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詠臨活潑愛鬧,詠善冷漠收斂。

兩兄弟天性南轅北轍,本來就不怎麼親密,後來詠善當了,爲了詠棋等等事由,兩個親兄弟更是鬧了幾場大的,越發生疏怨恨。

現在被關押在一起,危急中真情流露,兩人坐在牀邊,交心對談,竟是多年來也不曾有過的兄友弟恭。

兩人坐在一塊,談到窗外遠遠天邊處的夕陽落下時,飯食送來了。

一陣模糊的,像鑰匙和鐵鎖的金屬交碰聲後,牢房的門打開。

一個小頭目似的小吏領着兩個手裡捧着飯菜的雜差進來。

“兩位殿下,晚飯來了。”

他使喚着兩個雜差把飯菜都擺在桌上,把雜差喚到外面等着,上前看了看桌面上的飯菜,親自再擺動了一下,才恭恭敬敬道:“照內懲院的規矩,每頓飯三樣素菜,一樣葷菜,兩位殿下請用,這裡還有一木桶子白飯,要是不夠,還可以再加。”

詠善和詠臨也餓了,走過來在桌邊坐下。

詠臨打出生就沒受過苦,從小錦衣玉食,哪一頓吃的不是好料,瞅桌上的菜色一眼,頓時眉頭大皺。

三樣素菜,光瞧顏色就讓人倒胃口,綠中帶黃,乾癟癟的,沒一點油星,也不知道是哪個沒良心廚子炒的。

唯一的葷菜是冬筍肉片。

詠臨拿起筷子,在那碟冬筍肉片裡面挑了挑,滿碟子的冬筍,挑盡了也只有三四片豬肉,不禁氣憤,“這是給人吃的嗎?我養的狗也比這吃得好。”

詠善卻不在意,悠悠道:“這是內懲院,你當是母親的淑妃宮,還是你的安逸閣,想吃什麼就使喚廚子去做?能吃就行了,吃吧。”

用筷子把葷菜裡面的肉片一片片挑出來,都放到詠臨的碗裡,“吃吧。”

詠臨眼見詠善落難,滿心的難受,恨不得把心掏出來替詠善受罪,見詠善落到這等境地還護着他,更受不了,猛地伸手,把對面詠善的飯碗搶過來,和自己放了肉片的碗換了個位置。

“哥哥你吃!”詠臨大口扒飯,就着難吃的清炒大白菜伸着脖子往下嚥,狠狠道:“母親說我整天坐不住,就是肉吃多了,這幾天正好吃素,清理清理腸胃。”

負責送飯菜的那小吏還沒走,剛剛從牢房另一頭的牀上查看了一番繞回來,忽然壓低了聲音問:“褥子好像不夠厚,要不要小的給殿下尋一牀妤點的過來?”

詠臨正一肚子氣,一邊嚼着黃綠青菜,一點斜眼冷笑,“不敢,不敢,內懲院不是專門作踐皇子的嗎?你不凍死餓死我們就不錯了,還敢指望什麼好褥子?”

那小吏一愕,瞧瞧桌上的飯菜,苦笑道:“殿下息怒,小的也尋思要幫殿下弄點好吃的,可是沒那膽子。這裡可是內懲院,關押的犯人個個都是要緊的,最怕的就是食物裡下毒,飯食都是上面指定的,廚子做什麼送什麼,擅自換一點加一點被知道都是個死罪。”

詠臨一臉悻悻。

詠善卻眼睛微微一瞇,開口問道:“我們的飯食,是哪個上面指定的?”

“犯人們的飯食,一向都是頭兒指定的,從前是張頭兒,現在當然就換成了孟頭兒。我們都是聽孟頭兒的,至於孟頭兒是聽哪個上面指定的,小的就不知道了。”小吏態度卻很恭敬,老老實實答了一番,又把臉轉過去對着詠臨,擠出一點尷尬的笑容,“殿下,您別生氣,小的若能好好伺候您,能不盡心伺候嗎?”

這話有些蹊蹺。

詠臨奇怪地打量他一眼。

那人猛地明白過來了,一拍腦袋道:“我就說呢,怎麼殿下見了小的好像不認識似的,敢情是殿下貴人事忙,早忘了小的這號人物。殿下,小的您忘了,小的親弟弟您應該是熟的。”

“你弟弟是誰?”

