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四章

二十四章

情勢危急,應君蕙左手緊握拔出的長劍,對正要向越衝越近賊人發射鋼針的應承宗小聲叫道:“且慢射出,把弩槽內的鋼針取出一半,不要一下子將鋼針都射光了。”

“姐說的對,是要省着些用了。”應承宗依言把弩槽內的鋼針取下幾支握在手上,一邊舉起小弩瞄準扣下懸刀,一邊說:“唉,林大哥要是和我們在一起就好了,他……着!打倒了一個,收回一半本錢……他若是在此,定會有辦法除掉這些李蜂頭倚爲利爪的惡賊。”

“大哥,你如今在做些什麼,那些藥是否找到其他的人來試過,可會有什麼問題嗎?”應君蕙被弟弟提起林強雲,立時把此刻的危境給忘到九霄雲外,臉上浮起一絲甜蜜的笑容。她心中不由懷念起在泉州的那段日子,雖然每天都很忙碌,但過得很充實,心情十分愉快。

她默默唸叨:“和大哥在一起的日子確是不一樣,光是聽他風趣的說話就能令人如沐春風,還可以知道許多從未聽說過的古怪事情。大哥,你可知道君蕙在這裡每天都想着你,你有在想君蕙嗎,到底君蕙在大哥心裡能不能和鳳兒妹妹一樣佔有一席之地呢?”

“二姐小心!”耳畔承宗的叫聲讓應君蕙警覺到現在自己這些人都還身處險境,眼角的余光中一隻長滿老繭骨節粗大的手,在四尺外正成鉤爪狀向自己的胸部抓到。應君蕙臉上一紅,心裡罵了聲“下流東西,該死!”

她不假思索地舉起手銃向大手的主人扣下扳機,銃聲響起身體也本能地同時側閃兩步,剛好讓過從她原位衝越,鼻子上多開了個孔洞的灰衣武士。

在被手銃擊斃的人撲地的同時,一隻手搭上她的背領,一緊一鬆後將應君蕙身上穿的夾衫“嘶”一聲扯破近半。

“雌的到手……啊!”身後的慘呼聲令應君蕙身心俱震,習慣性地蹲身,然後方回頭察看。

一位胖圓臉穿團花錦綢袍子的老人,鼓着肥嘟嘟的腮幫子向她裂嘴一笑,從容拔出刺入灰衣武士身體尺餘的長劍,轉身接過另一個撲來的賊人。

“這人潔白整齊的牙齒真像大哥。”應君蕙心想,感激地點頭回應胖老人,手上飛快地按開扣片撬出彈殼再裝入一顆子彈。

收好空彈殼,應君蕙向四周觀察了一下,發現形勢對自己這一方大大不妙,雙方拼鬥的這兩三畝大的草地上,自己這方還在動手的人只有不到二十個,以自己爲中心成一個不規則的圓圈,他們全都以一對二,甚至有人以一對三、對四,左支右絀地拼命攔阻不讓賊人向圈內衝入,目的顯然是在保護位於圈中的自己。

其他近二十人不是躺下不能動彈,就是被穆自芳手下的探子按倒在地遭擒。

右側十來丈,應承宗被一個嘿嘿怪笑的大漢貓玩耗子般的逼得步步後退,大漢的朴刀每出一刀,都把捨不得放掉小弩的應承宗震得踉蹌數步。

“還有四粒子彈,支持不了多久。得先解承宗之困,讓他的小鋼弩也發揮出威力纔有一線逃生的希望。”應君蕙快步衝向弟弟,趁那大漢躍起一刀揮出人在空中之機,擡手給了他一槍。

“哎!”應承宗再沒法支持,“砰”一聲重重慣下草地,撐了兩下掙扎不起。

“哎!”擊倒應承宗的大漢右腿根衣破血出,落地後站立不穩右膝跪地,以刀支地兇狠地嚮應君蕙盯視,眼中出火的大罵:“賤女人,敢暗算老子,擒下後大爺要讓你生死兩難。”

