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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夜瘋狂過後,伊臣病倒了。

昨天到最後,他被衛霆飛弄的昏了過去,醒來的時候已經是第二天早上。

看着窗外清晨溫暖的陽光,他只覺得全身痠痛不堪,眼前天旋地轉。強撐着想起牀,才發現額頭上壓着一個冰袋。

“別亂動,你發燒了。”衛霆飛低柔的聲音從耳邊傳來。

伊臣轉過頭,看見衛霆飛已經換上了出門專用的西裝外套,正坐在牀邊依依不捨的看着他。

“你要出門了?”他啞聲問,發現自己幾乎連聲音都發不出來。

“我想等你醒了以後再走,但是現在看到你這副樣子,更加……不想走了……”衛霆飛一臉糾結的表情。

“你以爲這是誰造成的啊!”伊臣又生氣又想笑,隨手拿了一個靠枕朝衛霆飛的頭上砸過去,“滾!”

病患的攻擊根本沒有力度,衛霆飛一擡手就擋了下來,順便還用那隻手搔了搔頭:“我也不是故意的,我……真沒想到你這樣就不行了,虧你昨天白天還很有精神的陪我走了一整天……”

伊臣大怒:“你還敢說!那種事和這種事能一樣嗎!昨天我那是在強撐!”

“別生氣嘛,”一看見伊臣翻臉,衛霆飛連忙露出招牌式的厚臉皮笑容,俯身探過來,捧起他的臉親了幾下,“是我不好,我只是太喜歡你了,一下手就控制不住,忍不住就……不如我今天不出門了,在家裡陪你吧。”

“食髓知味可不行,我不是來這裡陪你從早膩到晚的。”伊臣伸手推開他。

“從早膩到晚其實也不錯……”衛霆飛嘀咕着,露出一臉失望的表情,“那……我這就走了?你一個人在家真的沒問題?”

“你真囉嗦!……等等,”伊臣話說到一半,突然想起一件重要的事,“你看起來也不是會幹家務的人,這間公寓是誰在打掃?”

“物業的人每天都會來。”

“在我的病痊癒之前,叫他們都不用來了,我可不想被人看到這副丟臉的樣子。”

“伊臣害羞了。”衛霆飛嬉笑。

“閉嘴!”伊臣瞪了他一眼,翻身裹緊了被子。

被裹在裡面的身體還是一絲/不掛的,脖子和胸口都印滿了青紫的吻痕,雙腿之間還殘留着精/液的粘膩感。打從孃胎出來都還沒這麼丟臉過,要是這副淫/亂的樣子被衛霆飛以外的人看到,他還不如死了算了。

“我跟你說,”他從被子露出一張臉,嚴肅地瞪着衛霆飛,“你一碰我就控制不住自己的下半身,那也就算了,我還能容忍。但是下了這張牀,出了這扇門,你一定得給我好好工作,絕對不許偷懶,也不準在幹正事的時候胡思亂想任何關於我的事情,聽到了沒!”

這樣裹着被子教訓人的場景十分滑稽,衛霆飛忍着笑,點了點頭:“我知道了,不過有件事要申明一下,我工作的時候是沒法控制自己不去想你的。一想到你已經留在我身邊不會再走掉了,我就開心的不得了,工作的勁頭也會更大,這一點還得請你理解一下啊。”

“……不準耍貧嘴!”伊臣都快被這傢伙花樣多變的甜言蜜語打敗了,覺得不能再跟他扯皮下去,只能落敗地搖了搖手,“好了,時間不早了,你快走吧。今天我實在爬不起來,以後只要有時間我就會起牀給你弄早飯的,你儘量少吃外食。”

“哦~”衛霆飛眼睛一亮。

“……不準幻想我穿着圍裙做飯的樣子!”伊臣伸手一把揪住他的領帶,“快滾,記得儘快幫我把幫派成員的資料收集齊全,最好今天就辦。”

“知道了,”衛霆飛點了點頭,又親了一次伊臣的臉,“紙本資料我等一下就叫人傳真過來,傳真機在書房,你自己過去拿就行了……呵,要是站不起來的話,晚上我回來可以抱着你過去……”

“閉嘴。”

“好吧,那我真的走了?”

“快滾。”

“你要記得好好休息,熱水、毛巾和退燒藥就在牀頭,我還叫人煮了點粥放在廚房的保溫盅裡,你餓了就喝,有事記得打我電話。”

“我這裡沒什麼事需要你的。”

“哦~?沒關係,我打你電話也是一樣的,有空給我會來查崗,看看你有沒有在好好休息。”

“你到底有完沒完?!”伊臣火大了,又伸手抓住一個靠枕。衛霆飛大笑着起身閃躲,一邊笑一邊退出了臥室。

“晚上見。”他在門口揮揮手。

“晚上見,沒事就早點回來。”

“當然了。”

門被輕輕關上,很快,臥室裡恢復了寧靜。

伊臣把自己裹在被子,默默地眺望着窗外的天空。

今天又不用去上班啊……

如此安靜閒適的生活,已經多久沒有體驗過了呢?多少年來,他每晚都在堆積如山的工作資料中入睡,早上一睜眼就想着公司,想着那些做不完的業務和逐年遞增的業績目標。公司不會讓他放鬆,他也不想放鬆,如果不是這次出了事情,遇到了衛霆飛,他還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能停下來。

這麼說來的話,他還真是不會照顧自己,他很不擅長勞逸結合,總是自己把自己累成狗。

是遇到了衛霆飛,才讓他有了這次不算假期的假期,一覺醒來的時候,再也不用咬着麪包急匆匆的趕去公司上班了。而真的到了這個地步,他突然發現就算公司沒有自己,其實也不會有什麼大問題的。

說到公司……

伊臣伸手在牀頭櫃上摸索了一會兒,摸到了自己的手機,然後給簡琳發了一條消息,問問她公司的情況。回覆過了半分鐘就來了,簡琳的回答也很簡單:“一切正常,不用來。”

果然如此……

公司沒了他真的不要緊,是他一直太認真了。簡琳那個人一向有一說一,她說正常,那就肯定是正常吧。

伊臣想了想,還是決定就照她的意思,今天也不去公司了,讓下屬們徹底享受幾天沒有老闆的自由生活。畢竟,他們也被之前的事情嚇得挺慘,需要稍微放鬆一下。

於是,他喝了點水,脫了衣服,翻身又睡了。

鬆軟的被褥帶着衛霆飛的味道,身體裡也充滿了他的東西。半夢半醒之間,伊臣覺得自己似乎又深陷在了那溫暖的懷抱中,和衛霆飛溫柔纏綿着,永無盡頭。

他就像一隻不願落地的飛鳥,執拗地要往更高處飛翔,只有到了衛霆飛身邊纔會願意放鬆停留,得到短暫的安歇。

一覺無夢,醒來的時候已經是中午。

伊臣從被子裡爬起來,伸了個懶腰,覺得神清氣爽。他已經不知多久沒睡過這樣一個好覺了,很多個夜晚他都整夜做夢,醒的也很早,還經常會失眠,而衛霆飛的牀好像有一種催眠的魔力,能讓他的神經完全放鬆下來,得到徹底的休息。

起牀之前,他抱起被子把臉埋在裡面,呼吸着衛霆飛留在上面的味道。過了好一會兒,才依依不捨地放下,穿衣下牀,離開了臥室。

時間不早了,得開始幹正事了。

書房裡,傳真機上的紅燈正在閃爍,這是在提示有新的文件來了,衛霆飛的動作倒是挺快。伊臣隨手點了一下接收,機器就開始嘰嘰嘎嘎的往外面吐紙,紙上印滿了密密麻麻的資料。

在等待文件傳輸的時間裡,伊臣又去廚房轉了一圈,想找找傳說中的粥在什麼地方,肚子有點餓了。沒想到剛一踏進去,裡面的情景倒是把他嚇了一跳。

餐桌上,堆滿了東西,目測好像都是吃的東西。

那堆東西有大有小,有葷有素,有生有熟,亂七八糟的像個大雜燴。伊臣呆滯地看着那堆東西,看見最上面有兩袋棉花糖實在堆不住,在他面前咕嚕嚕地滾了下來,啪啦一聲掉在地上。

……這又是在鬧哪出?

有一捆芹菜上面插着一張卡片,伊臣拿起來一看,只見上面歪歪扭扭地寫着一行字:“我怕你起來會餓,讓人買了點吃的東西。外面情況複雜,你一個人不要出門,有什麼需要就打這個電話:xxxxxxxxx,愛你。”

落款是衛霆飛。

最後兩個字,讓伊臣結結實實地打了個寒噤,這傢伙,還能更肉麻一點嗎?!

