營帳裡盡是傷員,或頭上頂了紗布,或胳膊已經斷了一隻,躺在乾草上難受的呻吟着,有的雖四肢健全,卻躺在那裡,一動也不動,營帳裡盡是草藥的苦味,很是難聞。
程洛鴻令人抓着那小將的腿,在朱火上燒了刀子,在小將的腿上吐了一口烈酒,將木棒放在小將嘴中,一閉眼,將小將腿上的箭矢拔了出來,鮮血順着小將的腿流了出來,將士臉上滿是汗珠。
程洛鴻迅速從旁邊的罐子裡抓了一把草藥,和着手中的鮮血抹在小將的腿上,扯下自己銀甲裡的白色袍子,在小將腿上纏了一圈兒,又叮囑其他人好生照料,方纔擦了擦頭上的汗珠走了出來。
有兵將端了毛巾與熱水進來,路過秦鳳翎身邊的時候福了福身子,說罷擡腳就往裡走,秦鳳翎示意,將小將手裡的熱水端過,緩緩走到程洛鴻面前。
程洛鴻心中明瞭,卻裝着未看見她,張口對方纔與秦鳳翎端水的兵將道:“愣在那裡做什麼,趕快端了熱水過來。”
秦鳳翎明白,他在怪,當所有人都在爲光復昭國,無論春雨冬雪,無論嚴寒酷暑依舊奮戰時,她身爲公主,卻向着外國,心裡念念不忘的卻是慕國皇帝,若是換了自己是程洛鴻,大抵早就把自己大卸八塊了。
正想着,身邊過來兩個身穿白色衣袍的兵將,擡了裝死人的擔架從身邊經過,其中一人道:“將王老三的遺物轉送至他妻子的手裡,還有,再送上二兩銀子過去,如今這年頭兒,誰的日子都不好過。”說罷嘆息一聲。
營長外的士兵仍在操練着,高臺上的將士有條不紊的打着鼓,竟沒有一個人叫苦。
身後突然傳來張婷婷的聲音:“姐姐,你剛剛跑到哪裡去了,我與兵將栓了馬後就不見你了,可是叫我好找,不過也好,我隨便轉了轉,看見我們的士兵這麼有英雄氣概,想當兵的願望就越來越強烈了呢,我一會兒定要去求求程將軍,在兵營裡做個端茶倒水的丫鬟也是甘願的。”
秦昊翔再來找她的時候,再沒提兵營的事情,只是帶了許多綾羅綢緞,珠寶玉石過來,叫下人一併搬到八仙桌上:“皇姐,這些日子你在慕國受苦了,所以我叫他們買了這些過來,你好好享用,這裡條件孤苦,不必慕國,這些日子着實苦了姐姐了。”話說的及其恭敬。
“這些珠寶,定要花不少銀子吧,如今糧草緊張,你大可不必如此破費。”
“那可不行,再怎麼不濟,你也是我昭國的公主,國體不可失。”
秦鳳翎聽了這話,眼角又溼潤了,曾經在十里莊大家共患難的時候,誰也沒說過這些話,現在倒是好了,紛紛拿着公主身份壓着她,每個人都表現的畢恭畢敬,這種生疏感,實在是秦鳳翎不願看到的。
她只能做最後表態,要麼與慕國一刀兩斷,要麼就滾出昭國,自己一個人在這裡,途生累贅嗎?
她待秦昊翔出去的時候喚了小丫頭:“把這些換成銀子吧。”
第二天醒來的時候,恰逢全體軍隊向西走,整
頓了兩日,秦昊翔與程洛鴻已經徵集了不少錢糧,一路上又招收了不少新將士,帶兵極嚴。
秦鳳翎坐在車廂寶蓋裡,這次秦昊翔沒有與她同坐,他坐在高頭大馬上,與士兵們一同受烈日暴曬,甘之如飴。
秦鳳翎在大軍到達第二天的時候,親自下廚做了幾樣可口飯菜上桌,都是自己在現代的時候在飯店的時候學的,美味佳餚是古代所沒有的,很是可口。
秦昊翔看着他:“皇姐,你是公主殿下,這些事兒不用你做,只要你在我身邊,讓我知道還有個人陪着我,我就很知足了。”
程洛鴻也拱手“公主殿下做的飯,臣不敢吃,臣粗魯慣了,用些粗茶淡飯就好,實在不能享受此大禮。”說罷與秦昊翔一同走了出去,碩大的屋子,只留了她與張婷婷。
秦鳳翎有些頭疼,連日來的變故讓自己的心情變的很是複雜,默默的看了一眼身後窗外的天色,喚張婷婷伺候自己沐浴焚香之後,換了乾淨素雅的袍子,所有的青絲束起來,只在身側插了一隻簡簡單單的民間姑娘所用的釵子,很是素雅。
鋪了宣紙在桌上,筆尖醮了墨水盈盈下筆。
昊翔,這些日子與你相處很是快樂,見到了平生所未見,學到了平生之所學,只是我一介區區女子,腦袋愚笨,身在軍中實在是拖累你了,今我出走,自會尋一處桃源避世隱居,它日你加冕爲帝,光復昭國,長姐自會在天涯海角爲你禱告,祝我昭國萬年永昌。如今我去,勿尋。
將這些日子身邊所有的貴重物品換得了的銀子擺在桌上,爲縫製好的袍子仔仔細細的疊好了,只帶兩件素衣,騎一頭高頭大馬,消失在暮色深深裡。
