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城江很快的就回來了,舒州百姓的傷亡早有府衙做過了初步的統計,汪城江也不可能統計得那麼精確,他此去讓人將傾塌成廢墟的那幾塊地方畫了圖,只待日後交給朝廷,舒州與其他州郡不同,它是一個大圈裡包裹着無數小圈,現在還算完好的這一片是最外線的一個圈,被摧毀的則是靠着海岸較近的,這些地方都已經被全數摧毀,只需對照黃冊就知道損失,到不用去慢慢確認。
相比張閣老與沈客的任務,董紫楓與汪城江的實則是最輕鬆的,要不是這幾日董紫楓都在忙着與舒州世家王李蔣三家管事謀算,也不至於每日忙得四處打轉。
沈客還有一日就能抵達舒州,因爲齊家的大事與張閣老現在正在齊家善後的原因,府衙到沒有什麼動靜,蔣何鳳無心與這位汪大人打交道,回了院子之後就進了屋子,李庸已經睡了過去,數日來的第一覺睡得十分香甜。
“真的砸了?”
決明從外頭回來了,不出蔣何鳳意料的帶回來了齊家的最新消息,齊家大門被那些包圍在外的苦工商行給砸了,不僅僅是砸了,而且還與齊家的護院發生了衝突,人員受傷當然不用多說,不過好在有張閣老控制又好在齊家主最後總算是拿出了錢付清了工錢才讓這些人離開。
這些人裡頭王李蔣三家的人不用多說,蘇劉常三家的人肯定是不會少的,齊家現在是樹倒衆人推,能避得過今日,也避不過明日了。
“被打死的是一個苦工,他的家人不接受可解,已經帶着人到了府衙,還有在此次衝突下受傷的苦工也都到了府衙,有一原先乃是在府衙做事的書吏,拿着狀紙狀告齊家這些年的受賄與這些年齊家家人犯的案子,現在張閣老也是焦頭爛額,這些案子已經遮不住了,就算會能遮住上頭,也擋不住悠悠之口,齊家已經沒有了滔天的財勢,這幾場官司,就足以讓齊家七零八落了!”
這些案子都會趕在一時揭發,除去衆人見齊家已經窮途末路的原因,背後肯定還有一隻看不見的大手在推動,這些天決明行蹤詭秘夜不歸宿,蔣何鳳也能明白她說出這番話的時候臉上爲何會有輕鬆之態。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爲,當初齊家要錢堵住了舒州知州的嘴,現在知州已經不在,齊家也是窮途末路,這些被遮掩壓制下來的案子正就成了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看來,齊家是沒有明日了!”
舒州所有人都矛頭一致對準了齊家,現在舒州當權的不是那個貪污受賄可用錢辦事的死知州,而是朝廷的閣老戶部的侍郎外加一個王爺,張閣老就算有神力,也你裝舒州世家與一衆商行的態度,董紫楓的苦心謀劃,是一招接着一招,一張多米諾骨牌壓着一張多米諾骨牌,一張倒下,除非是有強勢的外力介入,否則是不可能停下來的。
“現在案子已經開審,王爺與汪大人都已經趕過去了,王妃要不要去看看?”決明受命保護蔣何鳳的安危,當然只有她願意走她才能走。
“等結果就行了!”
結果都是已經註定的案子,還用去看嗎?蔣何鳳心想着。
這一場案子,來得快,開審得快,結束得也快。
雖說齊家這樣的龐然大物傾塌得讓人意外,但這個案子的結果卻在很多人的意料之中,當日有許多百姓到了府衙外聽審,在一定程度上起到了監督效果,因齊家少主指使下人行兇作惡,被判下獄,十年才能重見天日。傷人的護院與最先動手的苦工都得到了應有的處罰,那些被重提的舊案,多被張閣老推說時間長久無苦主而被掩過,不過有幾樁卻死死的被那書吏咬着不鬆口,張閣老以善辯爲名,但卻始終也不能讓會書吏退步,因有董紫楓汪城江旁聽,最後他也只能拿了齊家主的兩個弟弟與一干親屬,纔算了結此案。
至此,齊家正如蔣何鳳所說,已經是七零八落。
但是,齊家主還在。
十年,在齊家已經凋零至此的情況下齊家已經沒有了保舉他們出獄的能力,齊家少主被打入大牢之後的短短一個時辰裡,齊夫人就因受不了刺激而昏迷了兩次,齊家主也是苦苦支撐着到案子結束,才淒涼的帶着齊家一干人等離去。
齊家已經沒有明日了。
在齊家的一衆人等入獄之後,蘇家劉家常家三家配合王李蔣三家商行同時發力,將舒州高漲的物價拉下了數倍,讓僅僅依靠着最後一家商行盈利的齊家更是雪上加霜,齊夫人沒能挨住這一連串的打擊,在當天夜晚嚥了氣。
齊家孤立無援,沒有了權勢與金錢的支撐,頓如一盤散沙,齊家主愛子下獄,髮妻歸西,榮華富貴成過眼雲煙,百年家族土崩瓦解。
齊家一到蘇家無疑就成了最大的受益者,張閣老一倒董紫楓無疑也是最大的受益者,這一次董紫楓依藉着舒州的非常時期聯合王李蔣三家與舒州世家的一戰完美告結。
翌日,得了齊夫人歸天消息的張閣老如遭雷霆,本是要去城頭的他當即回了自己的院子,整整一上午沒有出門,覈計的事務汪城江已經在着手,董紫楓在得知齊家的事情之後,帶着蔣何鳳到了齊家。
齊家已經設了靈堂,府中下人腰繫白綾,齊家主頭帶着一頂白色滕帽,腰間繫着一條白綾,站在靈堂接客謝客,齊家依舊還是齊家,齊府還是齊府,但卻再也沒有財大氣粗的驕橫跋扈,再也沒有了富貴榮華金碧輝煌,往日,這座院子會慢慢的腐朽,以齊家人的現狀,也不可能再有崛起的機會了。
一隻老虎沒有了爪牙,誰也不會讓它再擁有爪牙,齊家,已經是翻過去的一頁歷史了。
比之昨日齊家大堂的人頭攢動,今日的齊家分外的冷清,齊家因許多族人已經下獄,其他的人多也沒有心思再在這裡守靈,來的客人更是少之又少,往日與齊家也算是有交情的世家家主都到了齊家走了一個過場,但現而今他們的身份地位已經翻天覆地,曾被齊家打壓的他們自然沒有多少安撫之言。
董紫楓與蔣何鳳在靈堂拜了拜就走了,齊家有今日是自作自受,董紫楓生不出同情的情緒,齊府之外還能見到那一灘鮮血,昨日一個苦工就是死在了這裡,齊家少主如此跋扈,與之洛陽的那些目無法紀的貴公子有什麼區別?齊家與那些世家又有什麼區別?
