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二十三、雁歸山莊

暴雨過後的陽光格外明媚,惡戰之後的清晨尤其寧靜。

崔羽彤早就醒了,她發覺自己的頭髮被李霜壓着了,輕輕地擡起對方的手臂,把自己的頭髮挪出來,翻個身又睡下。

秦惠卿一向睡得不是很安穩,她也早就醒了,看着身邊的小羽抱着墨兒睡得正香,剛想閉目養神,就聽見樓下有人大喊,“殺~人~啦~”。那拖着長腔的聲音,好像是向衆人宣告一個好消息。

崔羽彤聽到喊聲,立刻起身,叫醒了李霜。隔壁房間,墨兒也立刻起牀,順便把小羽拉起來。

太史信的聲音從門口傳來:“各位趕快簡單收拾一下,咱們快走。”

幾個侍女敲門進入那兩間客房,服侍姑娘們洗漱。

有個膽大的旅客跑出去看了一下,回到一樓大堂,簡單描述了一下外邊的場景。大堂裡不想給自己惹麻煩的旅客一鬨而散,飛快地跑出客棧。只剩下光頭掌櫃在後邊感慨:“英明如我,先收了他們的錢。真不輟,地方都騰出來了,又可以住人了。”

二樓的旅客也紛紛收拾行李準備離開。太史信安排侍衛們把馬車和馬都拉到客棧一樓的出口處,又催了催崔羽彤等人:“快點快點,先別化妝了,反正蒙着臉也看不出來。”

正洗漱的崔羽彤聽到太史信的話,“哼”了一聲,看向李霜:“你們究竟喜歡太史信哪一點……”

太史信催着崔羽彤等人洗漱完,急忙領着她們到客棧一樓的入口處。馬車和侍衛們早就等着了。

“公子真是貼心,都讓馬車在門前等着呢。”李霜看到馬車居然到大堂門口來接,若有所思。

太史信把她們都送上車,自己也上車關門,拉下車窗的簾子,這纔開口:“雨後天晴,陽光特別毒,曬黑曬傷了就不好啦,這荒郊野外可沒有賣蘆薈膠的。”

“太史大人你還知道蘆薈膠呢?”小羽和墨兒相視一笑,太史信的話顯然讓她們對這個大直男刮目相看了。李霜也看了太史信一眼,點點頭,目光中蘊含着“孺子可教”的意味。

談話間馬車已經走出了一段距離,崔羽彤似乎不經意問了太史信一句:“昨晚客棧死人了?”

“嗯,”太史信把充當早飯的綠豆酥遞給秦惠卿,“聽說是強盜來偷東西,分贓不均,互相殺了殺。”

崔羽彤打量了一下太史信:“太史將軍沒事兒吧?”

“我當然沒事兒,”太史信搖搖頭,又遞給小羽和墨兒一包鳳梨酥,“昨晚外邊太吵,我跑到侍衛屋裡湊合了一夜。馬車這邊的事兒我都不知道。”

小羽拿起一塊太史信遞過來的鳳梨酥,輕輕咬了一口,覺得味道不錯,遞到墨兒嘴邊。墨兒一手接過食物放進嘴裡,一手摸了一下旁邊的車身。那裡有一處刀劍留下的痕跡,但並沒有血跡。

太史信給其他人分發了食物和水,雙眼微閉,兩手結印,自己盤腿打坐。他面容平靜輕鬆,竟然真有幾分寶相莊嚴的氣度。

昨夜到底發生了什麼?崔羽彤於公於私都想要弄清這個問題。那些侍衛稟告崔羽彤,太史信後半夜敲響他們客房臨街的窗戶,把他們嚇了一跳。等到太史信翻窗戶進來,他渾身溼透的樣子反而沒有那麼讓人驚訝,畢竟這樣的暴雨能夠讓很多雨具完全失效。太史信進屋後,話不多說,換了一身乾衣服,就和其他人一同打地鋪睡覺了。今天一早,侍衛們聽到喊聲,跑出去查看,發現了七八具屍體和一些人體殘骸,現場非常慘烈……太史信帶着侍衛們把馬車直接拉到客棧一樓門口,讓崔羽彤等人直接上車,拉好窗簾,避免幾個姑娘看到血腥的場景。雖然侍衛們確實沒看到太史信身上有傷,但誰也不相信他與那些屍首毫無關係。太史信還試圖說服侍衛們裝沒看見,把客棧的事情一筆帶過,這樣侍衛們就不會被追究失職的責任(試想一下女皇陛下若是知道侍衛們讓太史信一個人面對一羣刺客,會有什麼後果)。但這批侍衛和小羽、墨兒一樣,並非禁衛軍,而是被精挑細選進宮的高手,不敢欺瞞女皇,還是把自己知道的信息如實報告給崔羽彤。