誰也沒發現她的消失,第二日秦昊翔練兵回來的時候,方想起一天沒露面的秦鳳翎,喚了人匆匆去尋,遍尋無果,只在房中找到一封信箋,上書罪己詔三字,格外顯眼。
程洛鴻的臉色有些抑鬱,眉頭皺了皺眉頭:“是臣的錯,我誤解她了,她那樣心性的女子,怎麼會甘願向人低頭,這些日子,是苦了她了。”聲音竟有些哽咽。
秦昊翔的臉色也是不好看,看了一眼天色,拍了拍程洛鴻的肩膀:“不能怪你,長姐此去,什麼都沒帶,我給她的珠寶首飾以及華衣都留在了房間裡,我真不知以後她會怎麼過。我們這一路西來只有一條大道,她必定會原路返還,我們騎着戰馬去找,定能很快找回。”
秦鳳翎早就預料到他們會這麼做,自己一人雖向西而去,卻並沒有順着原路返回,拋了駿馬,在一個小村莊裡留了下來,爲村中的人寫信爲生,秦昊翔尋到她的時候,她已經在村莊裡呆了整整三日,彼時她正哄着一個小孩子:“紅瑞不要哭了好不好,紅瑞是大孩子了,總是姐姐做錯了事情,也應該原諒不是嗎,紅瑞以後是家裡的一家之主,男孩子是要讓着女孩子的,答應我不生氣,我教你寫字好不好?”
秦昊翔的聲音憑空而起,正氣浩然:“如皇姐方纔所說,弟弟犯了錯,是不是應該包容大度,原
諒我呢?”
她轉過身去,臉色有一瞬間的失神:“你,怎麼尋到這兒了,不是說不用尋了嗎?還是大事要緊,我一個女子,死了也就算了。”
秦昊翔的聲音有些響,竟把剛剛哄好的小孩子又嚇哭了:“皇姐,你如何能這般說話,你知不知道如果沒有你,弟弟就沒有生命支柱,你若不在,可叫我怎麼活,我們已經分開了許久了,難道還要繼續分別很久嗎?”說道最後,聲音有些激動。
他的手抓着秦鳳翎的肩膀:“皇姐,往日的事情我們不要計較了,好嗎?”
她捂着臉,神情並不太好,思索了好久之後閉着眼,靠在了秦昊翔的懷裡:“弟弟,我又何嘗不怕失去你,只是經歷了這麼多事,我已經不能正確取捨了,走到這一步,我什麼都不怕,只怕你不信我。”
她擡着眸子,看遠處正騎馬而來的程洛鴻:“我怕程將軍不信我。”眼淚順着眼睛流了下來,打溼了秦昊翔的肩膀。
程洛鴻下馬,遠遠的看着二人,手中的玉簫揚起,聲音婉轉。
他道:“對不起。”
秦鳳翎輕移蓮步,走到程洛鴻面前,一雙水汪汪的眼睛看着她,長長的眼睫毛在暮色裡閃動着清輝:“程將軍,應該是我不對,立場不堅定,日後定不會這樣,我希望,你能原諒我。”羣儒微動,她俯下身子,盈盈下拜。
遠處的寒舍冒着青煙,有破廟裡飛出許許多多的烏鴉,撲扇着翅膀向遠方的天空飛去。
張婷婷見她回來,也很是欣喜,歡快的拉了她的手道:“姐姐這幾日可是讓我擔心,太子殿下處理事情也是心煩意亂的,我看着他做什麼事情都不順心,姐姐可是回來了。”說罷泡了一杯茶給她:“姐姐最喜歡的碧螺春呢,涼了就不好喝了。”
秦鳳翎看着屋外的天色,已經不早了,月亮在高空中掛着,晨星點點。
有敲門聲傳來,是程洛鴻,他喝了酒,搖搖晃晃的走了進來,秦鳳翎道:“怎麼突然進來了,叫你看師妹見了可是不好,我可是看見這幾日她穿了男人的士兵鎧甲伴你身邊形影不離呢。”說罷抿了抿嘴脣微微笑着。
程洛鴻卻是跪了下來,雙手抱拳,醉醺醺的道:“這幾日是我誤解你了,一時沒想到你的脾氣,你向來是個不服輸的主兒,心性又這麼高傲,倒是我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說着又喝了口酒。
秦鳳翎知道他心裡有怨氣,小的時候,二人無憂無慮兩小無猜,總是在街上捉弄老師的日子已經過去了,人越大,心事越是繁雜,往事幽怨多舛早已將兩人隔了千山萬水。
她扶起程洛鴻:“你這是何苦,我只是希望我們兩個中間不要出現什麼隔閡,你們兵家有云,疑人不用用人不疑,不是嗎?”
她道:“我如今已經離開了慕國,如果我心戀慕卓然,當年就不會走,你應該信我,遲早,我會證明給你看。”
秦鳳翎的眸子晶亮,笑着扶起他,今日個太晚了,若不嫌棄,就在我這裡睡一晚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