他把卡片翻來覆去看了幾遍,說實話,除了落款的簽名之外,其他字寫得還真難看。估計這位老大平時都只給文件簽名,其他時間根本不寫字的吧?真受不了……

不過,他還是好好地把卡片收起來了。

在這期間,又有一顆捲心菜從食物堆上滾了下來,地板上也已經滾得到處都是東西了。衛霆飛派的人還真是隻管買不管理,伊臣稍微在食物堆裡翻了幾下,發現下面居然還藏着一塊凍肉。因爲一直放在桌子上,凍肉已經融化了一大半,如果現在是夏天,估計肉都已經要臭了。

唉,估計是衛霆飛那張兇臉又把手下的兄弟嚇壞了,害得人家扔下東西就逃。

伊臣嘆了口氣,開始收拾起來。

他把生鮮全都分門別類的放進冰箱裡,再把需要洗的蔬菜堆進塑料筐,最後把點心和零食都抱到茶几上。衛霆飛辦事還真是粗魯奔放,食物一買就是一個月的份,伊臣在被子裡睡了一個上午都沒有出汗,收拾他這麼一大堆東西,倒是累得滿頭大汗了。

等到他把食物收拾完,又把自己收拾了一下,洗澡換衣。等他再回到書房的時候,傳真機的紙已經吐了十幾米長,而且還在嘰嘰嘎嘎的往外吐。看來衛霆飛說本地會員有上萬人,這個數字果然不假。

伊臣呼出一口氣,打起精神把堆成小山的紙撿起來,直接就在地毯上席地而坐,開始讀那些檔案。衛霆飛可能不太明白他的工作方式,他喜歡用理性的數據來分析問題,通過文字和數字的分析得到的結論是最可靠的,其中隱含的信息量也最大。

合理的數據分析,能在短期內幫他掌握到最多的情報,可以省去他親自跟幫會裡的人打交道,一個一個親自去調查的精力。目前的情況,讓他沒有這麼多時間這麼做。

檔案一看就是兩個小時,等到伊臣有些疲憊地擡起頭,窗外的陽光已經有些黯淡了。

而傳真機還在嘰嘰嘎嘎地往外吐紙。

他放下檔案,揉了揉眼睛,衛霆飛把他的命令執行的很好,這份檔案是按照幫會成員的等級和所屬堂口排列的,很容易記。這兩個小時裡,他已經把所有重要幹部和中層力量的情況全都瞭解了一遍,接下來剩下的那些全都是一些小嘍囉和普通成員,負責的工作不重要,手裡也沒什麼權力,可以留着慢慢看。

而根據已有的資料,果然如同他預料的一樣,幫會裡雖然人才濟濟,但彼此之間的關係都很差,成員之間既不願意好好合作,也都對衛霆飛這個年輕的老大不太服氣。

這也是理所當然的,當年的衛老大是靠着霸氣豪邁的人格魅力打下了江山,成爲一羣兄弟之中的領袖,可惜這種東西在當今社會已經過時了。一個幫派和一個公司的發展歷程是一樣的,最初的時候,幾個志同道合的朋友共同創業,爲了同一個目標一起努力不分彼此,關係其樂融融,看似十分美好。

而當這份事業穩固以後,開始源源不斷地產生利潤,當初那些抱團賣力的兄弟們,就會開始爲分配不公的財富和利益產生間隙。老大隻能有一個,但其他人都覺得自己出力不少,能力也強,憑什麼讓你們衛家獨佔大頭?憑什麼我們不行?一來二去,如今天玄會的組織內部就一直處於十分鬆散的狀態,各個堂口都有自己的私心,彼此面和心不合。

到了這個地步,衛老大打江山的時候所顯露的那些人格魅力,用處已經不大了。如今的幫會需要的是高效科學的管理以及完善的培訓機制,當然良好的福利待遇和晉升機會也是必不可少的。當一個組織度過了最初的創業期,進入穩步發展之後,如何要讓它走得更長更遠,內部的管理方法就十分重要,各種規矩必須精細而嚴格。

伊臣很確信,天玄會的各項產業發展的都不錯,衛霆飛在美國那邊的拓展也完全沒有問題。如果說組織哪天會出現危機,那必定就是自己人內部作亂。自古以來,多少的皇權貴族都是毀在了自己人的手裡,他不希望天玄會也落到這樣的地步。

他不會讓衛霆飛的後院起火。

又過了一個多小時,傳真機才總算停止了吐紙,然後,一個巨大的電子文檔發到了伊臣的手機上。看時間也不早了,他先停下工作,離開書房去做晚飯,雖然衛霆飛一天都沒來過什麼聯絡,但他覺得這傢伙一定會回來吃飯的。

果然,半小時以後,伊臣正穿着圍裙在廚房裡忙得熱火朝天的時候,衛霆飛回來了。

“你怎麼起來了?”他被飯菜的香味吸引到了廚房裡,看見伊臣正在忙,立刻過去一把抱住他,親了親他的臉,“我還打算晚飯叫外賣跟你一起吃的。”

“我只是累了,又不是真病了,哪可能在牀上躺一天,”伊臣回頭衝他笑笑,“謝謝你的檔案,做得很好,爲了獎勵你,晚上吃紅酒燉牛腩怎麼樣?”

“不,我想吃你。”衛霆飛眯眼一笑,一把將他抱了起來,按在流理臺上。

“喂,你!——”伊臣發出一聲驚呼,衛霆飛的動作乾脆利落,毫不猶豫就把他的圍裙掀了起來,頭鑽進去用嘴解開了他的褲鏈,一口含住他。

伊臣倒吸一口涼氣,張嘴想說什麼,話一出口就變成了無力的喘息。衛霆飛的舌葉溫暖又柔軟,巧妙地撫慰着他敏感的地方,讓他呻/吟連連,整個腰部都變得酥軟無力,全身都在微微顫抖着。

“唔……啊!——”沒過幾分鐘,伊臣就呻/吟着攀上了愉悅的巔峰,顫抖着挺起腰部在衛霆飛嘴裡繳械投降了。

過了一會兒,衛霆飛慢吞吞地從他的圍裙底下退了出來,舌尖還拖着一條長長的銀線。那*的畫面讓伊臣的雙頰滾燙,硬是擡起發軟的膝蓋,有氣無力的踹了衛霆飛一腳。

“流氓!”

衛霆飛捱了罵,似乎反而更加高興,甚至還伸出舌尖舔了舔嘴脣,露出一臉品嚐到美味的樣子:“你的精力真不錯啊,昨天弄了這麼多次,今天居然還能射出來這麼多。”

“你還敢說!我又不是八十歲!”

“呵,也是啊,既然你身體這麼好,晚上看來還能來一次?等我現在就去把自己洗洗乾淨。”衛霆飛露出一個壞笑,然後還沒等伊臣開口罵他,就飛快地逃出廚房洗澡去了。

伊臣獨自坐在流理臺上,哭笑不得的低頭扶額。

這算什麼?玫瑰色的新婚生活嗎?是不是太愉快了一點啊?!

愉快的新婚生活似乎還在繼續,等到衛霆飛洗完澡頂着一頭溼發出來,一桌子熱氣騰騰的菜已經在等着他了。剛纔說好的紅酒燉牛腩自然不會少,除此之外還有排骨冬瓜湯,紅燒茄子和炒芹菜。

“你這是在削弱我的戰鬥意志嗎?”衛霆飛坐下來拿起筷子,一臉幸福地欣賞着桌子上的菜。

“你說反了吧,吃飽了不是才更有力氣戰鬥嗎?”伊臣從電飯鍋裡給他舀了一碗冒尖的白米飯,“喏,快吃吧。”

衛霆飛一手接過碗,另一手突然伸出來抓住他,嬉笑着:“只要有你就行了,還要什麼戰鬥?我就算扔掉老大的位置,跟你一起去鄉下種地也無所謂,我願意的。”

“清醒點兒行嗎,”伊臣瞪了他一眼,“趕快給我吃飯,吃完早點休息。”

“休息?休~息~?”衛霆飛的舌尖玩味着這兩個字,一臉曖昧的表情,“上牀休息嗎?”

“滾!”伊臣一陣惱羞,轉身就衝出廚房去了。

背後傳來衛霆飛的大笑聲。

太受不了了……陽臺上,伊臣一邊把中午洗的衣服收下來,一邊揉着發燙的臉。微冷的夜風吹過,好一會兒才讓他臉上的溫度慢慢消退。

真是的,他總以爲自己很能把持住自己,平常不管面對多麼難應付的對手,也總能用巧妙的交際手腕搶佔先機,從不失手。但爲什麼,一碰到衛霆飛他就沒轍了呢?

一邊嘆着氣,他一邊離開陽臺走進客廳,懶洋洋地把衣服扔在沙發上。

正在這時,他聽見門外似乎有一點響動。

剛開始,他還以爲自己聽錯了,這裡一整層全部都是衛霆飛一個人所有,不可能會有人走錯門,更不可能有賊。所以,他也沒有在意,返身就準備去跟衛霆飛一起吃飯了,讓那傢伙等太久,他又會囉嗦。

然而,門外的響動一直沒有停,過了幾秒傳出“咔噠”一聲。

門緩緩地開了。

有一個人站在門口,那是一個伊臣從來沒有見過的年輕男孩。

這個男孩子看起來像個大學生,有着一張美貌而冷淡的臉,全身上下透着一種說不清的冷冽氣息。看見伊臣,他並沒有露出多少驚訝的表情,只是優雅地斜倚在門邊,雙手抄在黑色風衣的口袋裡,沉默地望着伊臣。

那雙漆黑色的眼瞳又深又冷,就像是深不見底的黑水潭。

伊臣也一語不發的望着他。

就在看到這個男孩的一瞬間,從他那雙美麗的黑眼睛裡,伊臣看出了幾分屬於衛霆飛和衛老大的狂傲氣質。所以,這個男孩是衛家的人,但他從來沒有見過,他是誰?