“圖南啊,原先在宮門那當侍衛,因爲還算勤勉,這兩天小升了,過去常和殿下一起賭錢喝酒的。”

詠臨頓時“哦”了一聲,表情好了許多,呵呵笑着拍了他一肩膀,“原來是那小子,我說你這傢伙看着有點眼熟呢,嗯,仔細看看,眉眼是和圖南一個樣的。我忘了你叫什麼名了。”

“小的圖東,殿下雖然不記得我,我可惦記着殿下您呢。前年小的還沒入內懲院,在後面圍苑負責收下面各省貢來的瓷器,下面人不小心砸了半車玫瑰瓷,連累到小的身上,本來要把小的拉到宮外廊上裸背打五十杖的,多虧了殿下開口,給小的免了,罰銀子了事,不然小的不死也剩半條命。”

詠臨總算模模糊糊有點印象,恍然道:“那次圖南大中午的過來找我,跪在地上哭哭啼啼,就是爲了你。他那傢伙平時呱呱噪噪,這麼一哭把我也嚇一跳。嗯,你弟弟對你不錯。”

圖東感激道:“全靠殿下開恩,小的沒本事,總沒機會報答殿下的恩德。現在……現在飲食上,小的被死規矩管着,真的不敢擅專。不過被褥之類不礙事的小東西,只要殿下開口,小的一定給殿下弄好的來。”

詠臨豪邁地一揮手,“你那事我也沒做什麼,就一句話的事。好,你幫我弄點好褥子來,睡得舒服點也是好的。”

“是”

詠善在旁邊插話問道:“外面的事,你能聽見消息嗎?”

“要看是什麼消息,”圖東攤攤手,“小的職位低,能聽到的都是些小消息,侍衛內侍們每天嘴裡盡說些不乾不淨的雜事,沒幾件能人得了殿下的耳的。”

詠臨想起一事,頓時眼睛二兄,“別的你不能打採,給我母親帶個口信總可以吧?你去淑妃殿瞧瞧她,看她現在身子如何?告訴她不要擔心,我們兄弟關一個牢房,目前還好。”

圖東爲難地皺眉,“內懲院規矩,是不許給外頭傳信的。”

沉吟一會兒,咬咬牙,“做人不能知恩不報。好,小的不能出面,等我找個機會,叫我弟弟給殿下走一趟,怎麼也要給殿下把這個口信傳到。”

事情商量定,圖東垂着手在一旁等他們吃飯。

兩人吃完,圖東才又把牢房門打開,叫外面的雜差進來撤碗,收拾乾淨桌子,全退了出去。

平房又重新鎖上了。

詠善這才問:“這個人,你信得過嗎?”

詠臨一愣,撓着頭想了想,“圖南我是很熟的,性情直爽,算是條漢子,他哥哥我也確實救過。不過說到人的花花腸子什麼的,哥哥,你比我懂。你看他信不信得過?”

詠善沉思片刻,道:“看人要看眼睛。這人眼正眸直,雖然欠了點膽略,卻不是心思歹毒之人。反正我們現在也沒別的選擇,不妨冒險信他一回。”

詠臨對他信心十足,點頭道:“如果哥哥也這麼說,絕對就是可信的了。父皇說過,當皇帝最要緊的是一雙眼睛,要會看人用人,能分是非,辨大局。他老人家挑你當,當然就是說你有一雙好眼睛。”

詠善一陣沉默。

“哥哥,我是不是說錯什麼了?”詠臨見他神情不對,以爲自己又說錯話了,懊悔不已,往自己臉上輕輕搧了一下,罵自己道:“看你亂說話,看你亂說話!”

詠善抓住他的手,不許他亂搧,淡然一笑,“又不是小孩子,別做這種惹人笑話的事。父皇那話,是什麼時候說的?”

詠臨露出思索的樣子,不太肯定的道:“是我從封地回來後,第一次去給父皇請安時說的?誰記得呢。唉,父皇真是的,喜歡哥哥的時候,誇得不得了,現在一翻臉,就一道聖旨把人關內懲院審問。怪不得說伴君如伴虎,唉,唉,誰叫我們是皇帝的兒子呢?”

“父皇常誇我嗎?”

“那當然。那時候哥哥剛剛冊封嘛。”詠臨悻悻道:“我現在覺得咱們當皇子的,就和當妃嬪一個樣,被父皇喜愛時就是個寶貝,不喜歡就丟到冷宮,你看麗妃,不就是一個榜樣?還有詠棋……算了,不提詠棋!”

當夜圖東又來了一趟,這次是送厚褥子。

因爲是拿着東西進牢房,內懲院這等重地,不管是誰弄東西進來,都要照例搜查一番,自己人也一樣。

圖東拿着褥子進來,後面就跟着兩個陌生面孔的差役,一進來,面無表情地走到牀前,把新舊褥子裡外細細翻查了遍,連縫線口都細細用指頭摸了一道,查不出什麼,才向圖東點點頭,退到門外。

有人在,圖東也不方便說話,只朝詠臨承諾似的看了一眼,就轉身出了牢房。

不管怎麼說,有了圖東幫這點忙,至少日子好過一些。

詠臨等他們都走了,過去看看送過來的褥子,點頭道:“圖東算有良心,這褥子十成新,不知道是不是他自己掏銀子給咱們買的。哥哥,等以後出去了,我們可不能忘了這人。”

詠善若有所思,詠臨又喚了兩聲,才頷首,慢慢道:“你說的對,疾風方知勁草,像我們這種養尊處優的皇子,不遇上這等挫折,未必就能把手下這些人看清楚。”

詠臨把臉探到窗邊,隔着鐵柵感覺一下外面的溫度,縮回來道:“我都懊悔今天的大太陽了,雪化了天更冷,這裡沒有地龍火爐,真折騰人的。哥哥,我們把褥子堆一處睡,兩人擠着取暖,免得凍病了。”

把所有被褥都搬一張木牀上,笨手笨腳的鋪好。

詠善沒說什麼,脫了靴子。

他們倉促被關,沒上面人關照,牢房裡也沒預備別的衣裳,兩兄弟和衣躺下,隨便把被子蓋在身上。

兩人並肩,手腳伸得直直,仰天躺着。

說是睡,其實一絲睡意也無。

很久,詠臨發出一點聲音。

“哥哥。”

“嗯?還沒睡?”

