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淚之城,炎依醒來已經是數天之後了。
沒有了櫻漓婆婆,沒有了護炎長老,也沒有了周圍的小魚小蝦,炎依感覺自己像是做了一場夢,夢裡她只是一個看客,跟隨者櫻漓婆婆走過了她的七生七世。
只是夢的最後,所有人都不見了,沒有了哥哥,沒有了藍漠,也沒有了他。
世界陷入一片黑暗,彷彿永遠都不會醒來,她也跟着沉沉的睡了過去。
迷糊之中,看到了那個熟悉的身影,白衣藍髮,依舊飄渺的不似常態。他沒有回頭,只看到了他輪廓清晰的側臉,直挺的鼻樑,完美的下巴,嘴角也輕輕勾起了絕美的弧度。
只不過,他的笑不再是想象中的溫柔,冰冷中夾雜着幾絲輕蔑,卻是譏諷般的嘲笑。
他是在笑她癡心妄想嗎?還是在笑她自作多情?
是的,她承認,在他還只是自己夢中幻影的時候她已經離不開他,當他真實的出現在自己面前的時候她開始無法自拔,當他溫柔的牽起她手的時候她終於徹底淪陷,當他酒醉癡迷脣吻上她的時候她才明白,她早已經深深地愛上了他。
他沒有錯,魂魄缺失不是他的錯,他只是要她相信他,並沒有要求她去愛上他。結果,她還是無法自拔的愛上了他,這又能怪誰呢?
自己的心也只有自己明白。
“小主,你醒了?好些了嗎?”冷若靈溫柔的聲音響起。
炎依苦笑着搖搖頭道:“我沒事。”
冷若靈扶炎依坐好,端了一碗藥湯過來道:“這是夫人親手熬的,快些趁熱喝了吧。”
“母親還沒回去嗎?”
“你都這樣了,夫人能放心得下嗎?”冷若靈搖搖頭道:“原來那人是雷鳴魔族的人,要不是夫人派人去了幽冥海底,還不知道這會兒你會怎樣呢。”
炎依愣住,剛到嘴邊的勺子也放了下去,驚異道:“襲擊仙人的人是母親派去的?”
冷若靈有些擔心的嘆了口氣道:“人間的那些日子,你怎麼也不跟我們說他是雷鳴魔族的人呢?”
炎依垂着眸子道:“靈兒姐姐也認爲他是壞人嗎?”
“壞與不壞姐姐也不敢妄下定論,只不過他畢竟是魔尊的手下,還是要時刻提防些好。”
“藍漠消失了,他帶走了藍漠,再也不會回來了。”
藍漠不會回來了,他也不會回來了。
冷若靈看着炎依落寞的表情,不知道再說些什麼。
沉默半響,炎依問道:“靈兒姐姐你們在人間見到伯父伯母了嗎?”
“嗯。”冷若靈低頭應了一聲。
“他們這一世可好?”
冷若靈笑笑,臉上有些苦澀道:“受了神明詛咒的責罰,他們又能好到哪去?”
原來,這一世的曼珠和沙華依舊是痛苦的輪迴。
曼珠遵循父親的遺願去仙山拜師學藝,遇上了風姿颯爽的沙華仙尊,遂苦苦追尋數年,終於打動了仙尊如願以償的拜入他的門下。卻不想朝朝暮暮的相處,曼珠對師父的感情早已超越了師徒之情,一日爲師,終生爲父,這有悖常倫的戀情讓她羞愧無比卻又無法自拔。沙華仙尊也隱約看出了她的愛慕之心,爲了不讓她繼續錯下去,給她喝了忘情水。
於是,曼珠忘記了這份愛戀,依舊是他乖巧聽話的小徒弟,可沙華卻獨自承擔了一切,每日看到她既是心疼、又是愧疚,最後他才知道,應該喝忘情水的是他。
作爲師父,他卻只能守着這份愛戀,深埋在心底一生一世。
“爲什麼就不能在一起呢?”
“違背了神明的意願,便是生生世世的詛咒。”冷若靈低頭嘆息道。
炎依很是不甘道:“又是神的詛咒,爲什麼神總要去詛咒別人?他們就很好嗎?”
冷若靈慌忙制止炎依繼續說下去:“小主不可亂說。”
“櫻漓婆婆說我是神體化身,我可以打破神的詛咒嗎?”
冷若靈微笑的搖搖頭,神的詛咒,怎麼能打破呢?神體化身,卻終究還不是神。
炎依有些失望道:“那我的血怎麼可以喚回多多長老七世的記憶呢?”
“你和巫神一樣,有着同樣純淨的肉身、純淨的靈魂,當然也留着一樣純淨的巫神血液。人魚和長老的一切都源於巫神的怨念,人魚救了她,她看破了人魚與長老之間的淵源,不想讓人魚像她一樣愛上一個自己不該愛的人。於是,化身玄天印的同時也把人魚孤身一人塵封在幽冥海底,以爲這樣她就不會嚐到愛的痛苦。可是,即使是巫神的怨念也阻止不了他們之間的七世情緣,人魚和長老還是相愛了七世。”冷若靈停了停看看炎依道:“你的血液化解了巫神的怨念,長老的記憶才得以恢復。”
炎依點點頭道:“原來是這樣,櫻漓婆婆不怪巫神嗎?”