應君蕙擔心大漢前面數尺的弟弟安危,快速地取彈殼、裝子彈,瞄準用一條左腿站起向自己跳出一步的大漢再打一槍。

眼看大漢胸前開了一朵血花,還是咬牙切齒地朝前跳,應君蕙心慌了,一面後退一面急急再裝子彈。

最後一顆子彈塞入銃管內時,應君蕙的左手被燙起了兩三個泡,手銃的短鐵管已經十分熱了。大漢也已近在五尺,再一蹦就能夠上自己。她驚恐地用手銃指着大漢,持銃的手不住發抖:“不要過來,再動一下我就發暗器。”

大漢口吐血沫,眼射厲光,獰惡無比地緩緩舉起右掌往前伸。

“砰”最後一顆子彈在應君蕙不自覺中射出。

大漢也在子彈擊中自己腹部的同時前撲,應君蕙還沒閃開前,大漢的手掌印到她的腹部。

“二姐啊!”遠處應承宗淒厲的哭叫聲,令場中的所有人都大吃一驚……

林強雲任是沈念宗和齊縣丞怎麼解說,他對自己剛纔下令殺死數十個不抵抗的人還是不能釋懷,心裡一直在問:“我這樣做到底對不對,難道我現在也要像書上說的那樣,眼都不眨地含笑殺人,以後我會不會變成可以坑殺數十萬降兵,爲了自己的利益心硬如鐵的人呢?”

昏昏沉沉坐了很久,不知何時林強雲發現自己沒向兩位老者告別,已經走出了官衙。他苦笑了一下,低頭信步朝鎮南走去。

“等一等。”身後陳君華的叫聲使林強雲停下腳步,他茫然回頭左右探看,對快步走來的陳君華視而不見。

“強雲,你這是怎麼了,一副心不在焉的樣子?”陳君華湊近他的耳邊大聲問:“你沒看見君華叔叫你有急事嗎?”

“哦,哦。什麼,你再說一遍。”林強雲還是沒有回過神。

“這孩子。”陳君華明白今天一戰給林強雲的刺激很大,但沒想到他會變成這種模樣,心知若是任由這種情況發展下去,林強雲今後將再不敢面對血腥的場面了,非得用重錘狠狠地敲打一下不可。

當即大喝道:“應姑娘,應君蕙出事了,可能現在已經命在旦夕!”

“什麼?”這下林強雲清醒了,一把拉住陳君華的手,急聲問:“君蕙出事了,叔是怎麼知道的,她現在何處?快告訴我。”

一直陪着林強雲愁眉苦臉走的山都拍手笑道:“好嘍,好嘍,總算說話嘍。老半天不出一聲,別人叫他也不答應,悶死人。”

陳君華正容對林強雲說:“據降兵們說,應家的人九月去行刺李蜂頭失手,逃到高郵城內躲避李蜂頭手下的追殺,直到現在也還沒能離開高郵……”

“等等,叔是說他們應家的人在九月就行刺李蜂頭失手,哪……他們的人呢,有沒有……”林強雲焦急的問話也被打斷。

“別急着問,先聽叔說完。”陳君華拍拍他的肩:“說出這個消息的降兵也不清楚應家的人有沒有損傷,只知道先是由一個姓田的賊首帶兵攻高郵不下,然後便報復性地四出劫掠。這個降兵還說,他最近聽得李蜂頭的親信講起,由於李蜂頭懸出二萬緡賞錢買刺客的人頭,江湖上的很多高手都齊聚高郵城內,李蜂頭的探子也大部集中在高郵必欲得應家衆人而甘心。具體情況怎樣,叔問了好多人都沒個確實的消息。”

林強雲心中大急,脫口道:“不行,得立刻帶人趕到高郵去,我不能再失去君蕙。”

陳君華一把拉住轉身要走的林強雲,眼裡露出笑意、臉色嚴肅地向他問道:“你知道這裡到高郵軍有多少路,從哪條路可以最快趕到哪兒去爲應家的人解圍嗎?還有,你準備帶多少人、帶什麼樣的人去想好沒有?總不會就這樣帶着一小隊親衛,到了那裡就要他們和你一起與大批身具武功的江湖高手博命吧?”