“睡不着。”詠臨睜開眼,直勾勾看着頭頂上難看的牢房頂,低聲道:“越想睡,越滿腦子東西。我一會兒想起在淑妃宮裡母親給我準備蓮子百合湯水,一會兒想起我們三個在殿下棋,那光景多好,詠……他和你下棋輸了,還欠了你一幅字,那時候,我們兄弟多好……”

詠善沒作聲。

他閉着眼睛,讓黑暗慢慢浸潤自己,彷彿想讓自己輕輕地,輕輕地從這片混濁中浮起來。

“睡吧,弟弟,睡吧。”詠善深深吸了一口氣,柔和地道:=坦只是一場噩夢,等你醒了,就什麼都變回原樣了。你要……沉住氣。”

他在被子底下,把手伸過去,握住身邊的詠臨的手。

詠臨同樣緊緊地握住了他的。

從沒有一刻,詠善覺得他和這孿生弟弟如此血肉相連。

這一剎,他由衷感激淑妃,感激她賦予了自己一個生命中的奇蹟,讓他早在腹中被孕育,只是茫茫中一點粉塵時,就擁有了一個永遠:水遠和自己血肉相連的兄弟。

不敢相信,自己曾經如此嫉妒他,憎恨他。

不敢,相信。

第二天一早,牢房門下鎖的聲音響起。

詠臨一聽聲響,早就一個猛子坐起來。詠善卻還靜靜躺着閉目養神,孟奇領着幾個差役進來後,才緩緩坐起來,定了定神,從容問道:是要提審?”

孟奇道:“是。”

詠善下牀蹬靴,長身而起,慢條斯理地整理了衣服上的褶皺,對孟奇道:“取些清水來,我要洗把臉。”頓了頓,溫和地道:“不能給清水,從外面地上取點殘雪也行。”

孟奇暗暗詫異。

偌大朝廷,每年被關入內懲院的落難皇族貴戚多了,平日威風八面,跺一跺腳都能教地面震兩下,可誰進來不是滿心惶恐,或落魄失魂,顫慄求饒,或色厲內荏,喝吼怒罵,失態是常見事。

只有這位被關進內懲院的殿下,才十六歲的年紀,竟能寵辱不驚,安然處之,真教人不能不服。

身上這股冷銳犀利又不失高貴的逼人氣勢,是別的皇子身上難以看到的。

“殿下雖然關了進來,畢竟是皇子,我們怎敢連清水都不供?是小的疏忽了。”孟奇不卑不亢道:“小的這就叫人去取。”

回頭吩咐一個差役,“呆站着幹什麼,還不快點取水過來?還有乾淨的白巾,水要熱的,快!”

差役拔腳跑着去了,不一會兒捧着一盆熱水過來,肩上搭着兩塊乾淨白巾,因爲自己兩隻手不夠使,還多叫了一個同僚在後面幫忙拿漱口之物。

孟奇他們在一旁等着。

看詠善和詠臨他們洗臉漱口,弄得清爽了,孟奇才又過來,“雨位殿下既然梳洗過了,請移步。”

詠善點點頭,和詠臨一起在孟奇等人的押送下走出牢房。

詠善對這裡並不陌生,跟在孟奇後面拐過右面,心裡已經明白對自己的審問設在了內懲院的審訊廳。

要到達那裡,必須穿過一條漆黑信道。

當日詠棋被押回京城,關入內懲院接受審問,就是經過這段長長的令人壓抑的通道到達審訊廳,見到了在裡面早就等待着他的詠善。

詠棋當時的心情,會和自己一樣嗎?

詠善穩穩地往裡面走着,思潮起伏,不勝晞噓。

那個揹着他偷了書信,還把信燒掉的人,那個到最後終於把他弄進內懲院,自己卻急得吐血,把牀單染出一片沭目驚心殷紅的人,現在到底怎樣了?

太醫看過了?

藥方是怎麼寫的?

到了此刻,發生了那麼多的事,詠善已經不知道該怎麼去想,去感覺,去思念。

他該生氣,或者怨恨,至少也應該像詠臨那樣,迷惑不解,抓着詠棋問一句你爲什麼這樣做?你恨我嗎?