而最讓他在意的不是男孩的身份,而是他進到公寓裡來的方法。衛霆飛的房門是電子鎖控制的,能打開那道鎖的只有唯二的兩張房卡,分別在衛霆飛和伊臣自己手裡。

這時,似乎覺察出伊臣的困惑和驚訝,男孩的右手從風衣口袋裡抽了出來。他修長的指尖上,纏着一段細細的鐵絲。

“高科技的保護,並不是萬無一失的。”他輕輕地說,脣角似乎勾起一抹笑意。

伊臣一愣,他頭一次知道,電子鎖也能用鐵絲撬開。

他不知道該說什麼好,這個男孩一眼就看穿了他的心思,而且態度是如此的旁若無人,好像根本沒有意識到他正在私闖民宅。可是他的身上也沒有那種年輕人的狂妄氣質,至少伊臣看不出他是在炫耀自己的開鎖技術高明。

他只是想進來,所以就撬門進來了,就這麼簡單。

伊臣從來沒有遇到過這麼奇怪的人,奇怪的他完全不知道對方心裡在想什麼。他唯一能確認的,就是自己無需禮貌地去迎接這個不速之客。無論他是誰,他都是站在錯誤的一方,伊臣不想對錯誤表現出禮貌。

所以,他站在原地一言不發,等着看這個男孩下一步準備幹什麼。

“卓麟!——”這時,廚房裡傳來一聲咆哮,是衛霆飛。伊臣幽幽地朝聲音傳來的方向看了一眼,知道了這個男孩的名字叫卓麟。

下一秒,衛霆飛就氣勢洶洶地闖進了客廳。

看到伊臣正站在客廳中央,跟卓麟大眼瞪小眼的樣子,他愣了一下。卓麟轉頭看了衛霆飛一眼,脣角露出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他的個頭比衛霆飛矮一些,身材也比他小了一圈,然而站在他面前居然完全不輸氣勢,看來真是衛家的種。

“我叫你在自己家裡乖乖呆着,你怎麼跑上來了?”衛霆飛一把揪住卓麟的衣領,怒不可遏,看來房門被撬壞他很心痛。

“我只是想看看你最近都在忙什麼,一到晚上就心急火燎地趕回家去,都不肯帶我出去玩,也好幾天沒送我上學了,”卓麟說着,轉頭上下打量了伊臣幾眼,露出一個充滿嘲諷意味的笑容,“原來……是在他身上神魂顛倒,過起幸福的居家生活了啊?”

伊臣一怔。

這還真是犀利又準確的用詞,他自己穿着長袖t恤和休閒褲,衛霆飛的襯衫前襟敞開,穿着夾腳拖鞋,沒擦乾的短髮還溼漉漉的。再加上廚房裡飄着一陣陣的飯菜香味,沙發上堆着剛剛洗乾淨的衣服,果然整個都透着一種悠閒的居家氣息。

這時,卓麟又笑笑:“也難怪,他果然名不虛傳,比照片上看起來更美。”

“你***這是對大人說話的態度嗎?!”衛霆飛更加憤怒的搖晃卓麟,但是搖了半天也沒有進一步的動作。

伊臣看出來了,顯然,衛霆飛不敢揍卓麟,也因此,卓麟根本不在乎他的語言威脅,依然一臉嘲諷的冷笑表情。這真是讓人有點看不下去,伊臣搞不懂爲什麼衛霆飛會奈何不了一個小他好幾歲的孩子。

“麻煩先把門關上吧,否則會吵到別人,”他笑了笑,視線投在卓麟身上,“……我是在對你說。”

卓麟一愣。

伊臣沒有繼續說話,只是微笑的看着他。

兩人僵持了一會兒,卓麟動了動,掙開衛霆飛的鉗制,然後默默地轉過身,居然真的很聽話的去關門了。

他一轉身,伊臣的笑容就瞬間從臉上消失,冷冷的看了衛霆飛一眼,低聲問:“跟哪個女人生的?”

衛霆飛大驚失色,連忙低聲辯解:“不是我生的!”

伊臣置若罔聞,摩挲着下巴自言自語:“卓麟大概有二十歲了吧?你三十一歲……原來如此,你十一歲就會幹那檔子事了,種馬。”

“真的不是你想象的那樣!”

“那你說是哪樣?”

“卓麟是我的親戚!”

“哦~?”

“真的!”

就在衛霆飛拼命低聲解釋的時候,卓麟已經勾起長腿踢上門,返身回來繼續靠在門口,雙手悠閒地插在風衣口袋裡。他饒有興趣地看着衛霆飛滿頭大汗,不知如何辯解的樣子,過了一會兒纔開口說:“……我怎麼可能是這種蠢傢伙生的?他的遺傳基因就跟野獸沒什麼兩樣。”

“那你是……?”伊臣問。

“他是我堂弟。”

“不要胡扯,我是你堂哥!”衛霆飛咆哮。

“是嘛,抱歉記錯了。”

“衛卓麟!你***明明就是故意的!”

“別叫我的全名,我纔不稀罕姓衛。”

伊臣完全被打敗了,暫且不論衛霆飛和卓麟的關係,至少,衛霆飛在孩子的教育問題上真是太差勁。他完全不知道該怎樣展現長輩的威風,也難怪卓麟根本不把他當成一回事。

這樣不行。

他想了想,心裡有了主意,慢悠悠地走到卓麟面前,突然一把掰過他的臉。對待除了衛霆飛以外的人,他可不會客氣。

“唔!”卓麟吃痛的輕哼一聲,驚訝的看着伊臣。他似乎是沒想到這個看起來客客氣氣的小白臉,手裡居然會有這麼大的力氣。

“卓麟,沒人教過你要對長輩有禮貌嗎?”伊臣衝他笑笑,從他的風衣口袋裡摸出那段鐵絲,“而且,鐵絲的用途也不是撬門。按照我的觀點,與其錯誤的使用一樣東西,不如在造成嚴重的後果之前,就把它……”

他說着,狠狠的把鐵絲拗成了兩段。

卓麟呆了一下,衛霆飛也愣住了。

客廳裡瀰漫着死一般的寂靜,過了一會兒,還是伊臣首先打破了沉默。他衝卓麟笑笑,好像剛纔什麼都沒發生似的,客氣地問:“既然都來了,不來一起吃個飯嗎?”

卓麟木訥地點了點頭,這個時候,如果他膽敢再做出什麼不該做的事情,伊臣可能會把他本人都拗成兩段吧。

就這樣,因爲卓麟的到來,原本那種瀰漫着粉紅色泡泡的氣氛肯定是蕩然無存了。三個人坐在一起吃飯的情景,甚至可以說有點尷尬。

“我是卓麟的監護人,在美國照顧了他七年多。”搶在伊臣審問之前,衛霆飛先主動交待情況了,爭取坦白從寬。

“唔。”伊臣點了點頭,很淡定地夾起一塊茄子放進嘴裡。

“卓麟的親生父母是考古學家,常年周遊世界,幾乎不回來。”衛霆飛又說。

“唔。”

“你剛纔也看到他那種性格了,我這次回國的時間比較久,把他一個人留在美國根本不可能,所以只能一起帶過來。”

“唔。”

“他就住在樓下,目前轉校到我們這裡的私立大學唸書。在你住到我家來之前,我每天都要接他上下學,以免他在外面鬧出什麼事。”

“唔,”伊臣點點頭,“所以看到我之後,你連自己的兒子都不要了?”

“都說了他不是我兒子!我的節操沒你想象的這麼爛!”面對伊臣的嘲笑,衛霆飛悲憤地猛捶桌子,“爲什麼你就是不肯相信我!”

“但是你明明就是一根會走路的按/摩棒啊。”

“葉伊臣!”

“開玩笑的,我相信你,”看着衛霆飛一副羞憤的要跳樓以示清白的樣子,伊臣笑笑,又加了一句,“……再說,這麼彆扭古怪的孩子,也不像是你的種。”

他說着放下飯碗,轉頭看了看客廳。

卓麟似乎對中餐沒有興趣,剛纔硬是扒了幾口飯,在嘴裡嚼吧嚼吧的怎麼也咽不下去。伊臣看他一臉痛苦,吃口飯比吃藥還難,也就只能把他放了。現在,他正抱着一碗草莓蹲在廚房的角落裡,面朝窗外呆呆的看着夜景,一副神遊天外的樣子,完全沒有自己是談話中心的自覺。

伊臣看着他的背影,皺了皺眉,他不明白到底是怎樣的父母纔會把孩子養成這副模樣。

“能用鐵絲撬開電子門,威力這麼大的殺傷性武器你真的得要看緊,”他說,“你就算髮情的時候也不能把這麼危險的東西忘在一邊啊。”

“我沒有忘!我只是分/身乏術,但每天都派別人去接他的!”衛霆飛一臉悲憤,“而且你不要總是‘發情’,‘按/摩棒’的,我還沒有不堪到這種地步!”

