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 再會

三個月,太突然的離別,如今是夠也不夠?不論怎樣,對羽皇軒來說,此事早有註定。

然而,久藏山中,不知外世,怎知故人面容,不堪春風......

那位聶相觴,在前一個月還有出現幾次,之後便悄然離去了。顯然,潛心練劍的羽皇軒,悟性太高...

至於凌常彥,他沒有那麼多的耐心,卻也不逐門規,自在雲遊去了。去的方向,恰巧與那位聶高人相同。也可能,他們會在遠方結伴而行,把酒戲謔人間吧...

凌常彥走的時候,順帶打聽了葉月涼和霍伊伊的消息。說是,她們已在分別的第二個月內,解決了墨武的事,離開了,但並沒有回門派的意思,竟不知了去向...

凌常彥還笑着說,原來,女子根本不依賴男人...

羽皇軒聽着這別有意味的話語,手中揮的劍依舊沒有停下,心如明鏡止水,堅定的眼神隱約有一絲晃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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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已經是羽皇軒在山裡的第四個月,若不是聽到外界傳聞,說一向寬大待人的西遠寺遭人暗算,且葉月涼她們可能會在,或許,他會再呆上幾天...

如今輕輕關上了脆桃木枝條做成的門,羽皇軒披上了一件獸皮,緩緩呵出一口白氣。不知不覺,現在都是寒冬了,梅花開得正豔,可惜他沒有留戀,而是踏出一步步的雪上靴痕,沉重地向遠方走去...

想必是十分離奇,爲何他心境變化如此之大?其實也是經歷過幾次挫敗後,徹悟了自己一直逃避的復仇現實,終歸是跑不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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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水,淨虛殿。

“弟子易狼,參見北堂掌門及各位長老...”,易狼在這三個月內,顯然成長了不少,不論是身形,還是氣勢。

“何事?”,掌門說話時,眉宇溫和,依舊是那般慈祥。

易狼口中急切地請求,但聲音裡卻絲毫不給餘地,“可否允許弟子下山...”

成公渚不在,掌門也不好下決定,推脫道,“所爲何事?”

易狼深知掌門心思,跪了下來,長磕一個頭,“請掌門應允,弟子一直在等一個人,現在,必須去找他...”

“是羽皇軒吧...”,心中所想,竟被掌門輕易言中,雖然易狼先前已料到如此,身子卻還是不由得自己,顫了顫。

“不錯。”

“也罷,去吧...”

“多謝掌門!”,易狼離開時的決絕身影,不禁讓北堂玉溪怔入對敬花梓的回憶。

一旁的大狐堯淡淡道,“一個一個都走了...”

見掌門不做聲,大狐堯繼續憤憤地說道,“成公那傢伙忽然抱病就算了,那個仲孫白龍也不知上哪,去找你的好徒孫了。一下子,五個長老,就剩我們兩個...

年少的一輩也是,“真仙決”前三的弟子失了蹤跡。那個糊塗的任劍腸,竟廢了自己的修爲,去鑽研佛法。現在連這個易狼也說要走...這一切,都是那個羽皇軒來之後發生的...”

掌門搖搖頭,揹着手,走向葉荃所在的密室。自敬花梓那次以後,他去密室的次數,卻是有增無減,“也許,事情本該如此,也許,命由天定...”

大狐堯也不像以往一樣回嘴,看了看北堂玉溪,嘆氣說道,“玉溪公,好久沒有這樣叫你了吧...今兒個,也別一個人了,我陪着你...”

掌門雖沒回頭,但顧自淡淡一笑,“多謝了...”

兩個蒼老的身影,就這樣一點點,淡入了黑暗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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羽皇軒踏上了懷晉,曾經的自己,還不是一個人。他現在只想早一刻,見到那兩個女孩兒的美麗臉龐...

即便是冬天,懷晉的人也還是多,感覺都熱了起來,羽皇軒便扯了扯衣襟,脫去獸皮,發現脖子的確出了汗...

看着路邊孩童奔跑嬉鬧,手中執個葫蘆和泥偶,臉上盡是天真笑顏。此刻不論是誰,都會感到欣慰吧...