可自己卻一點想這樣做的意思也沒有。

對於詠棋的所作所爲,詠善根本抽不出心思問爲什麼,問恨不恨。

他竟覺得理所當然。

他早知道的。

淑妃早就提醒過,這哥哥會在他腳跟上割一刀。

他挨這一刀,罪有應得。

詠臨認爲應該恨詠棋,是詠棋把他害到了這個境地。

他不恨。

詠善很清楚,把自己害到這個境地的,只是自己。

他只擔心詠棋。

那個哥哥,沒了他在身邊照顧,是不是會……不快活?

“詠善、詠臨帶到。”

前面的稟報拔高了聲調傳進耳膜。

詠善把腦裡糾纏的念頭強行趕走,擡起頭,看着通道盡頭映在白牆上霍動的火光影子,昂然大步走去。

跨進審訊廳,銳利雙目左右一掃,廳中事物盡收眼底。

還是老樣子,燒得火紅火紅的大鐵爐,牆上掛着令人瞻顫心驚的各種刑具,正前方上一個階,擺着案桌座椅,那是審問人坐的地方。

唯一不同的,只是從前坐在那裡的高高在上的審問人,今天成了站在下面被審的,新的審問人換了……

“哥哥好氣色,在內懲院關了一個晚上,神采飛揚,精神不減。”詠升高坐在上面,冷笑譏諷。

真是豈有此理!

他昨晚在父皇面前忙前忙後,百般小心奉承,終於讓父皇點頭,傳旨命他專審詠善一案,讓他興奮了一個晚上,轉輾反側無法入睡,今天一早就抱着聖旨,趕過來內懲院打算棒打落水狗,一棒子把這個阻礙他登上位的詠善給打發掉。

不料,犯人比主審官的架子還大。

詠升在這等了半天,纔等到詠善詠臨過來,不但如此,詠善竟一絲萎靡頹然的樣子都沒有,還是往常那般冷冽從容,頭冠整齊,衣裳不亂,目光略微斜起,悠悠一掃,仍舊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睥睨衆生似的高傲冷漠。

詠升既意外,又氣惱。

強壓了心中嫉恨,先做一番情面功夫,嘆了一口氣道:“哥哥不要怪我,這是父皇旨意,弟弟我心裡也很不忍心。誰想到我們兄弟向來和睦,今天竟然有旨意要我來審你呢?不過哥哥放心,只要哥哥老老實實坦一白,把罪行交代清楚,我一定會在父皇面前給哥哥求情。不過,”

話一頓,皮笑肉不笑地扯了一下臉頰,換了一種口氣道:“要得父皇憐憫,必須自己先有坦誠之心。若是哥哥不供狀認罪,我奉了聖旨,就只能嚴問到底了。”

詠臨看見他那得意洋洋的樣子,一肚子惱火,朝地上重重啐了一口,“詠升!你少拿雞毛當令箭?我哥哥身正不怕影斜,什麼罪也沒有,你栽不了他的贓!”

“江中王,你規矩點!”詠升臉色一變,拿起案上擺設的驚堂木,啪地一敲。聲震全廳。

熊熊火光,滿牆刑具森影交映,令人呼吸驟沉。

詠升冷冷道:“詠臨,你別得意,你也是被父皇下旨關進來教訓的,爲什麼審問詠善要把你也帶過來,這是父皇仁慈,希望你在一旁看了受點震懾,日後知道改過。給我好好站到一邊,不許開口,如果再敢擾亂審問,別怪我不顧兄弟情義,叫左右教導你。”

“呸!你是什麼東西,有本事教導我?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你覬覦我詠善哥哥的位置!”詠臨卻是個天王老子也不怕的角色,用手在胸口左右一扯,外套從中撕開,露出裡面貼身小虎皮襖,挺着胸膛,朝着詠升喝道:“詠升,你三哥里面這顆心是熱的,血是紅的,你想借着審問的機會害我哥哥,行!你先剮了我!你敢不敢?敢不敢?”

他是皇子身分,向來又得炎帝寵愛,多年頑皮鬧事都沒怎麼被責罰過,這次被抓到了內懲院早憋了一肚子氣,潑灑率性得令人措手不及。

這麼吆喝着嗓子一鬧,頓時把內懲院的人都弄懵了,看看朝着審問官喝罵的詠臨,瞅瞅靜靜站在詠臨身旁,充耳不聞,泰然自若的詠善,一時竟沒人敢去拉詠臨,只等着看尷尬的審問官詠升怎麼發落。

詠升一陣無名火起。

原本想着詠善已經到了內懲院,詠臨也被關進來了,孿生兄弟一道落難,還不是兩條落水狗,想怎麼欺負就怎麼欺負,肚裡籌劃着怎麼先禮後兵,怎麼威逼利誘,如果不行就用刑,但總要顯些手段,既要讓詠善認個大罪,把詠善這個一腳踢進永不翻身的深淵,又不能太露行跡,讓外人覺得自己這個當弟弟的六親不認,居心不軌。

沒想到詠臨這混賬,說傻又不是全傻,居然一口喊破自己心裡所思所想,還瞻敢衝他挑釁,好好一場嚴肅審問,瞬間被他攪和成一場鬧劇。

詠升環視一圈,廳門兩旁守門的,廳內供使喚的,在牆邊伺候的差役內侍們,個個不聲不響,眼中似乎都含着譏諷,看好戲似的,頓時火不打一處來,把驚堂木拿起來往桌上用盡力氣一敲。

啪!冷喝,“來人,把詠臨給我綁起來!無視父皇旨意,擾亂審問,先押下去杖責三十,讓他清醒清醒!”