崔羽彤看着閉目養神的太史信,心知自己絕無可能讓太史信老實交代。

對於這段經歷,倒是有另外一種說法。在這個版本的故事中,這個“別來客棧”乃是全戎手下的一個據點,那長相氣質都讓人反感的光頭掌櫃就是全戎的親兵,太史信和光頭掌櫃的對話則是暗號。太史信一行人在客棧投宿之後,光頭掌櫃就發覺後來的客人中有人要對太史信不利,派夥計利用送飯的機會告知了太史信。太史信判斷那些人的目的是刺殺自己,主動出門讓侍衛們都回來守着崔羽彤等人,打算自己在室外與刺客過招。然而這樣的舉動過於危險,光頭掌櫃悄悄派人在暴雨的掩護下把太史信領走,安排了一隊人等着刺客到來。刺客們果然中計,反而被全戎的親兵們守株待兔,面對親兵們的袖珍強弩毫無招架之力,丟下若干屍首後落荒而逃。太史信淋着雨,從外側窗戶進入侍衛們的客房,這就有了侍衛告訴崔羽彤的內容。這種說法被記錄在後世的野史故事集《國風奇妙夜》之中。

除此之外,還有第三種說法。第三個版本的故事塑造了秦道士關愛徒弟、心思縝密、嫉惡如仇、魔功卓絕的突出形象(你沒看錯,確實是魔功)。在這個版本中,秦道士和女皇一樣,對太史信放心不下。自從太史信和崔羽彤等人出發前往幷州城,秦道士一直暗中關心着他們。在“別來客棧”,秦道士眼看一隊刺客奔着太史信來了,心急如焚,僞裝成客棧的夥計,利用送水的機會,告訴太史信相關情況,讓太史信調集侍衛保護崔羽彤等人,然後去把刺客引到室外。在室外,秦道士表示不願讓太史信以身犯險,安排他爬到客棧二樓,進入侍衛們的客房。而秦道士自己,躲在馬車底下等着刺客們到來。趁着刺客們因爲撲空心慌意亂,秦道士驟然出手,先是用“泰山府君劍”直接把兩個刺客的身體削去一半,然後使出“天魔七殺功”擊穿了一個刺客的天靈蓋,又用“血咒冥王掌”打得幾個刺客心脈碎裂,還把一具屍體仍向刺客們的劍陣,嚇得一個刺客精神失常。最後,面對刺客頭領等人的決死一擊,秦道士使用“幽冥遁術”讓自己一瞬間移動到遠處,再用“冰獄無斷功”把雨水凝結成冰刃射穿刺客頭領的身體。在這個故事裡,秦道士化身爲魔,以“魔”的手段,衛“道”的尊嚴。這種說法被記載於匿名者撰寫的《大漢奇人錄》中。但經後人考證,《大漢奇人錄》其實和《凌煙閣功臣傳》一樣,都是某人蹲茅房的時候無聊而寫出來的,內容不足爲信。

真相到底如何,恐怕只有當事人自己才知道了。但不管怎樣,這一路上,太史信安安穩穩地在馬車裡和崔羽彤等人談笑風生,彷彿前一夜什麼也沒發生。

在接下來的旅途中,倒是沒有什麼驚險場面發生,也許是刺客們人員損失太大,面對侍衛們更嚴格的安全保衛,無法有效組織刺殺活動了吧。崔羽彤一行在七夕前三天抵達幷州城。雖然還有三天才過節,幷州城的主要街道上人流量已經挺大了。崔羽彤一行的三輛馬車因爲車身寬大,直接被堵在了路上,和其他車馬混在一起龜速行駛。小羽和墨兒覺得馬車裡太悶,轉而騎馬前行。

“崔大人在幷州城打算住在哪兒呢?”太史信看着出神的崔羽彤,突然發問。

崔羽彤知道太史信不會無緣無故開口,想了一下:“太史將軍是有合適的地方?”

