鋪着松香木地板的芷香居內,只見一白袍男子橫臥在墊着白額吊睛虎皮的黑漆矮塌上,身上搭着一牀白貂皮的薄被,拿着個火鉗百無聊賴的翻着銅火盆裡的銀霜炭。
見到有人過來,那男子將手中的火鉗往旁邊一扔,冷着一張臉笑道:“程大人,您終於來了。”
程子修沒有搭話,而是看了塌上的人一眼,對跟在身後的青蒿一揮手說道:“去找臨淵玩去吧。”
青蒿歡呼着,一溜煙的就跑了。
然後程子修信步走到銅火盆邊席地而坐,順手拿起一旁泥炭小爐上用小火文着的古陶茶壺給自己倒了一杯茶。
只見那茶湯紅濃明亮似琥珀,舉杯至鼻前,陳味芳香涌泉而來,品上一口,略感苦澀之後便頓生醇厚回甘之意。
“這是什麼茶?”程子修略微砸了砸嘴,感覺這茶的味道比一般的普洱更爲濃烈。
“老茶頭!”橫躺着的蕭睿暄一臉無趣的翻了個白眼,他纔不信堂堂回春堂的少東家會嘗不出來,隨即話鋒一轉,問道:“怎麼?她真的病了麼?”
“呵,能不病麼?你也說她昨晚衣着單薄的給你處理傷口,這種寒冬臘月的天氣,一不小心不就傷寒上身了。”程子修又順手從一旁的案几上抓起了一把花生米,一粒一粒的往嘴裡扔,然後滿心奇怪的問:“你怎麼也不問問她病得重不重啊?”
“你剛纔進來的時候,春風得意、步履輕盈,一看就知道心情不錯,一定是沒遇到什麼大事。”蕭睿暄繼續躺在那,兩眼看着屋外的覆雪的庭院發呆,“想必也只是遇到了一些讓你一出手就藥到病除的症狀。”
程子修見關子沒賣成,就有點失了興致,然後正臉道:“今天的朝賀你沒去,皇上可是着我來探視一番,你說你這個醫案我要怎麼寫?”
“還能怎麼寫。”蕭睿暄冷笑道,“還不是那老一套,偶感風寒,體弱不支之類的……我在這京城都‘病’了快五年了,應該所有人都已經習慣了。”
他的父親晉親王蕭同峰,是建武帝的親兄弟,只可惜他是從淑妃娘娘的肚子裡爬出來的,即便他文韜武略事事強於當年還是太子的建武帝,卻也與皇位無緣。
已逝的文宗皇帝也深知自己這幾個兒子的能力,爲了防止他們兄弟鬩牆,因此他在位之時,就將幾個有能力的兒子都封分了出去:老三蕭同福封了榮親王,鎮守西南;老五蕭同峰封了晉親王,駐守西北;而當年還是個孩子的老九蕭同清則是在哥哥建武帝的跟前長大,直到成年之後,由建武帝封了安親王,派往了遼東。
最初幾年,大家都還相安無事,可隨着建武帝年齡增大,人也變得越發的多疑。
遼東的安親王是他看着長大的,他自然是信得過;而西南的榮親王,一是離京城路途遙遠,二是他也深知老三蕭同福是個懦弱的性子,也不足爲懼。
唯有西北的晉親王這一支,不但掌握着京城的西北門戶,而且常年和關外的韃子混戰,早就養得兵強馬壯,每每讓他回想起來,就覺得如芒在背。
可偏生這些年晉親王表現得還讓人無可挑剔,每年上繳的歲貢竟然是一分都沒有少過。因此他就另外想了一招:讓蕭同峰將嫡長子蕭睿暄送到京城來。
說得好聽點,是他這個做伯伯的關愛子侄,可明眼人一看就知道這是讓蕭睿暄來當質子的。
建武帝原本以爲晉親王一家多少會有些牴觸,沒想到人家竟然二話都沒說的就把兒子送了過來,說是蕭睿暄生來就有不足之症,他們在西北調養多年也是無用,若是能到京城來將養將養也許更有裨益。
於是當年才十三歲的蕭睿暄就這樣被送進了京城,看遍了京城的名醫,成了人盡皆知的“藥罐子”。
但誰也不知道的是,這個蕭睿暄生來早慧,不但能文能武,更是懂得排兵佈陣,小小年紀已經是晉王府裡不可小覷的人物。
而他明面上是被送進京來“治病”,其實暗地裡卻是來組建一個只對晉王府負責的情報網絡,並且爲晉王府來蒐羅那些暗藏玄機的“傳世之作”,比方他昨晚出手去偷的那本《道德經》。
“你昨晚傷成那樣回來,我也沒問你到底得手了沒。”程子修又爲自己斟了一杯茶,全身放鬆的往身後的憑几上靠去,他發現自己真的是喜歡上了這老茶頭的味道。
“本來得手了。”蕭睿暄淡淡的答着,“可後來……好像落在姜婉那了……”
“什麼!”程子修驚得坐了起來,“出生入死才得來的一本書,你怎麼會落在她那裡?”
蕭睿暄卻是冷冷的橫了程子修一眼,道:“放在她那,我放心!”
“可我不放……”程子修幾乎就要跳了起來,卻接到了蕭睿暄一記警告的眼神,也就硬生生的將那個“心”字給嚥了回去,“那現在怎麼辦?你打算什麼時候再去把書拿回來。”
蕭睿暄面無表情的看了程子修一眼,冷冷的道:“怎麼也要讓我把身上的傷養好吧,就我這副千瘡百孔的模樣,你也好意思讓我出門?”
“不早說在她那,要不我剛纔就一起帶回來了。”程子修下意識的摸了摸自己的鼻子嘟囔着,然後一想到昨晚蕭睿暄回來時,那渾身纏滿白布的模樣不禁好奇的問道,“昨晚真是她幫你處理的這些傷口?看她那副柔柔弱弱的樣子,沒想竟然還有這個膽量!”
蕭睿暄白了他一眼,一臉得意的說道:“你也不看看那是誰選中的女人。”
看着蕭睿暄那副與有榮焉的模樣,程子修不禁就打了個寒顫,正欲起身去品茗軒找靳先生的時候,卻聽得蕭睿暄冷不丁的問了一句:“你說這傷寒是不是要忌口啊?”
“這是自然。”不明就裡的程子修隨口答道。
只見蕭睿暄拍了拍手,一個黑影就從屋頂上翻了下來,半跪在了芷香居的廊檐下。
“你去通知那個王婆子,就說四小姐今天偶感風寒,讓她把飯菜做得清淡點。”蕭睿暄吩咐道。
“喏!”那黑影應了一聲,便一個縱身,消失在了庭院裡。
程子修目瞪口呆的看着眼前的這一切,張口結舌的說道:“你……你連她家廚房裡都有人?”
蕭睿暄漫不經心的擡起頭,給了他一個“有什麼不可以”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