廳中左右兩排差役都是經驗老道的,整整齊齊吆喝一聲,震得人心一顫,立即左右出來三人,一共六人把詠臨圍了。

眼看要動手,一把聲音插進來道:“慢!”

從詠升身後站出一人,穿着五品朝服。

這人年紀不大,大概二十五六歲,臉頰瘦削,目光卻極有神,他叫停衆人,跨步出來,先向詠升規規矩矩施了一禮,直起身來,才道:“殿下,皇上的旨意裡,只有說要殿下就恭無悔一案審問,並沒要殿下審問江中王。殿下無故責打江中王,似乎不妥。”

詠善在一旁仔細打量,認出那人是剛剛調入刑部的宣鴻音,他本在京外做官,因爲公正清廉,直言敢爲,不久前被朝廷選人刑部辦事,當時還是詠善提筆批示調文的。

從前只是調入時按規矩匆匆見過一面,沒有詳談,不知其人究竟如何。

想不到今天卻在這裡撞見了。

難道是父皇派他過來監督詠升審問的?

“我這是無故責打嗎?”詠升氣道:“詠臨存心鬧事,我才責打教訓他,有什麼不安?”

“皇子是金枝玉葉,誰敢不奉旨而損其身體?”宣鴻音把頭一擡,看着詠升,一板一眼道:“聖旨裡寫的是要江中王旁觀,旁觀的意思,就是他不是殿下審問的對象,也並非可容殿下責打教訓的犯人。下官奉旨陪審,如果殿下執意對江中王用刑,下官只能秉公辦事,立即面聖稟報此事,請皇上定奪。”

詠善沒有猜錯。

宣鴻音確實是炎帝派來監督陪審的。

詠升被這區區五品小官氣得指尖發抖,狠狠瞪了這不苟言笑的傢伙一眼,現在詠善剛剛被打壓,他還未被正式冊封爲新,做事不能太冒失,尤其不能失去父皇歡心,只能暫且忍耐。

“好,我就照你說的辦。”詠升冷哼一聲,“來人,把詠臨拉到一邊,讓他旁觀。”

又拿起驚堂木,一拍。

啪!

詠升擺出主審的架勢,居高臨下,兩眼盯在站在下面的詠善臉上,“詠善,我現在奉旨審問,問你什麼,你都要老實回答,明白嗎?”詠善淡淡一笑,“你問吧。”他越從容,詠升越渾身不是滋味。

“詠善,你有沒有害死恭無悔?”

“我沒有。”

“你和恭無悔有什麼冤仇?”

“沒有。”

“胡說!”詠升冷然喝道:“恭無悔阻撓淑妃冊封皇后,妨礙了你們母子的好事,難道你心裡一點也不在意?一點也不怨恨?”

“我該在意怨恨?”

“難道不該?”

“當然不該。”詠善挺身長立,個儻瀟灑,慢悠悠道:“冊封誰當皇后,是父皇的決定。若父皇要冊封母親,別說區區一個恭無侮,就算所有御史一同反對也沒用。既然這不是恭無悔可以阻撓的事,他自己喜歡寫個奏摺給父皇,與我何干?我犯不着恨他。”

冊封皇后一事,是能指證詠善和恭無侮有仇怨的最重要的一條。

不料詠善這麼輕描淡寫,字字在理,更要命的是把炎帝也牽扯在裡面,居然讓詠升一下子愣住,不知道該怎麼駁斥。

難道要說炎帝冊封皇后,是御史可以阻撓改變的嗎?

這豈不是給炎帝臉上打一耳光?

“冊封皇后的事是父皇叫吳才問過你的,我今天先不追究。”詠升愣了一會兒,定下神來,“可你私入天牢,和恭無悔密談,這事證據確鑿。詠善,你不認罪嗎?”

“我已經說過了,”詠善不緊不慢地答道:“我確實曾經到天牢找恭無悔談話,此事做得魯莽,如果要問我不謹慎的罪,我認。但恭無悔不是我殺的,毒藥也不是我給的,要問這個,我答不了你。”

詠升尖利地一笑,“哥哥說得好輕鬆。吳才稟報,你曾經說過自己手裡有恭無悔的親筆書信,後來又說自己沒有,出爾反爾,這是怎麼回事?要不是心虛,怎會如此?”

詠善沉默。

詠升見他不說話,頓時得意,寒着臉道:“到底是怎麼回事?你是心虛作假,還是確實有信,卻找不到了?如果找不到,信到哪去了?被人偷了?你只管說出來,若是證物被偷,我們一定嚴查到底。”

詠善卻依然沉默。

俊臉上波瀾不興,讓人猜不透。

詠升又問了一句,沒有迴應,再也沒有耐性,“詠善,這是審案,不是在你的殿閒話家常。你要是拒不答話,我就要動刑了!”