——既然幹得出來,就不要怕人說。

伊臣在心裡嘀咕着,顧忌到卓麟還在外面,決定還是給衛霆飛留一點面子。

不過,衛霆飛顯然對卓麟束手無策,伊臣擔心卓麟得不到正確的家庭教育,性格只會變得越來越奇怪。

“現在是誰在接他上下學?”他問。

“我信得過的小弟。”

“別麻煩他們了,我來吧。”

“你?”

“對,我也會開車的,以後每天早晚只要有空,我就會接送卓麟,沒意見吧?”伊臣笑笑。

衛霆飛沒說話。

他也開不了口拒絕,在待人接物方面,伊臣比很多人都要強,也很有方法管教各種不聽話的傢伙。卓麟讓所有人都頭大如鬥,目前負責接送他的小弟也每天都叫苦不迭,所以,讓他落在伊臣的手裡,未免不是一件好事。

於是,他點了點頭:“好吧,那就先這樣試試。卓麟從小沒有父母在身邊管教,生活習慣是不太好,麻煩你多教教他。”

伊臣笑笑:“沒問題,我一定不會客氣的。”

“……別笑得這麼嚇人,哦,對了,還有一件事……我想了想還是得告訴你,”衛霆飛說着,表情突然有些糾結,“雖然對你本身的影響也不大,但我還是覺得讓你知道一下比較好。”

伊臣皺起眉:“什麼事?你看起來好嚴肅?”

衛霆飛乾笑了一聲,搔搔頭:“有嗎?……其實,是這樣的,今天我和天樞堂的人開會商量了一下,關於你的公司,因爲之前謝榮的那件事鬧得太大,我們可能會對那邊的業務做一些調整。”

伊臣的眉頭皺的更深,天玄會在本市的大型堂口一共有七個,天樞堂就是其中之一,堂主是寧溪。他掌管着天玄會在國內的所有洗錢機構,也是伊臣和謝榮的頂頭上司。

衛霆飛說是跟天樞堂的人開會,那肯定少不了寧溪,那個人一向詭計多端,這又是在打什麼主意?

“你就直接說吧,不要跟我繞圈子了。”伊臣焦急地催促。

“嗯……咳咳,”衛霆飛不自在地咳了幾聲,“是這樣的,因爲那家公司的真實情況已經暴露了,而興義會目前還在打我們的主意。所以爲了防止他們再次向那家公司出手,我決定全面停止那邊的洗錢業務。之前負責業務的那幾名主管,今後會轉移到其他機構繼續工作,剩下的員工本來就不屬於天玄會,所以他們就繼續做他們原本的進出口貿易,用這種方法把公司洗白。”

伊臣覺得非常意外,但仔細想想,這樣的決策又在情理之中。

興義會在謝榮的事情上失敗了,說不定還會繼續從天玄會裡挖角同類人才。因此,謝榮曾經管理的公司,自然就他們最方便下手的目標了,爲了避免再次損失人才,也爲了不把公司的普通人牽扯進去,全面停止公司的洗錢業務,確實是一個解決問題的好方法。

見伊臣不說話,衛霆飛又說:“當然,取消了那部分業務以後,你們的利潤肯定會大幅下降,員工福利也會受到影響。但是爲了避免更大的損失和保障無關人員的人身安全,也只能委屈你們了。”

伊臣想了一會兒,問:“那以後,我的公司就跟天玄會完全沒有關係了?”

“不,這部分我們也討論過了。因爲考慮到興義會接下來可能還會對這間公司出手,所以我可能會委派新的管理人員來接替你的位置,他們比較熟悉興義會的情況,能幫助公司平穩度過這段危險時期。”

“你的意思是,你把我從股東的位置上開除了?!”

“伊臣,你別生氣,我也是考慮到了各種因素的,”面對伊臣的質問,衛霆飛似乎有些心虛,“公司脫離洗錢業務以後,就變成了一個普通公司,對你來說沒有任何意義。當然,你想帶誰走是你的自由,但今後你可以全心全意的幫助我這邊,這不是很好嗎?”

伊臣一聲不吭。

衛霆飛的每一個字都說得冠冕堂皇,看起來有理有據,沒有任何可以反駁的地方。但是,天生的敏銳總在提醒他,似乎有哪裡不對勁。

“公司和興義會的事情,以後你不用再管了,專心跟着我吧。”衛霆飛又加了一句。

伊臣還是沒說話。

他的腦海中浮現出了各種信息——公司的危機,謝榮的失足,興義會的野心,衛霆飛一直把他排除在這些事以外……還有,衛霆飛特意給他放假,他這次回國是爲了肅清內部的叛徒……

腦中突然靈光一閃,他知道是怎麼回事了。

“你,是故意不讓我參與這些事情,對不對?”他看着衛霆飛,冷聲問,“換人接管公司只是藉口,爲的只是讓你能方便做一些事情。你要肅清幫會裡的叛徒,而叛徒就在我的那間公司裡,在我的手下,對不對?!——”

衛霆飛的臉色一下子變了。

看着他僵硬的表情,伊臣知道自己猜對了。這樣的話,一切就都有了合理的解釋。

正是因爲公司裡有人跟興義會勾結,他們纔會掌握了謝榮的動向,將他玩弄於鼓掌之中,落得這麼悽慘的下場。而那個背叛謝榮吃裡扒外的傢伙,應該也不是叛徒裡最重要的那個,但手裡肯定有不少情報。

所以,衛霆飛打算暗中佈局,讓那個傢伙自投羅網,然後從他的嘴裡挖出更上面的人,將這羣叛徒一網打盡。

伊臣至此已經大致推測出了衛霆飛的計劃。

“……天樞星……很亮……”

正在這時,角落那邊傳來一個幽幽的聲音。

伊臣頭皮一麻,轉過頭,看見卓麟正擡着頭,衝着窗外的夜幕自言自語:“……天璇星和玉衡星也很美,明天會是一個好天氣的……”

伊臣轉頭看了衛霆飛一眼,衛霆飛長嘆一口氣,揉揉額角。

“那,我們仔細談談?”伊臣看着他,淡淡地問,“你要收拾手下的叛徒,我可以不管。但,至少我想知道叛徒到底是誰,還有,你具體究竟打算怎麼收拾……那個傢伙?”

☆、第25章

衛霆飛點了一支菸,深吸一口,隨手彈了彈菸灰:“你知道張鬆吧?”

伊臣皺起眉:“張鬆?他不就是負責洗錢業務的那幾個主管之一嗎?我記得他當初還是寧溪親自派下來的,原來是他?”

衛霆飛點了點頭:“有人看到他近期時常在興義會的賭場出入,還跟裡面的人交談過。但他這個人本身並不會賭博,相熟的兄弟也說他從來沒有這方面的愛好,所以……八/九不離十。”

伊臣嘆氣:“抱歉,我沒能及時發現。”

“也不能怪你,公司的那些主管都是上面派下來的,管轄權不在你手上,你又不能多打探他們的底細,”衛霆飛笑笑,“那,這個人的情況,你瞭解多少?”

“不多,都是一些普通資料。他是三年前從別處調過來的,原來的工作是會計。這個人業務不算太熟,本身性格也不夠機靈,屬於沒什麼大用處但也不拖後腿的類型,在公司裡沒什麼存在感。哦,對了,去年他差點弄壞了一筆生意,曾經被謝榮批過一頓。”

“說不定就是那件事,讓他們心生間隙了。”衛霆飛笑笑。

“你這麼一說,有可能還真是。謝榮他一向喜歡機靈的傢伙,對張鬆那個榆木腦袋看着不太順眼,但是……”伊臣搖了搖頭,“爲這麼點小事,有必要懷恨在心嗎?謝榮就是那個脾氣,不僅是張鬆,我和其他人在剛上手的時候,哪個沒被他批過呢?”

“怎麼,聽你這麼無奈的口氣,還想挽救他一下?”衛霆飛的笑容有些冷淡,“可惜已經晚了,明天下午,寧溪就會派人進駐公司,到時候公司裡的人一個都不準走,全都要留下來被搜查。當然,他們會在張鬆身上做一點手腳,就算他處理的再幹淨,也必定會被搜出一點不乾淨的東西。”

伊臣的表情有些僵硬。

這就是幫會辦事的手段,只要他們想讓誰死,任他再有通天的本領也沒法活命。他也不是要跟衛霆飛唱反調,但公司的員工都是他和謝榮辛辛苦苦培養出來的,除掉一兩個張鬆對衛霆飛來說可能不算什麼,可對公司而言就是一大損失了。

於是,他試着爭取了一下:“真的沒辦法了嗎?你們就沒想過要欲擒故縱,用一些緩和的方式從他嘴裡挖出有價值的消息?”

衛霆飛冷笑:“我不需要緩和的方式,也一樣能知道我想要的事情。事到如今,勸你也不要再做無謂的努力,別再想保他一條命了。他要是還想活下去,除非將功贖罪,但是他這麼一個沒權沒勢的小角色,能辦什麼事呢?”