太史信“樸實”地笑笑:“這一路上崔大人和幾位姑娘風餐露宿,侍衛們也非常辛苦,不妨找個好點的地方住下,好好歇歇。此處往南有個‘雁歸山莊’,還算乾淨整潔,不妨這幾天咱們住在那裡?”

崔羽彤似笑非笑地答應:“既然太史將軍發話了,那自然是恭敬不如從命了。”

雁歸山莊在幷州城南,後門毗鄰一條商業街,正門前則是小橋流水,楊柳飛花。崔羽彤等人在黃土和揚沙之中趕路幾天,此時看到這清新的景色,自然心情舒暢。看到幾個姑娘臉上的表情,太史信知道,自己這個住處選的還不錯。雁歸山莊原本是定遠侯的府邸。定遠侯被滿門抄斬後,這地方几經轉手,最後被全戎買下。全戎將這裡重新整修,在整體格局不變的情況下,適當拆建房屋,把雁歸山莊變成了幷州城有名的高端旅店。

崔羽彤一行人在侍者的引導下繞過門口的影壁,進入前廳。太史信上前,到櫃檯處辦理入住事宜。李霜饒有興致地湊到太史信身旁,看了一下侍者拿給太史信的一本冊子。冊子上標註着各種客房的戶型結構、配套設施和價目等。太史信翻了幾頁,選了幾處客房。一旁的侍者立刻沿着迴廊把崔羽彤等人領去客房。

太史信爲崔羽彤等人選的客房在山莊後花園的湖邊。四間客房都是套間,自帶書房、盥洗室和茅房。一個身着青色衣裙的侍女爲崔羽彤推開臥室的窗子:“後窗可以看到湖面的景色,前窗外是一片芍藥。姑娘們要是想沐浴,可以在客房這邊洗,也可以去山莊的溫泉池子。”

“願意住這兒嘛?”太史信笑着問崔羽彤。

“有心了。”崔羽彤微微點頭。

得到崔羽彤首肯,身着青色衣裙的侍女微微施禮:“奴婢小青,會一直在門外小路那裡候着,各位姑娘有什麼事兒,吩咐奴婢就好。”說完,她自己退了出去。

崔羽彤看小青走了,轉而問秦惠卿、李霜、小羽和墨兒:“你們覺得呢?”

“好呀,”小羽燦爛地一笑,“晚上我要和墨墨去泡溫泉。”

李霜也放鬆地笑了:“終於可以睡個好覺了。”

秦惠卿打量着這個曾經極爲熟悉而現在有些陌生的人:“希望你這次不要像以前那樣,對別人大方,對自己小氣。”

崔羽彤聽了秦惠卿的話,表情平靜地看着太史信:“花了不少銀子吧?”

太史信搖搖頭:“沒有那個‘別來客棧’貴,一間客房只要七兩銀子。”

“你住哪兒呢?”崔羽彤接着問。

“剛纔咱們路過一片竹林,竹林邊上有個房子,我住那兒。”

太史信幫着崔羽彤等人把隨身行李拿進客房,又去安排好了崔羽彤帶來的侍衛和侍女們。旅途勞頓,幾個姑娘都洗漱之後倒頭便睡,沒有一起吃晚飯的意願。因而太史信只帶着侍衛和侍女們在山莊的飯堂隨便吃了點東西,吩咐飯後各自別跑遠就好。他自己飯後徑直回客房去了。

這莊園的侍者和侍女都是全戎的人,不少暗處隱藏着親兵。太史信不用再擔心有人偷襲,終於可以好好放鬆一下。他不願意去溫泉,就讓侍者給他準備好熱水洗浴。在充滿熱水的泡澡桶裡,太史信輕輕舒了一口氣。他洗去了一身風塵,也好好思考了一下這些日子的經歷,心想幸虧有全戎的貼補,不然他太史信只能繼續繃緊神經住在路邊客棧裡,哪有銀子帶着崔羽彤一行到這裡來好好休息。洗浴更衣之後,太史信走到套間的書房,慢慢點亮几案上的蠟燭,打算看會兒書。

隨着燭光越來越亮,黑暗中漸漸現出了一個婀娜的身影:李霜側臥在書房的毯子上。她紅紗裹身,盤發赤足,紫色面紗遮臉,盈盈美目盯着太史信,熾熱的目光中充滿了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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