。”
啊,這是我第一次入文賢府時的情景。
我在夢裡嗎?
看得到自己,看得到我充滿算計的笑容,爲何看不清其他?
夢中回放的面畫,彷彿一切重演。
我一向清楚三賢心裡要的是什麼,秦孝天容不下封千里和段成風,封千里看不慣秦孝天目中無人,而段成風這個三賢之中隱藏最深的人,亦是最難對付的一個。
秦孝天想要朝堂之尊,我許他,封千里想要稱霸江湖,我許他,可我怎麼也想不透,段成風的條件竟然只是確保三府權勢均衡。
這沒什麼難的,周旋於三府,我遊刃有餘。
真正令我在意的是四皇子蒼昊。
那一年我見到僅十六歲的他,外表溫潤若謙,尊貴天成。可天生敏銳的直覺告訴我,這個人城府極深,絕不似表象那般容易親近。
就像我。
我知道,他將是整個計劃中最大的阻力。
除三府,必先除蒼昊。
我領着不滿十歲的不語,指着蒼昊對她說:“跟着他,想盡一切辦法留在他身邊,把他看作地,看作天,看作整個生命,你能做到麼?”
至今,我仍記得不語當時臉上似懂非懂的表情。
精心佈局十餘年,我自信,不論是三府還是蒼昊,都逃不出我的天羅地網。
然而,夜晚竹林的無心相遇,暌違十年的少年,風姿卓絕的站在面前,仍使我有一瞬的閃神。
不知是爲宿敵重逢的激動,還是爲冥冥之中的緣份動容。
我在他眼中尋獲的那份驚喜,令我有些得意,卻也明白,他的欣喜不過是因爲我的樣貌。
因爲他正需要一個取代麗妃,入宮選妃的女人。
幾次見面,心存算計的交鋒。
情,是真,還是假?
當緋閒跑來告訴我崇德帝因失職要革他的封爵,我才恍悟,他的情,只不過是鏡花水月,一場空。
不除他,難解我心頭之恨。
可,爲何在得知繹邪發兵時,又不禁爲他擔憂?
大漠之行,明爲靜留,又何償不是爲他?
也許,我從一開始就殺不了他。
當初那不經意的一眼,便已將他深刻入心,興起的不止棋逢敵手的激動,還有我所不知、不瞭解的情愫。
可是,身處陰謀漩渦的我們,誰都不肯輕進一步。
算計,除了算計,還是算計。
大漠全勝,蒼昊手握兵權,地位穩固不可動搖,皇位唾手可得。
三賢疑心,派人殺我,蒼昊奮不顧身的保護我。
那一刻,是真實的。
就算他不肯承認,我也懂得。
所以,我願爲他改變計策。
擁川泉,坐帝位。
川泉是他唯一的親人,皇位由川泉來坐,未嘗不是一種補償。
三賢不肯信我,我以除掉蒼昊爲條件,使三賢離京。
一步,一步,蒼昊走進我設的局。
不殺他,就必須讓他失去一切,否則,我和他之間,總有一天,要拼個你死我亡。
怵通、韜騖的死,雖惹怒秦孝天和封千里,但除掉蒼昊,得到川泉這個容易控制的傀儡,勉強也算皆大歡喜。
川泉跑來求我,顯然是戰姬的提醒,讓他想起了我。
我答應他救蒼昊性命,卻也以蒼昊性命相脅,要他對我言聽計從。
川泉只得答應。
只是我沒想到,蒼昊在塵埃落定之後,會放火燒棲雲殿,選擇死亡。
那個曾經傲視天下,目空一切的男人,坐在火中,只剩頹然,只剩落魄。
這就是我要的嗎?
這就是我要的嗎?
我不停的問自己。
痛失所有,他雖然活着,卻與死無異啊!
看到這樣的他,我心痛難當。
計算到頭,我不知道,究竟是贏,還是輸。
白色迷霧,忽然變成一團漩渦,重現的回憶散去,眼前一片絢爛旖旎的花海。
七色花,終情花,爲君終情。
終情於君,或是情終於君?
我輕掬起一朵嬌花,銘刻於壁崖的決心,與此時的心境相比,竟那麼的無力。
“原來你在這裡。”
溫柔低沉的聲音自身後傳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