“這個……”林強雲想想還真是不能就如此匆匆忙忙說走就走,是得好好地仔細計劃一番,陪着笑臉向陳君華討教:“君華叔的意思呢,請教教小侄要怎麼做,才能儘快解救出君蕙她們,又對我們最爲有利?”

扯着林強雲轉身走向衙門,嘴裡埋怨道:“現在知道向君華叔討主意了,剛纔進來向你說了好多話也不回答一句,當着齊縣丞這個地方官的面,說都不說一聲就自顧往外走。回去,跟齊縣丞講清楚,,把君華叔被你掃落的面子找回來。”

“我有這樣麼?”林強雲迷惑地敲敲腦袋,向山都探問:“好山都,請你說一說,剛纔我真像君華叔說的般不理人嗎?”

“當然有。”山都踮起腳尖,嚴肅地指着林強雲鼻尖不滿地責難:“沈大叔和那個也有鬍鬚的老頭子,問你什麼都只會‘啊哦,啊哦’的哼哼,山都拉你又被敲了好幾下頭。真的是那個……那個,氣死人了!”

林強雲也想起回到鎮裡後自己確是有些不對頭,連忙歉聲說:“對不起啊,君華叔、山都,是我不好,一時心裡有些結解不開,讓你們受委屈了。”

回到齊縣丞的小衙門,林強雲先向齊縣丞和沈念宗道歉,齊老頭倒沒說什麼,沈念宗卻是連聲說:“啊喲,自己人,我們還會不明白你麼。想通了就好,想通了就好啊。”

陳君華等他們客套話說完,才正容開口:“強雲,我們已經爲你安排好了,現在說給你聽聽……”

林強雲清楚了陳君華的安排,一拍大腿說道:“好,我們由鎮西的小路水陸並進,相信有本鎮的人帶着還不至於迷失在這一帶。我看,正如君華叔所估計,用兩天時間趕到高郵不是什麼難事。現在的問題是,我們帶了三哨護衛隊,剩下的人能處理好此地的事嗎?”

沈念宗笑道:“放心,除了七哨護衛隊外,我們新招徠的四百多騎軍可以用得上。再說,八百人的炮隊雖說近戰稍差些,但經過君華訓練過的人也不是吃素的,沒那麼好欺。只要兵器在手,相信沒什麼人能讓他們吃多大的虧。”

當日下午申時末,十四條丈二長的小鰍船悄悄出鎮,撐船的鎮民在離鎮三裡的一個河灣接上林強雲和他的一哨親衛。留下一人帶路,其他十三個鎮民站在河灣上默默揮手,注視小鰍船遠去。

次日黎明時分,等在鎮中廣場上的護衛隊由兩個鎮民引領,無聲無息地直奔鎮西,不到兩刻時辰,小鎮又回覆到往日一樣的寧靜安詳。

十一月二十四日申時初,整整在小鰍船上坐了兩天兩夜、足足二十三個時辰的林強雲和他的親衛,終於到達高郵城南澄子河的一個大河灣處。這裡距高郵城南門外半里多長的草市街僅三裡不到,河灣上疏疏落落散佈着二十餘間草頂竹牆,竹牆兩面塗泥爲壁的農家小屋。這些小屋大小不一,大的有十四五間,小的僅三間茅棚。