伊臣想了想:“我有辦法,這樣吧,明天早上我去一趟公司,先把我離職換股東的事情告訴他們,看看張鬆的反應。如果他有動靜,我就……“

他說着壓低了聲音,把自己的計劃說了一遍。

衛霆飛瞬間變了臉色:“別開玩笑了,你這麼做太危險了。”

伊臣笑笑:“我自有分寸,你不用擔心。雖然這件事你總是讓我別管,但張鬆是我的手下,謝榮是我的恩師,興義會橫插一腳把局面搞得一團亂,這件事我不能就這麼算了。你就讓我試試吧,就這樣給張鬆一個將功贖罪的機會,也給我一次出口氣的機會,這不是兩全其美嗎?如果到時候張鬆不知趣,自己把自己往絕路上逼,你們再動手也來得及。”

衛霆飛想了一會兒:“……好吧,你都已經設想的這麼周詳了,我再勸你估計也沒用。你就放手去做吧,如果需要什麼人,就告訴我。”

伊臣笑笑:“多謝老闆。”

衛霆飛一怔,隨即有些窘迫的揉揉鼻子,似乎老闆這個稱呼對他很受用:“那,就這麼說定了,明天下午我會盡量晚一點派人過去,你就抓緊時間跟張鬆好好談談。對了,談的時間不能太久,之前你說,要我把你介紹出去,介紹給幫會的兄弟們,這件事我已經安排好了,明天下午我會在公司開個會,到時候就交給你來主持。”

“這麼快?”伊臣一愣,“都有什麼人來參加?”

“不多,大概幾十個,身份也跟我之前說的差不多,都是些小角色,估計你見不到什麼重要幹部的,”衛霆飛說着,有些遲疑地問,“要不然你再等等?這種不正規的會議,對你在幫會裡站穩腳跟一點都沒有幫助,過幾天我們家裡有一個聚會,諸位堂主和我爸媽都會出席,到時候我在那種大場面介紹你的話,效果會更好……”

“不,事先沒有打好基礎就貿然出現在那種大場合,纔是真正讓我沒法站穩腳跟,”伊臣淡定地笑笑,“你們家的聚會我也會去的,但在這之前,我得認真做一點事情,讓我的身份能配得上那樣的場面。”

衛霆飛怔了怔,他還想說什麼,但伊臣已經扔下飯碗,起身離席。

“我吃飽了,今天不洗碗,我要爲明天的戰鬥做好準備。晚上你也不要來找我了,明天見,晚安。”

聲音飄然遠去,伊臣走進了書房裡,關上了門。

地毯上,傳真紙密密麻麻堆得到處都是。伊臣踢開那些紙,找了塊空地坐下,擡頭凝視着窗外的夜幕。漆黑的夜空繁星點點,希望明天真會是一個好天氣,也希望……他的計劃可以一切順利。

璀璨的星光映照在伊臣的眼中,他微微一笑。

第二天,果然陽光明媚。

伊臣和衛霆飛商量好了,要坐他的車去公司,順便送卓麟上學。因爲今天目測會有兩場惡戰,所以伊臣花時間把自己好好收拾了一番,比衛霆飛還要晚出門。

他剛走到樓下,就看見卓麟蹲在牆角花壇邊,正在專心致志的把一片樹葉均勻地撕成五份。看見伊臣,他認真的說:“葉綠素在減少,這裡的光照時間不夠。”

“你趕去學校的時間也快不夠了。”伊臣隨手把他拉起來,塞進車子裡。

阿倫坐在駕駛席安靜地等待着他們,衛霆飛在忙着看文件。據說今天下午的那場會議不但對伊臣很重要,對衛霆飛自己也挺重要的,因爲各個堂口派出來的兄弟,與會的首要任務是彙報近期的工作情況,認識一下老大的新秘書是順便的事情。

不過,伊臣很懷疑這點小事有必要臨時抱佛腳嗎?說不定衛霆飛是藉機故意不理睬卓麟,僞裝成公務繁忙的樣子逃避現實。

機敏地爲老大分憂解難也是秘書的職責,於是,伊臣很體貼地坐在了衛霆飛和卓麟的中間,把他們倆分隔開。

一路上,卓麟都在自言自語。

“根據亞熱帶季風氣候的特徵,最近三個月的降水概率是百分之四十。”

“沿街第三個招牌的水平角度歪了五公分。”

“正在等紅綠燈的那個女人背的lv包是山寨款,當季價格約三萬五千元人民幣。”

…………

伊臣一直很耐心的聽着,時不時還跟卓麟聊兩句,但卓麟完全神遊天外,基本不理睬伊臣。

如果坐在他旁邊的是衛霆飛,估計早就不耐煩的咆哮起來了。但是擅長啃硬骨頭的伊臣有着無比的韌性,要想把這小孩管教好,第一步先得理解他的內心世界,所以不管卓麟的話有多麼前言不搭後語,伊臣都能保持微笑,溫柔地傾聽着。

聽衛霆飛說,卓麟的智商很高,只是從小性格就與社會嚴重脫節,又加上常年沒人管教,估計一輩子都是衛家的拖油瓶了。但伊臣並不這麼認爲,他喜歡物盡其用,也相信每個人都各有所長,像卓麟這樣智商超羣的怪胎,如果進行適當的安排,也將會是天玄會這部機器裡的重要零件。

他可不會輕易放棄他。

過了一會兒,車子停在了一所豪華的私立大學門口,卓麟的目的地到了。伊臣對這所學校略有耳聞,它是本市一所高端的國際學校,硬件設施一流,學費價格不菲,教育質量也很不錯,是衆多在本市工作的外國友人的首選。卓麟在美國長大,性格又這麼奇怪,在國內上學除了這裡也無處可去,一般的大學根本不肯收他。

伊臣有些擔心地下了車,跟着卓麟走進校門,在林蔭道上送了他一段路,心中擔憂的情緒就跟送小學生沒什麼區別。卓麟的性格這麼奇怪,把他放養到一羣同齡人裡真是不放心,他真的沒問題嗎?

算了,他應該相信衛家的遺傳基因,卓麟應該不會笨到在學校裡受欺負的,但至於他會不會把別人弄瘋……那隻能看其他人的造化了,唉。

伊臣搖着頭,正當準備返身離去的時候,卓麟突然湊近他。

“……注意喬笙。”他輕聲說。

伊臣一愣,但還沒有等他回過神,卓麟已經揹着單肩包跑遠了。

看着他動作敏捷的背影,伊臣困惑地皺了皺眉。

喬笙?

作者有話要說:明天有時間就雙更,麼麼噠!

☆、第26章

伊臣知道喬笙是誰,但爲什麼卓麟會在這種時刻提起他?

他一頭霧水地上了車,還沒來得及坐穩,衛霆飛就劈頭蓋腦地衝他道歉:“對不起,對不起,卓麟給你添麻煩了。我實在是拿他沒辦法,有你在我就趁機裝瞎了。”

“沒關係,”伊臣笑笑,“只要你不吭聲就算配合我了,我本來也沒指望你能幫什麼忙,你不拖後腿我已經很高興了。”

前方的駕駛席發出“嗤”的一聲,阿倫終於破功了。

“不準笑!”衛霆飛一陣惱羞。

“是。”

伊臣苦笑着搖了搖頭,真想不到衛霆飛居然會對一個小孩子這麼沒轍。這種丟臉的事情要是傳出去,那些看見老大凶神惡煞的臉就會嚇得尿褲子的兄弟們,一定會笑死的吧。

該說是衛霆飛太溺愛卓麟了呢,還是他對待自家人實在太客氣了呢……這麼沒原則,可不太好啊。伊臣心裡想着,覺得自己有空應該教衛霆飛幾招,讓卓麟在他手裡也能老實點。現在他才十八歲,還來得及搶救一下,要是到了三十歲還是這麼神神叨叨的,那可就真的來不及了。

送完卓麟之後,車子就調頭前往繁華的商業區。

一路上,伊臣和衛霆飛都沒有再說話,衛霆飛還在忙着看文件,伊臣也只顧自己想心事。

沒過多久,伊臣的公司就到了,他剛要下車,衛霆飛卻突然一把拉住他:“等等,你就這麼走了?”

伊臣回過頭:“怎麼?哦,忘了跟你道別?對不起,我剛纔在想事情。”

“不是這種小事。”衛霆飛笑笑,然後湊過來親了親他。

伊臣一愣,還沒來得及掙脫,衛霆飛已經順勢一把將他擁入懷中,依依不捨地與他擁吻。伊臣無奈只能溫柔地迴應了他,兩人親密地擁吻了好一會兒,衛霆飛才把伊臣放開,一臉的不捨。

“自己多加小心,”他輕聲說着,伸手揉揉伊臣的頭髮,“中午我再來接你。”

“你也小心,”伊臣笑着親親他的臉,“再來的時候記得把車停得遠一點兒,別讓人發現了。”

“我知道。”

“有時間就早點過來,一起吃個午飯。”

“行,沒問題。”

兩人就像是新婚離別似的,說着說着就又膩了好一會兒,直到阿倫出聲提醒衛霆飛說時間快來不及了,衛霆飛才萬般不捨的把伊臣放走。

下了車,伊臣站在路邊,看着衛霆飛的車子飛馳而去,直到在視線盡頭消失不見,才轉過身去。在他面前的是一棟現代化風格的辦公大樓,他的公司就在其中的某一層,只是兩三天沒有來上班而已,大樓看在伊臣的眼中,居然多了一絲陌生。

過去的那幾天,實在發生了太多的事情。

他深吸一口氣,走進大樓。

電梯把他帶到七樓,公司在這一層佔據了三個大房間。皮鞋踩在柔軟的地毯上,伊臣透過走廊的玻璃牆窺探着公司裡面,看見辦公室一片寂靜,大家都在忙着做自己的事情,一切都井井有條。

