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屠蘇酒

冬至日短,很快便入夜了,姜恆生起炭爐做飯,耿曙匆匆從外頭進來,翻出黑劍,負在背上,說道:“哥得去巡城一趟,待會兒回來。”顯然是得到了趙竭那邊的命令。

姜恆扔下晚飯不管了,說:“我陪你去!”

耿曙卻臉色一變,不容分說,一指家裡,冷冷道:“我要生氣了。”

姜恆只好作罷,耿曙說:“聽話。”說着抱起頭盔,快步走了。

這夜是晉的年夜,按禮法,明日晨鐘一敲,百官便要隨天子前去郊外祭祀宗廟,祈禱天下風調雨順。但迄今朝廷並無知會,若流民百姓所言非虛,如今洛陽城外一定全是逃來的中原難民,背後還有驅趕着他們的軍隊,明天應當不祭祀了罷?

姜恆做好年夜飯,越想越不安,到初更時,耿曙還沒有回來。

他只得裝上吃食,提着食簍與酒,出去找耿曙的下落。

果然,御林軍全被派去了寒風料峭的洛陽外城城牆,城牆下到處都是氣喘吁吁的御林軍老人,以及城中臨時招募來的婦孺,正在運送有限的物資。

姜恆心中一驚,想起潯東城外,三年前的大戰,這是他有限的十二年歲月裡,第二次經歷戰爭了。

“哥!哥——!”姜恆大喊道,他匆匆忙忙爬上城樓去。

這座城的城牆實在太老了,比御林軍士兵以及朝中的大臣們還要老,已有近百年無人修繕,稍一用力,磚階便要往下垮。

“姜大人!您慢點!”有御林軍認出了太史大人,忙道,“當心摔了!”

姜恆帶着簍子,磕磕碰碰上得城牆去,嘈雜聲音中,忽然一聲不悅的熟悉呵斥。

“恆兒!”

那是耿曙的聲音,姜恆一擡頭,險些摔下去,耿曙便驀然伸手,拉住了他。

“你又來做什麼?!”耿曙十分粗魯,讓姜恆站到自己身後,彷彿在御林軍同僚面前,耿曙就變了個人一般,不容任何人挑戰自己的權威。

“我來給你送吃的。”姜恆笑道,“做了不少,大夥兒一起吃罷。”

年輕人都被編進了耿曙這一隊裡,耿曙如今也是個小隊長了,帶十個人,實在走不開,在城牆上搬運防攻城的油鍋,忙得渾身是汗。

姜恆說:“你們在做什麼?我看看……”

“別——”耿曙來不及阻止姜恆,姜恆卻已走上城頭,剎那靜了。

狂風裡,旗幟獵獵飛揚,城外,則全是遠道而來的大軍。樑國軍隊佔據了山腳與郊野,鄭軍則佔領了結冰的溪流,近三十萬軍隊黑壓壓地卷地而去,軍營上起竈的火光,猶如天際的繁星。

姜恆:“……”

耿曙本不想讓姜恆擔心,奈何已被見到了,只得說:“他們在城外就地扎帳,也未必就打進來,只等待郢、代二國軍隊,前來會合。”

姜恆說:“沒有使者進城嗎?”

耿曙答道:“沒有,都知道勸不走,這是要進來搶人了。王那邊怎麼說?明天祭祀取消了罷?”

姜恆緩慢搖頭,望向御林軍餘衆,衆人卻覺一個十二歲的小孩與他十四歲的哥哥討論國家大事,甚是有趣滑稽,都忍不住笑了起來。

“打不起來的!”有人說道,“別怕,說不定過個幾天,他們就走了。”

姜恆卻感覺到了危險的信號,再看耿曙,耿曙也安慰道:“趙將軍正在巡城,咱們先按兵不動,也沒必要出城決戰。”