親衛隊一上岸,就在哨長的指揮下,迅速把這一片百丈方圓的十五棟茅屋悄悄佔據,嚴密封鎖以防消息外泄。所有的人許進不許出,並逐屋詢問屋主進行清查覈對各戶的丁口。

這一查,不但查出七個貪圖李蜂頭賞錢的江湖混混,還從他們口中瞭解到高郵城中這兩天的情勢。

聽說應家逃到這裡的人還沒出什麼大事,林強雲總算鬆了一口氣,當即吩咐哨長留在此地等陳君華的大隊,自己帶了兩個小隊的親衛,轉入高郵城南的驛道。

一至驛道,林強雲就下令親衛們打出牙旗,亮明“雙木鏢局”的身份向高郵前進。

遠遠看到位於一個不太高山包上的高郵城,帶路的那位西溪鎮民指着高郵城對林強雲說:“官人,這個高臺就是此城以其而得名的郵臺。據老輩人說,這個土臺地是秦朝始皇帝於秦王二十四年戊寅(公元前223年)所建的郵臺,高郵之名就得自於此。”

林強雲笑道:“原來如此,看不出大哥還是個博聞廣記之人,不知這高郵還有其他什麼典故麼,能否說來聽聽?”

那人連忙道:“小人萬萬不敢當官人這大哥二字的稱呼,至於這高郵得名的傳說,小人也只是聽老輩人講起,因爲覺得有趣方能記得,其他的典故委實不甚清楚,小人不敢妄言。”

通過南澄子河上的一座丈五寬的木橋,就能看清高郵城的南水門和南門,那人說:“官人請看,一里多外就是南門了,進南門後,左側是爲南市,高郵全部的商家鋪面大都集於那一帶,右手側則是百姓人家住戶所在。沈先生交代要找的柯團頭,他家開的布帛鋪就位於南市,到城內一問便知。小人因是外軍州的人戶,出來時走得急,忘了去請衙門的長引,故不敢相陪官人進城,以免引來諸多不便。請官人和貴价自行尋去可好?”

林強雲從懷中荷包內取出幾張會子塞入他手中,吩咐他說:“大哥先到我們下船處相候,我君華叔到了後就告訴他,一切安好,明天可到城內來相會。”

大青磚砌就的城牆高有四丈,這裡可以看到城內西部一座高塔的上部四層。走近城門,數十個門丁在守城擁隊的帶領下往前迎出二十來步,遠遠的高喝:“來人止步,報出你們的身份來歷,可有公幹的簽押文書?”

林強雲大步走上前,取出文書送到擁隊面前,陪上一副笑臉說:“軍爺,我們是福建路泉州雙木鏢局的人,簽押文書在此,請軍爺過目。”

那位擁隊看到文書裡還夾着一疊紙鈔,四下掃了一眼,以極快的手法在文書上一拂而過,,他的手移開時,已經只有文書不見紙鈔。

林強雲暗自吃驚,自己盯着他的手式,也沒能看出這位擁隊是如何把紙鈔取走藏過的,不由笑道:“官長好快的手法,真是好手段,想必是位踢弄高手。”(注:宋代稱雜技爲“踢弄”,踢是展示腿腳之功,弄爲手上之技。也有人精於踢、弄兩門的,更有雜技高手將走索和踢、弄三者混合在一起表演,十分有看頭。)

擁隊官將看完的文書交回給林強雲,呵呵笑道:“官人好眼力,高手卻是稱不上,少時曾跟過師傅學了幾年,別的本事沒得,也就是這雙手還過得去罷了。請教官人,文書上註明是五百鏢夥,何以只見到這數十人到來,能否見告?”

林強雲笑道:“官長垂詢,自是須據實相告。來此之前聽得人說此地不大太平,要我們行事多加小心,故而分批行走也好有個呼應。我們這些人是打前站的,明日大隊將到。”

擁隊點頭表示知道了原委,看了看林強雲身後的護衛隊一眼,小聲說:“好教官人知曉,入城稅原本每口三貫文足,既是有泉州衙門的簽押文書,本隊官暗裡做回主,你們就收每口二貫文足便可入城。明日貴局的大隊到了時,官人也可委個精明如官人般的到此處相候,既可省下幾文,我們又能多得些利,大家歡喜。”

會子林強雲身上帶得多了,些時心急入城,哪會管每人兩貫的入城稅。掏出荷包點算了一百五十貫交到擁隊手上:“是是,大家歡喜,大家歡喜。承官長關顧,這裡有多的,分與城下的各位大哥食茶,聊表謝意。”