公司沒他,果然也真的不要緊。

伊臣在心裡感嘆着,突然看到走廊盡頭,有一個佝僂的身影正迎面走來。

“簡瞳?”他輕喊了一聲。

“唷,葉哥?”佝僂的身影發出驚喜的聲音。

那是一個黑髮的年輕男子,鼻樑上架着一副黑框眼鏡,頭髮像個**窩似的亂糟糟的。

他身上穿着一件髒兮兮的長袖t恤衫,髒的已經看不清楚本來的顏色,胳膊下面夾着一部筆記本電腦,面色蒼白,眼神飄忽,整個都是一副睡不醒的樣子,渾身散發出一股死宅的氣息。

簡瞳就是簡琳的胞兄,是伊臣公司信息部裡的技術員。這個部門只有他一個人,平時他有事就幫同事修修中毒的電腦,沒事就摸魚打瞌睡,是個基本光吃飯不幹活的閒差。因爲公司的性質比較特殊,也需要養幾個這樣的人,重要的時候他們可以幫上忙。

比如之前,伊臣需要簡瞳去調查謝榮所在地的時候。

又比如,現在。

能在進公司之前就遇到簡瞳,事情倒是好辦了,伊臣衝他笑笑,朝他走過去:“行了,別亂叫哥,我年紀可沒你大。這幾天我不在公司,你們都過得挺滋潤吧?”

“不夠滋潤,”簡瞳推推眼鏡,愁眉緊鎖,露出一副苦楚的樣子,“這幾天沒有葉哥如沐春風的笑容滋潤,我整個人都枯萎了。”

“別耍貧嘴,你一年四季都是枯萎的,看你頭上那個**窩,”伊臣一把勾住簡瞳的肩膀,把他往僻靜的地方帶,“來來,我們先找個地方溝通一下,我有活兒讓你幹。”

“唷,葉哥笑得這麼美,迷得人家神魂顛倒,準沒好事兒~啊啊,不行了~快放開我,你笑得我骨頭都酥啦~~”簡瞳誇張地扭動着身體,胳膊像麪條似的甩動着,都快把手裡的電腦甩出去了。

伊臣也沒把他的肉麻當成一回事,他們從高中就認識,既是同學又是同事,交情自然不一般。

他直接把簡瞳拉進空無一人的茶水間,小心翼翼地關上門,確認不會有任何人偷聽到。

簡瞳軟趴趴地倒在桌子上,朝伊臣揮手:“喲喲,葉哥終於要放□段跟我幽會了嗎?這幾天到外面轉了一圈,還是覺得公司裡的窩邊草最香啊是不是?”

伊臣沒理他,問:“你知道魅夜嗎?”

簡瞳想了想:“啥啊?俄羅斯黑客最新開發的病毒程序?”

“你就給我裝蒜吧。”

“總不見得是寧溪新發明的春/藥吧?”

“認真點。”

“好啦,你真沒勁,”簡瞳無聊地搔搔頭髮,“你是說興義會那家作爲根據地的賭場?”

“你總算知趣,我本來打算你要是再裝一次糊塗,我就直接揍你一頓。”伊臣笑笑。

簡瞳整個一抖,又笑了:“葉哥就是這麼帶勁兒,猛準狠,魅力無窮吶。但是,那邊的事情不是都完了嗎?謝經理也死了,你還想跟那邊有什麼糾葛?”

魅夜就是謝榮之前誤入的那家興義會地盤上的賭場名字,也是他們進駐本市以後建立的重要據點之一。它是興義會在本市的活動中心,各種大大小小的事務都在這裡處理,諸位興義會的重要人物也時常會在那裡現身。

“謝榮死了以後,你是不是偷偷去調查過魅夜?”伊臣問,那天從衛霆飛的攝影棚裡回來,他在阿金的車上把那件事的大致情況給簡瞳發過一次電子郵件,算作留個存檔。爲了預防興義會今後還會有動作,事先未雨綢繆,他讓簡瞳去詳細瞭解一下那家賭場的情況。

現在,果然派上了用場。

“嗯,”簡瞳點了點頭,“我按照你的吩咐,跟人打聽過了,興義會是從外地發展過來的幫會,魅夜就是它們在本市的根據地,相當於天玄會的堂口。管轄魅夜的老闆名叫劉遠雄,做事心狠手辣,他既是賭場的老大,也是興義會在本地的總負責人,手裡的權力相當大。”

“也就是說,只要沒了他,興義會在本地就會羣龍無首,變成一盤散沙?”伊臣問。

“沒錯,他們在我們當地的勢力還不穩固,目前是劉遠雄在帶着一羣小弟摸索着幹,很缺少人才。所以,他們纔會想方設法從別的幫會挖人,這樣的話,他們既能以最快的速度把自己內部的階層體系完善起來,同時也能把敵對幫會搞得一團糟。”

“從敵對幫會挖人過去,他們用起來就不擔心嗎?不怕那些人會突然反水倒打一耙?”伊臣冷笑。

“你還真別說,想倒戈的內鬼有的是。就說我們天玄會吧,下面多少人覺得自己懷才不遇,想要找機會出人頭地的?”

“也是。”

“怎麼,你……該不會是想幹掉劉遠雄?”簡瞳壓低聲音問。

伊臣笑笑:“既然你問了,我也不迴避。我想,趁着興義會在我們地盤上的勢力還不穩固,現在不正是幹掉他的好時機嗎?目前的狀況下,只要沒了他,興義會在本地就等於沒了領袖,內部就會混亂。到時候,再讓天玄會派大部隊去收拾殘局,趁機把他們一網打盡就容易多了。”

“……你,真嚇我一跳啊,”簡瞳咂舌,“你沒來公司這幾天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大少爺跟你求婚了,你要拿劉遠雄的人頭做自己的嫁妝?”

“你就跟簡琳一樣,狗嘴吐不出象牙,”伊臣白了他一眼,“小小一個外地幫會,把我們的公司搞得天翻地覆,這口氣我咽不下去。”

“也是,劉遠雄的手段太毒,謝經理死的不值。但是,魅夜對進出的客人都看得很緊,生面孔是從來不讓進的。你根本不認識內部人員,又手無寸鐵,打算怎麼混進去對付他們?”

“我自然有辦法,但先要你幫一個忙。”

“你說。”

“魅夜是利用舊廠房改造的建築,我要這棟建築的內部結構圖,越詳細越好,你能辦到吧?”

“誒?”簡瞳一愣,“你這倒是給我出了一個難題。”

“還有更難的呢,”伊臣笑笑,“這份圖,我馬上就要。”

“哈?!”

作者有話要說:二更會晚一點,可以明天來看~~o(n_n)o

☆、第27章

伊臣和簡瞳還在茶水間裡談話,但消息靈通的人士早就把八卦傳遍了公司。不一會兒,衆下屬就全都知道,他們曠工好幾天的老闆大人,終於又現身了。

這幾天雖然表面上風平浪靜,私底下大家的猜測可是相當多。公司的人都知道,葉伊臣自從跟着謝榮進來做事以後,不管颳風下雨從來沒有無故缺席,有一年冬天下大雪,路全都被雪埋住了,大家都被堵在半路上,葉伊臣卻不知道用了什麼魔法,依然能準時出現在公司裡。

所以,雖然這幾天公司沒有他也一切井井有條,但大家還是很好奇他到底爲什麼沒來上班。

行政部的幾個年輕員工,平時做些雜事,並不知道公司洗錢的內/幕,也不知道自己的頂頭上司是天玄會,只知道伊臣上面還有管事的大股東。見伊臣這次漂亮地解決了公司的財務危機,又突然消失幾天,八卦的觸鬚立刻敏銳起來,以爲他是辦事有功,被上面的大股東叫去領賞了。

“哎,張主管,”一個穿着黑色緊身裙的小妹拍拍張鬆的肩膀,“你說,我們葉經理這麼厲害,會不會這次受到大股東的賞識,直接讓他升職啊?那他可就飛黃騰達了……張主管?張主管?”