“大哥哥,這個給你...”,羽皇軒察覺自己腿邊,有個小孩子正扯着自己的褲管,遞着一個泥偶給自己,便高興地笑笑,問道,“好漂亮的泥偶啊,爲什麼要把這個給我呀...“

那小孩竟有一絲臉紅,口中咿呀道,“大哥哥,長得也漂亮...這個泥偶,像你...”

羽皇軒欣喜地摸了摸孩童的頭,正準備離開了。此時,一聲快馬擾了街市的安寧,眼看就要踩在那孩子頭上了...

怎麼可能讓他得逞,就在圍觀衆人險些喊出來之前,羽皇軒一個迅捷身法,躍了過去,抱着孩子躲開,再將孩子放在了其母手上。

這一切發生的太快,幾乎沒人能瞬時反應過來...

那個馬上的人也不識趣,沒看見羽皇軒出手,還仗着自己是來經商的波斯客,財大氣粗,竟還罵道,“呸!驚了馬,害老子差些跌下來...”

那位母親正擔心着自己的孩子,哭得淚都下來了,還得默默承受這頓罵。衆人雖咬牙切齒,但也不敢對那個粗壯的波斯大漢做什麼。

要知道,誰敢出手,一定首當其衝...

那波斯人越罵越厲害,似上了癮,不肯走,還抓着那位母親,要搶她回去做個小妾!

這些舉動,羽皇軒看在眼裡。他雖面上波瀾不興,但徑直走了過去,二話不說,擡手就是一個巴掌,扇得那個波斯人翻倒在地...

那波斯漢哪能受氣,起來就準備還手。羽皇軒就又是用力一個巴掌,打得他撞到一旁的門柱,立即見血!

那位母親正欲道謝,卻不曾想羽皇軒不回頭,催她走,自己還要教訓那個渾人。婦人見手中已多了幾錠銀兩,心中感激,點頭示意,速速離開了...

“請饒了他吧...此惡人已得教訓,無需徒生怒戾...”,在羽皇軒身後的人羣中,出來了一名女子。

羽皇軒聽得熟悉聲音,心喜回頭,果然!當即便呼喚,“伊伊!”

然而,霍伊伊卻是用耳朵聽聲,目光十分黯淡,聽了好久,確認是自己等待已久的人,流下淚來,“羽皇哥哥......”

羽皇軒顧不得那麼多,衝過去抱住了霍伊伊,卻也發現了不妥。霍伊伊從來都是看着自己,以表明對自己的重視。

然而此刻,她像是在逃避,於是羽皇軒便問道,“怎麼了?”

“沒事,你回來了就好,我們走罷...”

羽皇軒讓人羣開了一條道,衆人還來不及謝這位少年俠客,便滿帶疑惑地,看着突然出現的神秘少女,和他一起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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懷晉,舊鬼宅。

“這是我在懷晉的房子,怎麼樣,佈置得還好看吧...”

霍伊伊走的時候,幾乎都是摸着東西前進的,令羽皇軒心生疑惑,但他無論如何不願相信,自己心中所猜想...

“月涼呢...”,羽皇軒問出這句話的時候,霍伊伊幾乎失去了生命中僅有的快樂,沉默好久,坐着不動...

過了好久,她才緩緩開口,“三個月,我從來沒想過,竟是那麼長的時光啊...”

她沒有回答,而是接着說道,似乎陷進了美好的回憶,“明明三個月前,我還想着何時再與你相見。沒有羽皇哥哥的日子,真的很漫長無趣呢...”

羽皇軒察覺情況不對,厲聲道,“月涼在哪!”

霍伊伊呆住了,淚緊接着涌了出來,他斷斷續續道,“死...了...”

羽皇軒想到過這個可能,但他盼望着霍伊伊說出的,不會是這樣。什麼修身養性,都成了廢話,他嘴角顫抖了一下,就哭了出來,“什麼時候的事...”

“一個月前...我們在回碧水的路上,爲一個村子驅趕屍人,不料中了陰氣...”