擁隊又多了一份銀錢入手,自是眉開眼笑,他湊近林強雲耳邊說道:“官人進城後,有閒可到‘擁翠院’去,聽說毛惜惜回此地探看她的什麼親人,這些天寄宿在此院內。”

言畢,故意大聲吆喝:“這位林大官人有賞茶水錢,各位今天有口福嘍。”

在一片多謝聲中,林強雲帶人走入城門。

行不過十多丈,迎面來了一個衣着光鮮的高大胖老人,此人長了一個紅紅的酒糟鼻,走到林強雲面前攔住去路,對林強雲十分認真的看了一會。隨行的親衛們頓時大爲緊張,差點就要衝上前將他痛打一頓。

胖老頭長吁了一口氣,向林強雲伸出一隻手掌說:“傳信牌呢,先說好了,若非銀牌的事就不要來找小老兒。”

林強雲奇道:“怎麼,你認得我麼,還要我在這大街上把信牌交給你嗎,是不是太過孟浪了些呀?”

胖老頭同樣以一副驚奇的樣子問:“你們打着‘雙木鏢局’的旗號,難道不是從汀州來的,向你們要信牌有何不對?將牌藏於掌心,既便在街上又有何不可,小老兒只須一眼就能看清是何種信牌。決不虞會被人偷窺。”

林強雲心想:“此人不知會不會是個失心瘋的,什麼都沒弄清就問出信牌的話。也罷,就把自己特製的牌子給他看一眼,省得在大街上糾纏不休。”

探手進挎包內握了一物,飛快地向胖老頭一晃後放回包內,問道:“是這種牌麼?”

胖老人肥嘟嘟的腮幫子抽動了兩下,臉上兩邊的肥肉抖個不停,真讓林強雲替他擔心那兩塊一直晃動的肥肉會因此而掉下地來。

胖老頭吃了一驚,顯然是看清了林強雲手中之物,連退兩步後再次湊上前小聲說:“少主請先去屬下家中安頓,稍後有事情稟報。”

林強雲一聽胖老頭說出“少主”兩字,馬上就知道他是那本戴雲子所抄名冊上的人。當下不動聲色地淡淡應道:“如此,就請前面帶路。”

胖老頭的家還真不小,在高郵城內佔有三十餘畝的大宅,此人可算是不簡單的人物了。林強雲只聽沈念宗說起過,此人現在是布帛行的團頭,身家達二三十萬緡,可以說得上是高郵極富的地頭蛇。

一切安頓好後,已是掌燈時分,柯老頭輕手輕腳的走到林強雲睡房門外,輕咳一聲後問道:“少主可曾安頓好,屬下有事稟報。”

林強雲揚聲說:“老人家請進內說話,都是自己人,不要顯得如此拘謹好麼。”

胖老頭進入房間在林強雲面前跪下俯伏在地恭聲道:“屬下宇字甲子柯茂參見少主,實是有重要之事急於稟報。”

林強雲扶起柯茂,讓他坐下後才問道:“柯老,以後請不必跪拜,行常禮就可以了。我先問你,如何一見金牌你便能肯定是我本人,不怕認錯人嗎?”

柯茂笑道:“傳信使者已經交代過,金牌只少主纔有一大三小四塊,屬下剛纔已經看清少主手上的金牌比所見過的銀牌大了許多,但樣式和其上的字與銀牌的一般無二,故而敢於斷定必是少主本人。若是別人傳令的話,只會持與銀牌一般大小的金牌,不可能有這麼大的牌子。”

林強雲釋然道:“有理,那就告訴我,有何事急着要稟報吧。”