坐在電腦前面的張鬆猛地顫抖了一下,捏在手裡的手機啪嗒一聲掉在地上。

“你……你剛纔說什麼……?”他顫巍巍地回頭,一滴豆大的汗珠從額頭上流下來。

“我說……算了,沒什麼。張主管,你的臉色好難看,是哪裡不舒服嗎?”小妹被他臉色死灰的樣子嚇壞了,剛纔的八卦心情立刻魂飛天外。

“沒事,我的賬上有幾個數字不對,所以有點……”張鬆勉強擠出一個笑容,但那笑比哭還難看。他本來就是一副神經質的長相,很不討喜,這麼一來更是五官扭曲,讓人看了說不出的膈應。

小妹也是看這傢伙成天縮在角落裡沒人理睬,怪可憐的,所以纔來跟他搭話。現在搞成這樣,她壓根就不想繼續聊天了,一邊嘀咕着“有病”,一邊抱着水杯轉身走開了。

張鬆今年三十四歲,留着土鱉的中分發型,黑髮油膩膩的,常年穿一件不合身的藏青色舊西裝,就像從電視劇走出來的八十年代書呆子。他整個人的氣質都畏畏縮縮的,就像一顆長在陰暗角落裡的蘑菇。

張鬆從小隻會讀書,生性膽小怕事,因爲情商不高所以沒什麼朋友。大學畢業以後他換過幾份工作,都因爲人不夠機靈而不被上司賞識,最後居然陰錯陽差的進了天玄會做事。在公司的幾個業務主管裡,謝榮最不喜歡的就是他,但由於他工作上沒出過什麼大錯,只要繼續老老實實地幹,混到退休沒什麼問題。

可惜,知人知面不知心,謝榮只把張鬆當成一個沒用的蠢材,卻不知道張鬆也有野心。

他這個人,命比紙薄,心比天高,看見幫會裡的幹部個個活得滋潤,人人吃香喝辣,自己卻窩在一個小公司裡幹些洗錢的髒活兒,又累又窮又危險,根本提不起勁。但是,頂頭上司謝榮不賞識他,這就意味着他永遠不會有晉升機會,是興義會的出現讓他眼前一亮。

人沒必要吊死在一棵樹上,天玄會給不了他的東西,他可以到興義會裡去找啊;天玄會不缺人才,但是興義會缺,那裡肯定會有適合他發展的位置!

於是,張鬆某些人的介紹,去了魅夜毛遂自薦,沒想到當家老大劉遠雄根本不稀罕他這種小角色,差點把他打一頓扔進海里餵魚。是他的一個手下認出了張鬆,知道他是跟着謝榮做事的,才幫他撿回一條命。

興義會對張鬆這種小角色沒興趣,但很想拉攏謝榮。於是,劉遠雄跟張鬆訂了一個協議,他幫興義會把謝榮弄到手,興義會就給他一個好位置。張鬆喜出望外,他知道謝榮這個人敏感狡猾,硬上是很難抓到了,所以跟興義會共同設計了那個惡毒的陷阱,這讓謝榮吃了大虧,還以爲自己是一時糊塗倒了大黴。

張鬆這麼做,其一是因爲謝榮確實很難搞,其二是兩人關係一直不好,他趁此機會公報私仇,狠狠出了一口惡氣。

但是……爲什麼現在的結局跟事先預料的完全不一樣!

謝榮對天玄會的忠心居然出乎意料的堅韌,寧願背上罵名偷拿公款遠走高飛,也不願意屈尊爲興義會服務。更讓張鬆震驚的是,葉伊臣居然一手把這件事解決了,解決的意思就是謝榮按照幫會裡的規矩處置了,他已經不在這個世界上了!

謝榮的生死跟張鬆無關,他被抓也不是張鬆的責任,興義會是不會爲難他的。但現在的問題在於,葉伊臣和天玄會對背後的真相到底知道多少,他們會不會查到他的頭上來?

這幾天,葉伊臣都沒在公司露面,一切風平浪靜。但越是平靜,張鬆就越是慌張,他總覺得這種平靜,是暴風雨前的寧靜!

因爲謝榮沒到手,興義會很不高興,已經不太願意搭理他了。而繼續留在公司也沒什麼指望,葉伊臣的要求比謝榮更嚴格,能力不夠的人根本入不了他的眼。張鬆很想趁他不來公司的這幾天辭職走人,帶着全部家當遠走高飛,可他又擔心,這麼一來反而暴露了自己的嫌疑,機敏的天玄會一定會把他的離去和謝榮的事情聯繫在一起。

就這樣,這幾天張鬆夜夜難眠,還沒等他想出好辦法,伊臣已經來公司上班了。

這可怎麼辦纔好?!

正當張鬆心急火燎的時候,一個溫柔的聲音翩然而至。

“諸位,好久不見了。”

伊臣笑意盈盈地走進了辦公室,他一身銀灰色的修身西裝,頭髮打理地一絲不亂,整個人看起來神清氣爽又如沐春風。

有兩三個小年輕當場就看呆了,只是幾天不見,他們的上司好像又變得更加貌美了,讓人看着心裡撲通撲通的跳個不停啊!

簡琳正在飲水機前接熱水,看到伊臣站在門口嚇了一跳,差點把水都打翻了。按照前幾天伊臣請假時候的那種氣氛,簡琳還以爲他至少要一個星期以後纔會來上班,現在他突然出現,她還以爲出了什麼大事,連忙迎上去:“葉先生?”

伊臣朝她使了一個眼色,暗示她稍安勿躁,然後衝大家笑了笑:“大家好,話說,我幾天沒來上班,大家想我嗎?”

此言一出,整個辦公室瞬間都凍結了,衆人目瞪口呆。葉經理這是在唱的哪一齣?他平常都是笑裡藏刀吹毛求疵的樣子,對員工要求嚴格的很,大家看到他比看到謝榮還怕,今天怎麼突然這麼肉麻?這是太陽從西邊出來了嗎?

還是說這麼短短几天他已經告別單身,新婚燕爾,因爲人逢喜事所以心情舒暢,因此待人也特別客氣?

良久,有一個膽子比較大的員工發出乾笑:“……哈,哈哈哈,我們挺想葉經理的,哈哈,真的挺想的……”

伊臣又笑笑:“是嘛,那恐怕你們以後只能一直想着了,今天,可能是我最後一天在這裡上班了。”

“咦?!——”聞言,衆人都發出一聲驚呼。今天真是意外連連,精彩大戲一出接一出,葉經理前幾天不是還野心勃勃,想要趁謝經理出事的機會把整個公司都吞併下來嗎?怎麼一會兒又要走人了?

有人試探地問:“葉先生?難道……你是要辭職了?是不是因爲你把這次公司的麻煩解決的特別好,上面的大股東看中你了?”

“可以這麼說吧,”伊臣點了點頭,“本來,這次謝經理捲款逃跑,羅經理又膽小怕事,他們沒能擔當好經理的職責,讓我覺得十分遺憾,所以打算好好收拾他們留下的爛攤子,帶領大家渡過難關再重振旗鼓。”

“可惜,現在難關是度過了,重振旗鼓怕是沒有我的份了,因爲這次的事情,上面的大股東打算做一些人事變動,他們將會全面更換我們公司的管理層,注入新血來給大家打氣。這麼做,也是希望公司能儘快擺脫這次的陰影,開拓出新的好局面,不要因爲偶爾的一點差錯而影響全公司的士氣,希望大家能夠理解。”

這番話聽起來有理有據,公司出了這麼大的財務問題,雖然已經漂亮解決,但上面的大股東肯定不會無動於衷。根據具體的細節,該賞的賞,該罰的罰,該開除的開除,該升職的升職,這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不過,伊臣的話聽在那些富有經驗的老主管們的耳朵裡,又是另一番意思了。

他們十分清楚,天玄會是在爲這件事對全公司進行大洗牌,他們的動作絕不僅僅是更換管理層這麼簡單。

而站在人羣裡默不作聲的張鬆,早已是滿頭的冷汗。

一位老主管小心翼翼地問:“那,葉先生,上面更換管理層的話,是要把您調到哪裡去呢?”

伊臣笑笑:“目前還沒有確切通知,所以我也無可奉告,將來有緣的話我們肯定還會在哪裡見面的吧。不過,現在我的去向已經不重要了,你們接下來最應該關心的是如何與新的管理層好好磨合,他們的工作方式肯定會跟我有些不同。”

“我之所以今天突然來公司,是因爲接到通知說,新的管理層今天會來公司熟悉一下這邊的情況,便於今後開展工作。同時,上面的大股東也趁此機會派遣了一批專員,前來我們公司做一個簡單的視察。畢竟這麼多年來,上面的人都對我們放任自流,這次出了事情,他們過來看看也是應該的。”

伊臣話音未落,衆人已經是一片譁然。

年輕的普通員工全都面帶喜色,他們爲公司幹了這麼久,還從來沒見過上級領導長什麼樣子。派遣過來的專員們會是什麼樣子?有英俊的帥哥總監嗎?有漂亮的美女高管嗎?難得有這麼好的機會,自己可得好好表現一下,給專員們留下一個好印象,今後說不定有機會飛黃騰達啊。

而老主管們則是各懷心事,他們可以確定,天玄會是真的派人來洗牌了。

張鬆低垂着頭,已經連兩條腿都發起抖來。俗話說做賊心虛,他平時做事不夠機靈,這個時候腦子卻特別的清醒。他知道伊臣話中所謂專員來公司視察是假,天玄會來抓人才是真,他們已經看出謝榮捲款的事情裡有問題,自己可能要倒大黴了!