弱肉強食,優勝劣汰,齊家跟不上時間的步伐,就只能被時間的滾輪絞碎了。
這一日,董紫楓陪着她在城中走了一日。
沒有了齊家的煩憂,董紫楓興致濃烈,沒有了大雨的煩憂,蔣何鳳走得也很舒心,走過那一片廢墟,走過那些坍塌了一半的高樓,走過那些冷清熱鬧的街道,走過那些莊稼已毀的田地,他們來到一方湖泊前。
這是舒州百姓爲了澆灌挖出來的一口湖泊,水是從不遠處一條河流裡引來的,這方圓數裡的水田就是靠着這一方湖泊澆灌。
家園已毀,莊稼已毀,但這方湖泊卻因爲海水倒灌而變得比之以往更加清澈,湖泊四周還有樹木,大多已經被海水推到,只有兩三株還屹立在湖旁灑下完美的倒影。
白雲如棉絮一般漂浮在淡藍的天空,倒映在湛藍的湖泊中,天地之間,彷彿只是隔着湖岸那一道界限,有麻雀在傾倒的樹木上停留,上面有着它們已經被毀去的家。
白雲,樹木,湖泊,麻雀,若是沒有這一場災難,這裡會更加的和諧,如今,那一片片還未長出稻穗的莊稼已經全數被海水泡在田中,災難之後的美,十分淒涼。
“等到了明年,這裡會再次種滿水稻,這一方湖泊四周會再次載滿樹木,會有麻雀在上面安家,溝渠會被重新挖掘出來,湖水順着溝渠澆灌水田,來年再看舒州,又是一片欣欣向榮。後日,我們就回去。”
在蔣何鳳聽到最後那幾個字的時候,前面關於舒州來年的美好設想全數潰散,儘管董紫楓如在洛陽一半在舒州爭鬥着,可是她更喜歡舒州的安董。
彷彿是察覺到了蔣何鳳的排斥不喜,董紫楓重新抓住了那一束曙光。“到時候我們就去涇城走一趟!”
“去涇城…………”蔣何鳳眸光一閃,心裡不可抑制的掀起了波浪。
安靜的郊野,在樹木之上憩息的麻雀展翅而起,極速撲扇的翅膀落下了幾片灰色羽毛。
羽毛緩緩飄落,落在一根樹杈之上,落在樹杈之中那閃亮的箭頭上。
嗖……嗖…………嗖………
箭離弦,一股氣旋掀起了羽毛,託着羽毛在空中火速前進,帶羽毛再次飄飛在空中。
箭頭所指,就是並肩立在湖泊前的兩人。
有人賭過一次,就不怕再賭第二次,此次荒郊野嶺,是最好的機會。
閃亮的箭頭如同夜空隕落的流星,在空中拉出了一條平直的直線,只是比之黑夜裡的流星的耀目,在藍天之下的這三支箭拉出的直線很是不醒目。
縱然再不醒目,那夾雜的殺氣卻足以讓一個經驗老道的獵手嗅出危險的味道,在三支箭眼看着就要帶着最後一點力道射進董紫楓臂膀的時候,蔣何鳳未加思索一把將他推開,旋轉的弓箭,刺破了董紫楓被這一股突如其來的力道推開而飛揚起來的衣袖,透過衣袖,弓箭沒有停止,而是在蔣何鳳避讓之際,刺中了她的左臂肩頭。
推動弓箭火速前進的那股力最終爆發,弓箭如同鋒利的刀劍,深入肌膚皮肉刺破骨頭,破體而出。
蔣何鳳咬牙強忍痛楚雙膝跪地身子後仰避開了另外兩根箭,穿透身體的箭頭與大地觸碰,巨大的疼痛感讓她瞬時臉頰慘白,敵人還在,她迅速起身,想去摸自己往日都會隨身攜帶的劍,可今日因爲祭拜死者不易見利器那把劍已經被她留在了府衙,腰間空空如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