柯茂應了聲“是”,看了山都一眼,眉頭微皺了下說:“少主此次到淮南打出‘雙木鏢局’的旗號,想來是還沒有接到屬下傳回的信。現屬下再把信中的內容說與少主聽:上個月屬下聽楚州到此地販布的——他也歸屬下該管——人說,原軍師李元鎧不知何故投到李鐵槍帳下爲謀士,派人到淮南東西兩路,暗中向各地坐賈傳話,要我們宇字號的人向他報名投到。另外,上月接到王統領銀牌令,要我們留意應小姐一行的去向,正好當時應小姐他們在九月已經先到了高郵。如今,應家衆人寄寓城內潘家,被一些江湖人和李鐵槍的探子困住,一時間也還沒有什麼大事發生。不過,據屬下看,這些天城內來了不少面生之人,似乎還夾帶有弓箭,怕是李鐵槍的人,馬上就要對應小姐她們下手了。再有,屬下探得李鐵槍夫婦接蒙古人之命,美其名曰‘請’,實則是要將少主強擄到北方爲其所用。請少主務必小心。”

林強雲:“那麼,我們淮南宇字號所屬的人有否去李軍師處投到呢?”

柯茂:“這倒沒有,屬下已經吩咐他們詐作不知此事,待少主做出決定後再予應對。若非數月前接到持有溫玉虎珏使者的傳令,屬下等說不定會按其指令投入李鐵槍的帳下。現請少主示下,對李軍師所傳口信如何對付。”

林強雲:“不予理會就是。對了,弓箭對我們的威脅最大,必須先解決這些弓箭,我們才能放手解圍救人。這樣好了,我們在高郵城裡能動用的人手有多少,讓他們去查清帶有弓箭的那些人住在何處,再來想辦法解決。”

“屬下能動用的少數幾個人,除了屬下外,其他都是一無武功,二又是坐賈行商,平日裡養尊處優享受慣了的,探些消息還可以,別的就做不來了。”看到林強雲失望的神情,柯茂笑道:“不過,少主要賊人們落腳之地卻並非難事,屬下可以保證今夜就能查出他們所在,還大有可能將那些夾帶進城的弓也弄壞一些,使得他們的弓看着樣子還好,就是射不出箭。”

林強雲大感興趣地問:“哦,有什麼好辦法,柯老能透露些給我聽嗎?”

柯茂道:“其實很簡單,屬下有個叫花衝的幫閒,專一在高郵城內遊手,經常從屬下這裡討些銀錢給他的一夥兄弟過活。屬下只要給些銀錢,讓他們去做此查察狗竊之事,自然是熟門熟路又熟手的。此人過去有個叔叔曾在揚州甲杖庫差遣,因了他去庫內玩耍時,把那裡的弓弄得能看不能用,害他叔父落了個流配千里的下場,至今還回不了老家。只要讓他們找到地方,說不定真能把那些人的弓都給鼓搗壞呢。”

林強雲:“那好,這事就由柯老負責去辦。其他的事情你們都不要管,自有我會解決。你們只須儘量收集各方的消息,能及時傳回就行。另外,自現在起,我們的人要盡力插手糧米行,除維持現有的各項生意外,把全部能動用的人手和銀錢,全部都用於糧米生意上。過些天我叔到了後,會給你們宇字號撥下五百萬貫,還會運來二萬兩銀、五千兩金。一定要儲備起大量糧米,相機運往我指定的地點。”

“屬下遵命。若無其他事,屬下告退。”柯茂施禮後退出房去忙他的事。

當夜,高郵南城一帶的五六十個城狐社鼠傾窠而出,帶了一幫大小不一的丐兒來往於各坊裡,向住戶人家、客棧、行院,甚至寺廟、道觀裡亂竄,只要有人聚集能落腳的地方都沒放過,借尋人找物來回走動,四處亂鑽空前活躍。

這些人的活動,又引起州、縣二衙捕快差役們的注意,他們還從沒見過城內的這些遊手閒人有如此一致的舉動,立即將這一情況飛報參軍和縣尉。

兩位州、縣地方治安官一聽得這個消息,不由也大爲緊張起來,前段時間李蜂頭的大批賊人意圖攻城未果,近兩個月來除了日有所發的命案外,還風聞城內有過好幾次大規模的械鬥,死的人以數十計。只不過沒人報案,又沒見屍體,無頭無緒沒處查訪,也就只好睜一眼閉一眼,暫且不去管它。現在可不同,有如此多的人同時行動,萬一出了人命的話,那就是一場大亂子。於是他們不約而同地下令嚴密監視,先不要打草驚蛇,只要不發生危及人的生命、危及城防的安全,就暫時不動聲色,務必將事情搞個明白。