霍伊伊頓了頓,接着說,“我是名鬼裔,這或許你早已知道,但我真的不知道...”

說到這裡,霍伊伊大聲抽泣起來,“對不起...我昏過去了,她知道陰氣會加重我病情的發作,就偷偷將我身上的陰氣,盡數移到她自己的身上...”

羽皇軒聽到這裡,閉上了眼,自不必說有多傷心,彷彿眼淚是流不幹的。他抽搐了一下,跪倒在地上,頭擡不起來。

即使過了一個月,舊事重提,也讓霍伊伊受不了打擊,說道,“現在我瞎了,也算是對我的懲罰。可我明明就是個叫作鬼裔的怪物,爲什麼,要救我...”

羽皇軒緩緩擡起頭,輕聲道,“她的墓,在哪...”

霍伊伊搖搖頭,目光看着遠方,好像能看出什麼場景似的,“她死的時候,陰氣充斥體內,毀了她的容貌,她就是不願被你見到那副樣子,在死前一刻自行焚滅了...”

霍伊伊害怕得縮成一團,似笑非笑,幾近瘋狂地叫道,“我好怕,好怕...不要!不要!”

羽皇軒知道霍伊伊瘋了,心一下疼得碎了,上前緊緊抱着她,“對不起,都是我不辭而別,任性自私,讓你們受苦了...別怕,別怕,羽皇哥哥回來了...”

霍伊伊聽到羽皇軒的聲音之後,似乎變得很安心。可能是因爲突然從每日的恐懼裡解脫了,便詭異地笑了笑,呆呆望着前方,“羽皇哥哥,你回來真好,可是我不能陪你了...你看,月涼姐姐好孤單,她說要我去陪她...”

說到這裡,羽皇軒不住地喊叫,“不行!”

可霍伊伊好像一點也聽不見,在羽皇軒還沒說完的時候,一個鬆力,從羽皇軒的懷抱中散落,跌倒在地上,沒有了呼吸...

幾乎就在她倒地的同一剎那,羽皇軒完全崩潰。他先是低聲掙扎了一會兒,而後便放肆大吼。

那種無法發泄的悔恨遺憾,迫使他失了魂,跌跌撞撞,走了一步被絆倒,卻還往前爬去,趴在屋外的雪上,一動不動,任由忽而下起的大雪覆蓋自己...

最後竟是易狼救了他,在漫天大雪中,能發現羽皇軒的可能,幾乎沒有。所幸,韶樂華舞久違地醒覺,這才讓易狼感應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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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難道我把你從深埋的雪裡救出來,就是看你不說話發呆的?”,易狼一邊喝着溫酒,一邊不耐煩地說道。

他看見了那具屍體,雖然不明白怎麼回事,但也猜到了些,“你就打算當個活死人,內疚餘生?”

易狼當即潑了一杯酒在羽皇軒臉上,衝上前拽着他,在地上拖行,“廢人啊,我不該救你出來,還不如讓你再死一遍”

羽皇軒擦破了皮,撞頭險要昏過去了,都還是不肯開口。易狼一急,踢了他幾腳,把他提起來,罵道,“兇手現在還逍遙法外,沒想到,她們死得一點都不值得...”

“你說什麼...”

看到羽皇軒總算起了興趣,易狼回身蹲下,抓住他的衣襟,惡狠狠地說道,“你難道不曾懷疑過?”

羽皇軒瞬間明白了什麼,耗盡全身的力氣,跌趴着站起來,口中不斷念叨着,“對,對,屍人怎麼會無故出現,一定,是有人操縱的!”

易狼看着羽皇軒有了精神,激動地將飯菜塞進他嘴裡,“給我吃,吃飽了,纔有力氣去報仇...”

羽皇軒就像是狗一樣,口中囫圇嚥着食物,像傻子一般含糊神神叨叨,“報仇,報仇......”

少年的淚哭幹了,心也痛到累了,結冰了。恐怕,他要用接下來全部的時間,去明白,什麼叫,直至失去一瞬,方覺遺憾此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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