正當他在心裡求神拜佛,希望自己的猜測不要成真的時候,伊臣又說了一句話,讓他的心情瞬間跌落深淵,眼前一黑,差點腿軟地跌倒在地上。

伊臣悠悠地說:“專員的視察小組,一個小時以後就會到。按照他們的要求,我馬上要去準備迎接,而諸位從現在開始一個都不可以離開公司。請你們以最快的速度完成手頭的工作,專員到時候可能會跟你們溝通,希望大家可以以最佳的精神面貌來歡迎他們。”

說完,他又微笑着加了一句:“機會千載難逢,大家努力吧。”

人羣騷動起來,不管是年輕員工還是老主管們,都趕忙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忙碌起來。伊臣不露聲色地看了張鬆一眼,看他蜷縮在電腦前滿頭大汗的樣子,心裡冷冷一笑。

他裝作什麼都沒看見,轉身離開辦公室,去準備迎接“視察專員”了。

他剛一走,幾個員工就紛紛起身往洗手間跑,抓緊時間把私事都辦完。這個時候,張鬆已經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不知道怎麼辦纔好。

立刻跑路?不可能,這個時候突然消失就等於告訴天玄會,自己就是內鬼,那他就真的完了,還沒來得及跑出這棟大樓就會被亂槍打成蜂窩。

繼續裝作沒事?更不行,他抽屜裡有幾封跟興義會聯絡的信件。當初,他是擔心網上聯繫會留下痕跡,所以才這麼做,沒想到現在這些信反而成了置於他死地的證物……

對了!既然是證物,把它們銷燬不就行了?就算是天玄會辦事也要講證據,假如他們真的來抓人,肯定會先搜查。如果在自己這裡搜查不到和興義會勾結的證據,就說明他什麼嫌疑都沒有,整個人都清清白白的,諒他們也不能拿他怎麼辦!

張鬆覺得自己真是急中生智,立刻就把那幾封信從抽屜裡翻出來,偷偷塞進懷裡。過了一會兒,他看剛纔上洗手間的幾個男同事都回來了,就起身離開自己的位置,裝作沒事似的走出了辦公室。

他來到洗手間裡,看見裡面果然空無一人,心中竊喜,立刻進了一個隔間把門反鎖上,拿出信件和打火機。他用打火機點燃了信件,看着火苗騰地一聲竄起,然後慢慢地蠶食着信封,將那幾封信一點點的燒成了一堆焦炭。

這樣就沒事了。

張鬆心裡的一塊石頭落了地,信件燒燬的焦炭全都落在了馬桶裡,他順手衝了一下水,把焦炭全都衝進了下水道,然後拍拍手,抖抖西裝,氣定神閒地走出了隔間。

太好了,這樣的話,自己的嫌疑就完全撇清了。

張鬆正在暗自慶幸,突然聽見洗臉檯那邊傳來一個溫柔的聲音。

“張主管,在裡面忙什麼呢?”

張鬆的頭皮嗡的一聲炸開了,不知什麼時候,葉伊臣居然悠閒地靠在洗臉檯前,正在溫柔地衝他微笑!

他的笑容如沐春風,窗外的陽光投在他的臉上,像是漾開了一層絢爛的光芒,美得讓人炫目。但張鬆不是不清楚葉伊臣的爲人,他的辦事風格根本不像看起來的這麼溫柔迷人,絕對是一個笑裡藏刀的狠角色!

“你……你怎麼會在這裡?”張鬆聲音顫抖地問,雙腿顫巍巍地,不由自主地向後退。

“怎麼,只許你上洗手間,就不許我上了?”伊臣微笑着反問,隨手從架子上抽了一張擦手紙,把自己的雙手慢條斯理地擦乾淨。

張鬆定了定神,暗暗告訴自己要冷靜,要裝作沒事。證據已經銷燬了,他現在就是一個身份清白的,沒什麼存在感的普通員工。

於是,他故作恭敬地笑了笑:“不不,我不是這個意思。那……我這就走了,葉經理您……您慢慢來……”

這跟他平常的說話方式如出一轍,他感覺自己應該沒有任何可疑之處。

然而,伊臣見他要走,卻突然伸手攔住了他:“張主管,別急着走啊。我剛纔問你的話,你還沒有回答呢,雖然我馬上就要離開公司了,但至少今天還是你的上司,你就對我這麼不尊重嗎?”

張鬆有點納悶:“什麼問題?”

伊臣笑笑:“我剛纔不是問你,在裡面忙什麼嗎?你還沒有回答我呢。”

張鬆搔搔頭:“在洗手間當然是方便了,還能幹什麼?”

伊臣又笑笑:“那我倒是很好奇,你到底方便了一些什麼東西?爲什麼,我聞到空氣裡有一種什麼東西燒焦的味道?”

張鬆的頭皮又是一炸!

味道!他怎麼忘記了味道!洗手間的通風不好,剛纔他在隔間裡燒東西,只要是鼻子正常的人都會發覺味道不對,因爲他的神經太緊張,居然完全沒注意到這件事!

但好在洗手間是公共場合,也沒人親眼看見自己在燒東西,張鬆決定裝糊塗矇混過去。他裝模作樣地吸了吸鼻子,故意露出十分驚訝的表情,說:“這,好像真的有一股焦味,大概是樓下燒垃圾的味道傳進窗子裡來了吧。我可沒有在洗手間裡故意縱火,葉經理你要相信我的人品嘛,哈哈哈……”

他一邊說,一邊儘量鎮靜地從伊臣身邊經過,想要儘快離開洗手間,逃脫這個讓他膽戰心驚的地方。然而,還沒等他走幾步,就聽見伊臣的聲音靜靜地從身後傳來。

“張主管,你聽說過一句諺語嗎?‘欲加之罪,何患無辭’。”

張鬆猛的一回頭,臉色鐵青。

視線裡,剛纔伊臣臉上那種如沐春風的笑容已經消失了。

他冷冷地看着張鬆,那雙溫柔的眼瞳裡充滿了凝結的冰霜,像是深入骨髓的痛恨,又像是對他恨鐵不成鋼。

豆大的汗珠從張鬆臉上淌下來,他的嘴脣顫抖着,一句話也說不出來。而這時,伊臣也不想再跟他囉嗦下去,又冷冷地問了一句:“張主管,我真的不明白,謝經理他到底哪裡對不起你,你竟然要這樣對待他?”

這下子,張鬆終於徹底崩潰了,他瞬間就明白葉伊臣已經全知道了!

雙腿軟的使不上力,他全身發抖地靠着門框,使勁努力了好幾次,還是軟軟地靠在上面,根本站不起來。

“你……你……”他死死盯着伊臣,從牙縫裡擠出聲音,“你……跟天玄會聯合起來……想要滅了我?!”

“是你和興義會暗中勾結在先,怪不得我們無情,”伊臣冷冷一笑,“放着好好的主管不做,偏要做內鬼,還對謝經理忘恩負義。張鬆,我以前怎麼就沒看出你是這麼個狼心狗肺的東西?”

張鬆猶如芒刺在背,他緊咬着牙,突然腦子一熱,一下子失控地就喊了起來:“你懂什麼?!”

伊臣反問:“怎麼,你當叛徒還有理了?”

張鬆頭腦發熱地嘶聲大喊:“我不是叛徒,我沒有背叛天玄會!我……我只是……你***根本就不懂我的苦!你從進公司的第一天起,謝榮對待你就像對親生兒子那麼好,你這種處處受寵的人怎麼會明白我的心情!我三十四歲了,不是二十四歲,更不是十八歲,難道要一輩子守着這個破主管的位置,幹這種麻煩危險又掙不到大錢的髒活,一直幹到死?”

“葉伊臣,你是普通人,我也是普通人,我也想發財啊!我也想出人頭地啊!我也想跟你一樣混的春風得意,得到上面的人賞識!但是謝榮討厭我,他打從心底看不起我,我只要一天在他下面做事,就永遠別想爬到他頭上去!所以我能怎麼辦呢?天玄會裡已經沒有我想要的前途了,我別無選擇,只能去其他的地方尋找我要的東西,我也是被逼無奈的!”

伊臣靜靜地看着他,他看着張鬆一臉的悲憤蒼涼,口沫橫飛地訴說着自己的苦楚和不甘,心中一聲嘆息。人人都想出人頭地,這無可厚非,但大多數人卻像張鬆這樣,從未想過自己是否有出人頭地的本事。

一個人,最難能可貴的在於清醒和自足,知道自己什麼時候該居於人下,什麼時候又有資格自立爲王。實話說論真本事,張鬆甚至不如那些與他同級別的,年紀比他更大的老主管,但他們知道自己應該本分做事求得安穩生活,所以天玄會就會給他們永久的安穩。

但是,張鬆卻根本不知道。他至今還不明白自己一個沒有能力的人,他明明沒有能力,卻肖想着那些有能力才能得到的地位和權勢,這纔是導致他落到今天這種地步的真正原因。

坦白地說,伊臣打從心底蔑視這些好高騖遠的廢物,對張鬆也完全沒有一點心存憐憫。但看在張鬆有野心這一點上,他還想挽救他一下,只有這份野心,讓他還有一點利用價值。

於是,伊臣笑笑:“你跟謝經理有什麼糾葛,那是你們的私事,我並不關心,也對你暗算謝經理的理由沒有興趣。不過,在天玄會的人到來之前還有一點時間,我們先換個地方聊聊?我有些事想跟你談。”

張鬆愣了一下,眼睛一亮。葉伊臣是什麼意思?這……這難道是意味着上面的老大們還沒有放棄他?還是說葉伊臣對他有什麼私心?

事到如今,他最糟糕的下場頂多也就是一死,臨死前跟誰聊聊也無所謂了。所以,他沒有發表什麼意見,嚥了咽口水,帶着一絲緊張,還有一點疑惑,畏畏縮縮地跟着伊臣離開了洗手間。

作者有話要說:嚶嚶嚶嚶來更新啦!

昨天的二更來不及發了,今天二更合併補上qa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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