差役捕快們也知道情況嚴重,都打起精神遠遠尾隨這些大事不犯,小事不斷的問題人物。在整個監視的過程中,倒也讓他們這些瞎貓碰到幾個死老鼠,抓獲六七個因搶劫而殺人的傢伙,好歹有些微功勞入手,可以暫時免去三日一追、七日一比的皮肉之苦。

高郵城內離西市橋不遠,緊靠南市邊的一座小四合院,出出進進的人自酉時末起就連續不斷,這裡是花衝的指揮中心。

此刻是亥時初,花衝揹着手立於廳內的方桌邊,正看着兩名會寫字的手下混混整理已經寫好的紙片,這些是手下各個地頭龍即時傳回的各種信息,整理好後每隔半個時辰必須送往南市一個小雜貨鋪裡,交給坐等在那兒的遊大官人。

花衝,是他的官名大號,城南這一帶,比他有身份或與他地位平等的人稱他爲“花閒”;其他的細民百姓則只敢在背後叫,在當面得要稱其“花官人”;手下的一幫地頭龍麼,按道上的規矩,叫他爲“幫主”,至於是什麼幫,他自己沒說,手下的人也不敢問。

花衝這人其實挺講義氣的,肯爲朋友兩肋插刀,對手下的一幫混混們也夠好,從各個商鋪裡得來的銀錢都能和大家一起分享。而且他自幼又跟父親和叔父學得幾手拳腳功夫,遇事也能打敢拼,甚得手下一幫人的敬服,是城南一帶很有些號召力的狐鼠型人物。

花衝信手拿起一張寫滿字的小紙條,看了一會對身邊的一個混混說:“唔,顧溜兒這一夥幹得不錯,鎮國寺內的和尚們怕是全部都已經被人控制住了。不然,不會連個應門的小沙彌也沒有,倒讓外人居士出外探問。叫我們的人多去些,想法兒從陰溝狗洞鑽進去探看清楚,一定要查明裡面有多少外來的英雄好漢、他們是否帶有遠攻的弓箭。得便往他們的弓弦上加點料,讓他們的箭射不出去傷人。”

幾個混混同聲拍馬:“幫主手段高明,我等萬萬不及。”

一個寫完了一張紙條的擡頭問:“幫主,這‘雙木鏢局’是什麼來頭,他們是幹什麼的,我們這麼爲他們賣命值得麼?萬一惹惱了那些熬神,他們殺起人來可是連眼都不眨一下的。”

花衝笑道:“這你們就不懂了吧。我來告訴你們,所謂鏢局,就是以武力專爲大戶、大商家保護人、貨、銀錢安全的一個行當。‘雙木鏢局’是這一年來在福建路、江南東路一帶風頭最健的大鏢局,可能也是我大宋最大的鏢局之一。老實說,我還從沒見過……哦,從沒聽過有什麼保鏢的人,一次能夠出動數百鏢師行鏢的呢。那天你們是沒看到,哇!光是打前站的就有六七十個鏢師,他們一個個好威武、好雄健……”

“幫主,探清鎮國寺內的詳情了……”一個混混跌跌撞撞地衝入廳內,一屁股坐於地上,一邊流淚一邊在口大口地喘氣,大汗溼透的夾衫沾滿泥跡草屑,手臉外露部分有碰撞的青紫淤傷。

花衝急奔上前扶起這人,嘴裡叫道:“取水來,顧溜兒不要急,慢慢將事情說清楚。”

顧溜兒把一碗茶水猛灌入腹,抹了下嘴角哭道:“我們六個人只有我逃得性命,那些人好狠……鳴……連十一歲的三順子也被他們一劍刺了個對穿,人殺死了還不算,又把他們的屍首丟入茅廁裡去……”