決戰?姜恆哭笑不得,八百御林軍,都是些白髮蒼蒼的老頭,守衛了一輩子晉王室,如今連劍也拿不起來了,全部派到城牆上,二十五步一個人,連城牆也站不滿。

外頭卻有三十萬虎視眈眈的軍隊,他們在等雍國軍隊嗎?雍人一到,洛陽勢必將成爲戰場,屆時城中會成爲人間地獄。

姜恆說:“他們一定都想趁機帶走王,只是誰也不敢先下手攻打洛陽。正在等王出逃,說不定可以利用這一點挑撥雙方,讓他們退兵。”

耿曙說:“怎麼退兵?不可能!坐吧,吃了年夜飯,你就回宮去。”

姜恆心念電轉,從王都內衆多史書中所學、在潯東讀過的諸子百家,這一刻發揮了作用。

“我可以去出使,”姜恆忽然道,“告訴鄭國軍,王願意走;再告訴樑國軍,王跟着他們走,再僞裝成王,讓兩隊人先後來接,你再去報信,趁夜讓他們混戰……”

“休想!”耿曙根本不想聽下去,怒吼道,“你瘋了!”

姜恆急切地說:“能行!哥哥!”

姜恆把耿曙拉到一邊,一個大膽的念頭在他腦子裡逐漸成型,對方要的不就是姬珣麼?只要喬裝打扮成姬珣,先約好跟鄭國人走,再通報樑國,就說人被搶了,讓樑軍速速去截……

……夜黑風高,兩邊一打起來,替身趁機脫逃,這麼一來,誰也不知道天子在誰的手裡,兩方勢必互相猜疑。

但耿曙並不關心天子的安危,他只關心姜恆。

“我要揍你了,”耿曙認真地說,“不要再讓我動手。”

姜恆只得不說話了。

耿曙摘下頭盔,扔到一旁,讓部下們圍過來吃飯。姜恆想到三年前的那一巴掌,不敢再說,心思忐忑,想了又想,雖知自己的計劃漏洞也有許多,譬如怎麼假扮天子、讓誰去救、能不能成功、逃掉以後躲到哪裡去等等……

耿曙分了酒,說:“來,弟兄們喝酒罷。”

一衆年輕人便紛紛舉酒碗,姜恆也得了小半碗,耿曙朝姜恆說:“你還沒長大,不能多喝。”

姜恆見氣氛緩和了些,顯然耿曙已不生氣了,耿曙卻以爲自己說了重話,讓姜恆心裡不好受,酒碗與他輕輕碰了下。

“怎麼?”耿曙說。

“我長大了。”姜恆抗議道。

衆人都笑了起來,耿曙隨口道:“長大了也是小孩。”

大夥兒把那壇酒分了,開始吃薑恆做的煮羊肉,耿曙多爲姜恆留了些,餘人也不好意思來分太多他們的口糧,畢竟大夥兒吃的都有限,應個景後,便紛紛散開,前去巡城牆,執行命令。

耿曙下身戰裙,上身依舊武服,一腳踩在快空的酒罈上,與姜恆坐在望樓裡烤火,耿曙只喝酒,看姜恆慢慢地吃飯。

餘下的屠蘇酒,大多是耿曙一個人喝了。

姜恆說:“我不亂出主意了,行了吧?”

耿曙帶着幾分酒意,看着姜恆被火光映紅的臉,小小的望樓裡,紅光照出去,洛陽的天空下,是漫天的飛雪。

“再給我喝一點。”姜恆還想嚐嚐那酒。

耿曙把最後的倒出來,端着碗餵給他。

“像什麼滋味?”耿曙說。

姜恆說不出來。

耿曙:“好喝嗎?”

姜恆:“好喝。”

“別的我都不在乎,”耿曙忽然說,“唯獨你是我的性命。”

姜恆忽然有點難爲情,“噗”地笑了起來。耿曙卻滿不在乎,接過姜恆盛好食,再遞給他的碗,草草吃完,說:“回去罷。”

姜恆說:“我給你把甲冑穿上,別老脫甲,當心着涼,太冷了。穿甲好看。”

耿曙道:“好看是好看,穿這麼一身,活動不方便。”

姜恆爲耿曙繫上皮甲片,連好扣帶,拿出他戴在胸前的玉玦看了眼,光滑的玉玦上倒映着雪夜裡柔和的光。

他又給耿曙戴上頭盔,說:“當心點。”

“知道了。”耿曙催促姜恆,說,“入夜就回來。”

姜恆下得望樓去,臨走時,聽見耿曙在城牆上朝他吹了聲口哨。

“恆兒,飯做得不錯!”耿曙說,“酒也好喝!”

