奚政冷聲道：“諸位愛卿，當務之急是想辦法控制住發痘。”
這俗名水痘的東西，有很多種，但一般大家指的便是天花，是一種傳染性強，死亡率特別高的瘟疫。
天花基本上每年都會出現，但主要是看嚴重不嚴重。
在這個年代，基本上每個人都得過天花，包括奚政自己。
有句話叫做，出痘纔算活。
意思就是隻有得過天花活下來的，那纔算真正地挺過了人生最大的難關。
在得過天花後的人，基本上不會再得第二次。
而得過天花後，一些嚴重的，水痘遍佈全身，尤其是臉頰和額頭。
所以這年頭很多人臉上都會有麻子，屬於得天花後留下來的痘印。
奚政和大部分有錢人家一樣，在出痘存活下來後，傷口得到了很好的處理，沒有進一步感染。
所以奚政臉上並沒有麻子。
但天花，無疑是一個人一生中最大的難關之一。
第一便是出生，第二則是傷寒，第三就是這天花。
只有得過一次天花並挺過去的，才能算是真正活了下來。
面對天花，無數年來試過了不知道多少辦法，都沒有多少作用。
甚至在兩百年前，有一位大漢皇帝還親自下令滅天花，最終讓當時的太醫署研究出來一種種痘法。
這種種痘法，便是發現了一種致死率比較低的“小天花”，人爲地讓新生兒患上這種天花。
這種方法的確讓天花短暫地不再肆虐，但人爲地患上天花，只不過是將死亡率轉給了尚在襁褓中的嬰兒。
所以這種種痘法，在用了幾年後，便徹底廢除。
畢竟天下間，沒有一個父母願意主動讓自己的孩子患上天花。
那邊華佗突然鄭重地對李時珍道：“既然現在便爆發了出來，正好可以試試你的成果。”
李時珍也是面色凝重道：“只能如此了。”
一旁的奚政有些疑惑，當即問道：“兩位愛卿可是有了什麼解決辦法？”
李時珍剛纔高興的勁頭過去，禮數也就跟着回來了。
他拱了拱手道：“這天花只能預防，目前還無法做到直接治癒；患上大天花者，其很多並不是死於天花本身，而是其帶來的併發症，所以對於患有天花的病人，我等應當抓緊將其併發症控制下來。”
“同時，對感染天花的區域進行封鎖隔離，除了太醫舍的人，不得讓任何人進出。”
奚政皺眉道：“李卿所說的這些，跟那所謂的預防難道有什麼關係？”
李時珍正色道：“太醫舍和醫學院成立之初，便一直在研究這些平時常見，致死率卻極高的疫病，某對這天花，也有了些許研究。”
原來，李時珍在研究前有的小天花種痘法時，發現了一種牛身上與天花極度相似的水痘。
經過詢問，這在牛身上特別常見，每頭牛基本上一生都會患上一次。
而這水痘只要處理得當，不讓牛二次感染，在短暫發痘後，基本上沒有死亡出現。
而在這之後，牛這一生便不會第二次得這種水痘。
李時珍通過觀察，覺得這也應該是一種天花，便試着將牛痘提取出來，給自己種上。
在種上牛痘的第二天清晨，李時珍就有些低燒，身上出了幾顆麻疹。
在簡單地吃了些藥退燒後，第三天麻疹已經消失。
整個人除了種牛痘的地方有個傷疤外，與之前並無什麼不同。
奚政聽完，不由得讚歎道：“李卿之魄力，孤甚是欽佩，大漢有李卿這般醫者，是大漢之福，天下之福！”
李時珍謙虛了一陣，將左邊衣袖挽上去，露出肩膀。
他指着肩膀上，有一顆豌豆大小的印記道：“臣冥冥中感覺到，便是天花襲來，臣也不會被染上。”
在他身後，那些太醫舍的太醫也是點頭。
整個太醫舍，都接種了這牛痘。
他們以身試險，也不知道這東西到底能不能預防天花，但還是選擇做了。
有了李時珍第一個吃蟹之人，既然沒有什麼事，便都接種上了。