花衝聽了顧溜兒的哭訴,把牙齒咬得“咯咯”作響,許久後才問道:“顧溜兒,你先且慢傷心,把裡面的情形說清楚,我們好去給‘雙木鏢局’的遊大官人稟報,由他們出面去爲我們的人報仇。”

“是,是,我這就說。”顧溜兒把自己鑽入鎮國寺後所見到的情形說了一遍,他抽搐着央告道:“幫主,帶我一起去見遊大官人,讓我把三順子他們的慘狀講給他聽,求他一定要爲我們的人報仇。”

花衝拉起顧溜兒就走:“好,我們一起去。”

行到廳門回過頭對裡面的人說:“你們馬上去通知大家,且先停下任何行動,看遊大官人有何吩咐再作打算。”

坐鎮在雜貨鋪內的等候消息的親衛哨長遊瑾,聽花衝將情況說了後,立即讓他們兩個先等着。自己匆匆從後門繞到柯茂的家裡,向正和柯茂在客廳裡說話的林強雲報告,已經有花衝手下的人死於非命事。

柯茂看林強雲低下頭沉思,立即說道:“少主,看來賊人們的弓箭一時破壞不了,他們恐怕是準備明後天要嚮應家的人下手了。屬下之見,必須把這個消息通知他們纔好。免得被突襲受到重大的損傷。”

林強雲擡起頭目光灼灼地盯着柯茂看了一會,問道:“君蕙的那位叔祖對我有些成見,實在不方便去見他們。柯老可曾與應家的人有過來往,認識他們中的人嗎?”

柯茂搖頭道:“沒有,屬下與昨天剛到高郵爲應家助拳的江淮大俠丁家良有過交往,過去數年曾以江湖武林中人的身份和他一起在江湖上行道,相處得也還不錯。此刻正好借他們向江湖朋友求助的機會,以同道的身份去潘家宅院,將這消息透露給他們,也趁便對應小姐他們進行保護。”

林強雲:“既是這樣,我先去見見花閒,讓他們的人不要再有什麼行動,只要把消息傳給我們就可以。等到君華叔的人馬一到,就可以先下手把李蜂頭的人除去。遊哨長,帶我去見花衝。”

柯茂:“我也去,聽得仔細一點,好讓應家的人明白真實的情況。”

花衝在昏暗的燈光下看到遊大官人、柯茂走入雜貨鋪,和他們一起的還有個似乎比自己還小三四歲的年輕人和一個七八歲的孩子。自覺主事人若非遊大官人,就一定是開布帛鋪的柯老闆了。

他沒等四個人坐下,想都不想一下便衝動地拉着顧溜兒走到柯茂面前,“撲通”一聲跪下:“柯老闆,過去小子是有眼不識高人,多有得罪之處請您老原宥則個。今日,我們受您老的請託,查探外地來的江湖高手,沒想到在鎮國寺折損了五個弟兄,務請您老一定要讓‘雙木鏢局’的鏢師爲他們報仇。”

柯茂見花衝把自己錯認爲首領,心中大感不安,慌忙扶起花沖和顧溜兒,小聲在他耳邊說:“花閒,你不必如此,‘雙木鏢局’的局主林飛川就在當面呢,快快前去相見。”

花衝目注遊瑾驚問道:“什麼,‘雙木鏢局’的局主,這位遊大官人莫非就是江湖上人稱‘誅心雷’的飛川大俠不成?”

柯茂手指着林強雲笑道:“錯了,錯了。平日裡看你古怪精靈得緊,此時怎地如此蠢笨不堪?這位纔是‘雙木鏢局’的局主,遊大官人卻是林局主的親衛哨長。”

林強雲走到花衝面前,笑着對他說:“花兄,林某人一到高郵,便聽得柯老說起你的大名,向我稱道花兄是條隱於市井中的沒奢攔好漢,在下實是敬佩得很。花兄但請坐下說話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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