啪!

驚堂木重重一拍。

詠臨急出一身汗,在旁邊猛地一動,頓時被左右四五個負責看守他的差役壓肩的壓肩,扭手的扭手,按得動彈不得。

書信的事,他是親眼看着詠棋承認偷走後燒掉的。

詠善的冤枉只有他知道。

詠臨被衆人壓着掙扎不開,嘴巴卻還能用,張口喊道:“哥哥你別不張嘴!你說句話啊!你明明就……”

詠善一記眼神頃刻掃來,視線森冷陰寒,凍得詠臨打了一個哆嗦,愣了一下,硬把下面的話吞了回去。

詠善讓詠臨閉了嘴,目光由陰寒變爲平靜,緩緩移回腳前的地面。

詠升不懷好意地把問題往書信的下落方面引,明明是要逼他把詠棋也拖下水,不然就要他認心虛作假,僞報書信的罪名。

兩條都是能讓人粉身碎骨的死路,這節骨眼上不管他做什麼回答,負責主審而且有權力向炎帝回報的詠升都能添油加醋讓事情惡化。

言多必失,不如緘默。

詠善心如止水,一言不發。

詠升卻正中下懷,巴不得詠善不合作,嘿嘿冷笑,“詠善,你這是惡意拒答了?別怪我不提醒你,現在我是奉旨審案,有權對你用刑。”

詠善任他恫嚇,眼神沉凝不移,還是閉着嘴,鐵鑄似的一樣直挺挺的站着。

“好!”詠升一聲獰笑,拿起手上的驚堂木,驟喝一聲,“來啊!把詠善捆

剛要往桌上一拍。

身側冷不防地有人踱出一步,“殿下請慢。”

居然又是那個不知死活的宣鴻音。

詠升被他這個奉旨陪審的小小刑部官員這麼忽然一挫,驚堂木停在半空,拍也不是,不拍也不是,臉色難看到極點,咬着牙冷笑,“怎麼?宣大人,詠臨我不能審,詠善可是我奉旨審問的人,難道他我也不能碰?”

“殿下奉旨審案,當然可以按旨意行事,審問刑訊,都由殿下拿主意,下官不敢幹預。”宣鴻音好像沒瞧見他的怒氣似的,木着一張瘦臉,依然用他冷硬古板的聲音,清清楚楚地道:“但下官奉旨陪審,也有提問之權。有一個和案子有關的問題,下官想問一下詠善殿下。請殿下恩准。”

他也是奉旨的,又是炎帝指定的陪審,連詠升都不能阻撓他發問。

詠升只能悻悻放下驚堂木,“好,你問。”

宣鴻音先向詠升施禮多謝,才轉過身,仔細打量了站在下面的詠善一眼,緩緩道:“詠善殿下,依吳才轉述,你說到天牢去見恭無悔,是爲了教導他改過自新,日後不要再魯莽行事?”

“是。”

“只是爲了這個?還有別的原因嗎?”宣鴻音有條不紊地道:“你是,皇上身體不適,要你代批奏章,連着朝廷宮內諸多事情,萬務纏身,你一日能有多少空閒?就爲了訓導一個不熟絡的御史,你會不惜拋開要務,親自到天牢和他談心?我第一個不信。其中必有隱情。殿下,你有什麼冤屈儘管說,只要是實話,我會代殿下向皇上直接稟告。”

詠升坐在案桌後,倏地渾身一寒,渾身毛孔炸開。

詠善到天牢見恭無悔,當然是受他詠升的拜託。

這事做得非常機密,要挾詠善時也沒有第三者在場,難道竟被知道了?

這叫宣鴻音的五品官到底什麼來頭,居然一開口就點出這最教人心驚瞻跳的關鍵,口氣竟然還隱約支持詠善把他這個主審也拖下水?

想到後果,詠升大氣也不敢喘,往下一看,恰好詠善也擡起眼往上掃來,四道視線在空中輕輕一碰,火花四進,旋即錯開去。

詠善何嘗聽不出宣鴻音的話外之音,一方面覺得詫異,一方面卻驟起警覺。

詠升這五弟,他向來不喜歡。

藉着機會把詠升扯下水是很簡單,但這樣做,不免又要扯出詠棋詠臨過去私傳信箋的罪行,變成人人都是輸家。

如此不顧大局,爲了一己之私,把其他兄弟一網打盡,不是善行。

想到這,老太傳說過的話電光石火一樣閃過腦際。

天下哪個父親給兒子起名不花心思?

父皇給他起的,不就是一個善字。

難道太傅那個不着邊際的故事,居然是點在這地方?

宣鴻音是父皇派來的刑部官員,爲什麼忽然冒出來問這個?