最終結果表示，除了些許人和李時珍一般發了點麻疹和低燒，沒有任何其他問題。
目前只是無法確定，這東西到底能不能預防住天花。
奚政沉吟了一下，最終還是開口道：“此番受降城發生此疫，孤自會讓樞密院配合封鎖，至於城內的天花，便只能仰仗諸卿了。”
按李時珍等人的意思，便是讓部分太醫舍的太醫，進受降城對患者進行救治，並對還未感染天花之人種牛痘。
若在城內，那些從未患過天花之人，在種牛痘之後。
通過親密接觸天花後，依然沒有被感染，那麼這牛痘法便算是成功了。
原本按太醫舍的計劃，是想要給種牛痘之人，再種上天花水痘觀察。
但以現在的條件，容易造成人爲的天花爆發，到時候他們就成了大漢的罪人。
如今倒好，這受降城恰逢天花，倒是太醫舍最爲理想的實驗地。
當然，這對一些太醫來說，亦是鬼門關。
因爲他們其中，有到現在都沒有患上過天花的幸運兒。
他們到現在，對牛痘的信心，只有不足一成。
但在大漢聖君面前，爲了大漢，爲了奚神，他們一個個都立下軍令狀，都願意以身涉險。
奚政見衆太醫都是一副視死如歸的樣子，心中不由震動。
他高聲道：“諸卿所做一切，皆是爲大漢，爲天下蒼生計，爾等應該名垂青史！”
“將來不論成與不成，孤都會將諸位列傳，記在功德林之中。”
功德林，是自大漢創立以來便存在的地方，裡邊所存放的，是一本本人物列傳。
而這功德林，也隨時會被人蔘拜，並隨時會有人進來拓印裡邊的列傳帶出。
百年前，京畿大亂，這功德林便荒廢不用。
其中還有許多原本的人物列傳或被燒燬或被搶走，但在那之外，拓印的副本不知凡幾。
凡進入功德林之人，必將名垂青史。
同時功德林年年都有拓印之人，將副本帶出，除非這些副本都消失，否則他們就不會湮滅在時間長河中。
自那場大亂後，功德林就此廢棄。
而奚政此時，正好趁着這個機會，將功德林重新搬出來，重見天日。
“凡對大漢，對天下蒼生有功德之人，其一生履歷，皆可入功德林！”
大漢當年設立功德林的初衷，是爲了紀念陣亡烈士，以及那些出將入相的賢臣。
但短短五十年，功德林便成了不看出身，只看其功德，便可入之的青史之地！
太醫舍的太醫們，先是愣了一下，隨後纔將這個熟悉而又陌生的地方記起來。
“謝我王！”
太醫們都紛紛跪地，眼眶有些發紅。
他們這些行醫之人，大多數都不是爲了錢。
醫者在神州，並不是值得重視的職業。
在地位上，甚至還不如一些爛秀才。
或者說，他們這些醫者，在世人眼中，就是一些會讀書認字，卻高不成低不就的爛秀才。
到現在，醫術甚至只是作爲宗教和讀書人的副業存在。
完完全全一心撲在醫學之上的，少之又少。
而這些人，無不是看到了人間疾苦，想要通過治病救人來拯救蒼生。
醫者救人甚至不怎麼掙錢，唯有真正救人一命的時候，那纔是掙錢之時。
甚至有時候明明是絕症，卻將罪過怪在醫者身上。
總之醫者仁心，卻唯有醫者自身方能知曉，這只不過是他們的一廂情願，世人並沒有理解他們的。
只一顆醫者仁心，無非是想拯救蒼生，換來一世清名。
但又有什麼清名，比得上入功德林？
以醫者身份入功德林的，千年以來，恐怕不過十指之數！
而這十個人，不是將哪個君王的病徹底治好，便是得到了一方百姓的稱頌，謂之醫聖。
奚政這一舉動，可以說是讓他們現在立馬去死，也值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