“當然,如果沒有巫神,她也不會有這樣刻骨銘心的愛,最終長老還是記起了她不是嗎?”冷若靈微笑道。
誰都沒有錯,錯就錯在巫神愛上了一個不該愛的人。
可是,明明知道結局,卻又無法自拔,炎依現在竟有些理解巫神了。
沒有了藍漠,炎依的心裡空空的。
炎商後來也曾試着給她尋了一些新的靈獸回來,可炎依看到它們只是苦笑,不是不喜歡,只是再也沒有一隻能給她溫暖了,心涼了,便很難再溫熱起來。
無淚之城的生活依舊是平靜的不能再平靜了,美人師父聽說了櫻漓和護炎長老的故事之後一把鼻子一把淚的哭了整整三天,三天之後她找了個地方把幾百年前護炎長老送給她的幾件小東西很隆重的給埋了,用她的話說是埋葬了初戀。
美人師父當年是因爲不甘心輸給櫻漓還是真的出於真心喜歡過護炎長老,這些都已無人知曉了,也沒有人再去提起,只知道美人師父埋葬了關於護炎長老的一切,然後依舊是那個大徹大悟又讓人有些捉摸不透的絕世美人。
歲月不曾在她臉上留下痕跡,只是不知道她的心是否也是如此。
這些天,火炎巫女覺醒,火炎族舉行了很隆重的祭天大典,絕小天和水藍軒也奉命去火炎族慶賀去了。由於炎依身體還有些虛弱,不便長途跋涉,便留在了無淚之城,炎依的母親夕洛也留了下來說是想多照顧她幾日。
雖然後來知道是夕洛派人襲擊了雷鳴瀟漠,可畢竟是炎依的母親,她也不好責怪什麼。
這一晚,炎依像往常一樣在夕洛的住處小坐了一會兒之後便起身回了薔薇宮。
夜色如濃稠的墨硯,深沉得化不開,夜空似藏青色的帷幕,點綴着閃閃繁星,讓人不由深深地沉醉。晚風吹過,帶來清新的氣息,如同雨後溼漉漉的樹木發出的沁人心脾的香味。
銀白的月光灑在地上,夜的香氣瀰漫在空中,任是一草一木,每一株都隱藏了它的細緻之點,天地萬物也都蒙上了模糊、空幻的色彩,保守着各自的秘密,如夢如幻。
一片靜謐祥和中,那雪白的身影緩緩自夜空飄落,輕盈的身姿,和着夜的舞曲,緩緩落下,炎依知道,是他來了。
曾幻想過再見到他時的場面,也曾幻想過再見到他時要問的話,可如今他真的出現了,炎依卻不知道說些什麼,只覺得眼睛有些朦朧,或許是風太大了。
月光下的他蒙着一層淡淡的銀光,飄飛的藍髮舞動着動人的旋律。
兩人就這樣靜靜的相望了許久,夜也出奇的靜,彷彿不忍心去打擾他們。
“魔尊讓我來看看你。”雷鳴瀟漠首先打破了沉默,話語間聽不出任何感情。
炎依沒想到他會這麼說,以前他從不提魔尊的,如今魂魄歸位了卻又偏偏拿出魔尊來說話,之前他做的一切都是假的?那些只對她流露出來的溫柔也都只是受那人控制嗎?魂魄迴歸能控制自己的感情了,現在的他纔是真正的他嗎?
炎依搖頭後退了幾步,她還是不願意接受這一切,爲什麼曾經以爲是真實存在的他都成了假象,而曾經以爲是噩夢的場景都成了現實?
“你果然是因爲魔尊纔來接近我的。”炎依聽到自己冰冷的聲音,整個身子也微微一顫,她不相信這是自己說出來的話。
雷鳴瀟漠幽藍的眼底終於起了一絲波瀾。她從一開始就是這樣想的嗎?原來,她從一開始就未相信過他。那個時候她不相信他也是理所當然的事,沒有誰會相信一個靈魂不全、受人控制的人,可是現在呢?她還是不願意相信他。
雷鳴瀟漠臉上一陣苦笑道:“現在看清楚了嗎?”
“看清楚了。”炎依的心裡另一個聲音響起,我看清楚你了,你又真心看過我嗎?
“那就好。”雷鳴瀟漠的聲音有些低沉。
炎依沒想到他的回答會如此平靜。
“在你把自己獻給魔尊之前,我還是得奉命好好保護你。”雷鳴瀟漠臉上劃過一絲微笑,幽藍的眼底浮現出一點紫黑色的火焰,聲音也變得詭異神秘起來,“好好保護神體的化身。”
“你入魔了?”炎依頓時發覺他的身上不知何時竟多了幾絲魔的氣息。
雷鳴瀟漠淡淡道:“我本就是魔尊的護法,入不入魔已無區別。”
“如今你魂魄已經迴歸,爲何還要這樣?”既然魂魄迴歸,也應該有了他自己的思想,炎依不明白現在的他非但沒有擺脫魔尊的控制,反倒像是自己心甘情願跟隨魔尊一樣。
“如果說魔尊的意願也是我的意願,你相信嗎?”
他的聲音突然變得溫柔起來,竟讓炎依有些不知所措。魔尊的意願是什麼?他的意願又是什麼?
沒等炎依說什麼,雷鳴瀟漠的聲音再次響起,飄渺中帶着幾聲嘆息。
“我知道你不會相信的。”
話音剛落,已不見了他的身影,只留下淡淡的清香環繞在炎依的周圍遲遲沒有散去,似在輕輕訴說着什麼。
好好在你身邊保護你,便是我的意願。
炎依愣愣的站了許久,她突然發現,今晚的夜格外的深,風也格外的涼。
不遠處黑暗的角落裡,一雙眼睛充滿了恐懼,像是看到了什麼可怕的東西,那道雪白的身影深深刺痛了她塵封已久的回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