詠善心中波濤大作,面上卻很冷靜,沉吟片刻,淡淡道:“我是,天下的事都該關注,何況是國家負責言路的御史?不管熟絡不熟絡,要談心的,還是要抽點功夫談心。”

“沒有別的原因?”

“沒有。”

詠升暗中鬆了一口大氣,背上冷浸浸的,全是嚇出來的冷汗,惡狠狠地瞪了旁邊站着的宣鴻音一眼。

竟敢和我作對?

等日後當了,看我要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又想,詠善也就是色厲內荏,被關在內懲院一晚,想必是嚇得魂不附體,什麼都不敢亂說。

正好抓住這個機會,擠一點口供出來。

“宣大人,你問完了吧?”詠升冷冷道:“問完的話,該到我這個主審來問了。”

宣鴻音畢竟只是陪審,詠善咬死不改口,硬說到天牢沒受人唆使,只能退了回去,讓詠升繼續把持大局。

詠升立即將話題轉回原處,“詠善,信件的事,你到底怎麼解釋?”

這是他好不容易尋到的破綻,絕對不能輕易放過。

詠善輕輕抿着脣,什麼也沒說。

“好啊!”詠升這口氣早就憋夠了,剛纔被宣鴻音出來打斷,好不容易扭轉回來,這次更加毫不遲疑,拿起驚堂木就重重一拍,大喝道:“來人!拉下去杖責五十!我看你到底答不答!”

左右差役轟然應了一聲,撩袖子朝詠善圍去。

詠臨又驚又怒,狂吼起來,“詠升!你要敢碰我哥哥一根頭髮,我生吃了你!”

頭一低,蠻牛一樣撞去,頓時把身側一個按着他的差役撞得咚一下摔在地上。

衆人大聲吆喝,幾人連撲上去,又捱了詠臨幾腳,一陣混亂,好不容易把詠臨重新按住。

詠臨還在大吼,“你這個狼心狗肺的畜生!別忘了當初你怎麼巴結我哥哥,現在小人得志,翻臉不認人!父皇看得上你這小人?我第一個不信!我要見父皇,讓父皇嗚嗚……唔嗚……”

沒說完,被氣得發抖的詠升命人拿來破布,不管三七二十一塞了滿口。

詠升對付了詠臨,轉頭去看另一邊,因爲詠臨陡然發動,廳內一片混亂,本來要處置詠善的大漢們被吸引了注意力,都圍在詠善身邊呆看着詠臨那邊。

詠升大怒喝罵,“混賬!沒聽見我說什麼嗎?把詠善拉下去!重重杖責!”

衆人這才行動起來,撩袖子剛要反扭詠善雙手,把他押到地上趴跪着責打。

詠善道:“慢。”

他天生就帶一股冷冽寒意,幾個差役本來如狼似虎,被他犀利視線一掃,聲音入耳,雖然只有輕輕一字,卻像一粒冰珠從半空中墜下,敲在玉盤上似的,冷凝凝,教人不敢輕忽。

衆人一愣,都住了手,回頭看詠升示意。

“哦?”詠升得意地笑問:“總算肯開口了?”

“詠升,我現在,還是。”

詠升咯一聲冷笑,“我說怎麼你還那麼神氣呢,原來仗着這個。可惜,殿下你的如意算盤打不響!又怎樣?我是奉父皇旨意辦事,不如實招供,就算是天皇老子我也照打不誤。現在我是主審,你是犯人,我要你跪你就得跪,要你招你就得招!”

“是國家儲君,君臣有別。我跪,你敢受嗎?”詠善道:“我知道你有父皇旨意,審我沒問題,辱我卻不行。你要杖責我?可以。但首先要在地上鋪一層明黃墊子,用的鐵杖也一樣,必須用明黃綾子裹了,還有,我雙膝着地,就是跪拜了,你們受不起我這大禮,必須避到階下,站在一旁。”

他侃侃而言,從容不迫一笑,“這是典上寫得明明白白的朝廷禮法,不照辦就是欺君。五弟,我這是好心提醒你,免得你犯了錯,失了父皇歡心。”

詠升被他說得一愣一愣,這些話一個錯處都挑不出來,確實禮法都有規定,臉猛然一紅,轉即黑沉下來,“你……你……好!”

喘了兩口粗氣,霍然站起,“我們受不起你跪,倒要看你受不受得起大刑!”

領着上面一衆官員隨從,全部一個不留地站下階。

“來人,鋪明黃墊子,裹黃綾!”

一切佈置妥當。

詠善不等別人朝他伸手,高傲地一擺手,“用不着你們。”

走到中央,毅然跪在明黃墊上,緩緩趴下,雙手放在頭部兩側,抓緊了墊子邊緣,沉聲道:“動手吧。”

內懲院中掌刑的兩個大漢拿着裹了黃綾的鐵杖過來,左右站在兩旁,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詠升一聲大喝,“打啊!給我打!”

兩個大漢應了一聲,高高舉起鐵杖,狠狠拍下去。

這不是尋常木杖,而是由寒鐵鑄成,份量極沉極重,掌刑的又是老手,一杖下去,詠善咬得緊緊的牙發出輕微的磨聲,額上頓時冒出一層細密冷汗。

剛倒吸一口涼氣,第二杖又擊在身上。

劇痛從擊打處蔓延至全身,五臟六腑彷佛翻過來似的。

內懲院另一人拔高調子,一下一下數着,“十九!二十!二十一……”

連續二十幾杖,一刻也不停的打在身上,詠善臉色由白轉青,十指死死抓着墊邊,指節繃得發白。

“唔唔!唔!”詠臨眼眶進火,無奈被五六個大漢壓着,嘴也堵着,連罵都沒法子罵。

眼睜睜看着詠善被杖打,瞪得銅鈴大的眼睛一眨:心疼得眼淚直淌。

“黃綾裹着的鐵杖滋味不錯吧?”詠升不得不避下臺階,肚裡燒得滿滿的惡意毒火,一邊看,一邊冷笑,“這鐵杖傷筋動骨,不是好玩的,想活命,還是快點招了吧,書信到底到哪去了?和詠棋有什麼關係?你和詠棋關係密切,在恭無悔一案上誰是主犯,誰是從犯?”

詠善痛出一身冷汗,卻極爲執拗,咬着牙默默忍着,連一句呻吟也沒有。

聽詠升在旁邊逼問,偏過頭,眼臉往上一扯,滿眼的不層一顧,那目光像冷箭一樣,驟然射中詠升最忌諱處,頓時惹得詠升大怒,跺腳大喝,“打!用勁的打!往死裡打!”

內懲院掌刑是有章法的,況且打的還是,誰敢往死裡打?

依舊不緊不慢的一杖一杖來。

詠善痛得牙齒咬得吱吱響,俊容一陣陣抽搐。

橫了心,任憑鐵杖落在身上,就是一聲不吭。

“四十七!四十八!四十九……”

五十下杖責眼看就要結束,詠善還是一點招供的意思都沒有,雙目輕輕閉上,紫色的脣抿得緊緊。

詠升沒想到這已經倒臺倒了大半的死到臨頭,居然還如此硬朗,實在大出意料,自己這個主審被他三言兩語一逼下高臺,又用了刑,如果再問不出東西,顏面何存?

如果父皇知道自己如此佔優勢,還奈何不了詠善,會怎麼想?

反正已經撕破臉,此刻正是打鐵趁熱的時候,若不能讓詠善招供,還不如趁機了結他,永絕後患……

詠升越想越真,邪念一起,頓時惡向膽邊生,開口罵道:“沒用的東西,都沒吃飯嗎?連掄個鐵杖都使不出勁,等我來!”

撩起袖子,上去奪了鐵杖,高舉起來,朝着詠善脊樑狠狠擊下。

第十一章 第一章 第29章 第五章 第四章 第30章 第十七章 第38章 第43章 第五章 第三十五章 第十四章 第九章 第39章 第八章 第30章 第二十五章 第十五章 第十三章 第二十一章 第39章 第二章 第34章 第八章 第十四章 第27章 第二十八章 第十九章 第20章 下第四章 第二十三章 第29章 第二十六章 第五章 第七章 第十三章 第二十三章 第二十四章 第28章 第38章 第七章 第九章 第十四章 第十九章 第29章 第十章 文案第十一章 第33章 第三十二章 第三十三章 第43章 第三章 第十七章 第十七章 第二十二章 第十七章 第二十三章 第三十五章 第40章 第八章 第四章 第三十一章 第一章 第十九章 第二十章 第42章 第三章 第二十四章 第一章 第20章 下第十六章 第二十章 第五章 第29章 第十三章 第十四章 第30章 第十五章 第44章 第36章 第27章 第38章 第十九章 第29章 第三十五章 第二章 第十四章 第三十一章 第42章 第37章 第十九章 第十一章 第5章 下第十六章 第六章 第八章 第二十二章 第三十一章
第十一章 第一章 第29章 第五章 第四章 第30章 第十七章 第38章 第43章 第五章 第三十五章 第十四章 第九章 第39章 第八章 第30章 第二十五章 第十五章 第十三章 第二十一章 第39章 第二章 第34章 第八章 第十四章 第27章 第二十八章 第十九章 第20章 下第四章 第二十三章 第29章 第二十六章 第五章 第七章 第十三章 第二十三章 第二十四章 第28章 第38章 第七章 第九章 第十四章 第十九章 第29章 第十章 文案第十一章 第33章 第三十二章 第三十三章 第43章 第三章 第十七章 第十七章 第二十二章 第十七章 第二十三章 第三十五章 第40章 第八章 第四章 第三十一章 第一章 第十九章 第二十章 第42章 第三章 第二十四章 第一章 第20章 下第十六章 第二十章 第五章 第29章 第十三章 第十四章 第30章 第十五章 第44章 第36章 第27章 第38章 第十九章 第29章 第三十五章 第二章 第十四章 第三十一章 第42章 第37章 第十九章 第十一章 第5章 下第十六章 第六章 第八章 第二十二章 第三十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