姜恆笑着朝他揮了揮手,在寒風裡有點哆嗦,裹緊外袍,小跑着回皇宮去。

這時候,他不知爲何,很想唱歌。

“天地與我並生,萬物與我合一——”

姜恆喝過酒後,身體稍稍暖了起來,那是一種從未有過的酣暢,彷彿與耿曙一起飲下的,是一個美好的夢,是他們相依爲命,在時光裡一同織出的夢。

“死生契闊,與子成說,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姜恆又在大年夜,空無一人的長街上唱道,嗓音依舊帶着少年人的清脆。

“天地一指也,萬物一馬也……”

姜恆又唱道,他忽然想起許多老莊之言,天地猶如紅爐,輕飄飄的雪花落下來,都會化作水,匯入這紅爐裡,與萬物煉就的銅彼此糾纏,難分難捨。

而在這恢弘的萬古洪宙之中,茫茫山巒之下,銅與銅,水與水,溫柔地觸碰又分離,有時稍一轉身——

——即是生離,與死別。

深夜裡:

姜恆半躺在寢殿角落,臉上通紅,心跳得飛快,並不住輕輕喘氣,過往的無數記憶就像脫繮的馬羣般,從他的腦海中奔騰而過,再一眨眼四下奔散。

介乎於入睡與清醒之間,酒的力量令他思緒繁多。

矇矇矓矓之間,他看見了一個人的身影,那個高大的人影朝他走來,並在他面前單膝跪地。

姜恆一瞬間險些驚叫起來。

“噓。”

那是個蒙面的刺客,他做了個“噤聲”的動作,示意姜恆,蒙面巾後的雙眼溫柔地眯了起來,像是在笑。

“啊!”姜恆恢復清醒,大叫了一聲,是項州!

項州解下蒙面巾,讓姜恆看清楚自己的臉。姜恆頓時欣喜不勝,抱住了他。

“幸好在最後一天趕上了。”項州還在稍稍喘息,全身滿是雪水,稍稍避開姜恆。他這一路上,顯然也經過了一番艱難的長途跋涉。

姜恆馬上翻身起來,卻有點站不穩,昏昏沉沉的,說:“娘呢?”

項州戴上蒙面巾,看了姜恆一眼,低聲道:“夫人聽到消息,讓我來告訴你們。”

姜恆一顆心頓時沉了下去,項州卻又安慰道:“她的病好多了,只是眼下仍不宜長途跋涉。”

“她在哪兒?”姜恆說。

“越地。”項州解釋道,“距離痊癒,尚有數年,讓你們好好在外頭待着。”

姜恆不疑有他,聽到母親安好,是讓他最欣慰的消息,忙點了點頭,又說:“你吃過晚飯了嗎?我去給你弄點吃的,餓了吧?”

項州按着姜恆,答道:“吃過了,睡罷,得怎麼想個辦法,帶你們出去,外頭現在全是大軍,太危險了。”

“耿曙他……”

“我見過他了,”項州說,“方纔就在城牆上,他讓我進宮裡來……讓我好好看看你,姜恆,你長大了。”

姜恆跪坐着,項州又笑了起來,隨手摘下左手上的一枚玉戒,塞到他手裡,說:“這個給你。”

“不不,我不能收!”姜恆有點不好意思。

“拿着罷,這是很久以前,一位很漂亮的姑娘送我的。”項州仔細地端詳姜恆,讓姜恆戴上。

比起三年前,姜恆已經知道了不少事,譬如他如今明白,母親與項州,一定都是很厲害的大刺客。

可他覺得項州一點也不像刺客,刺客都冷冰冰的不是麼?項州卻無憂無慮,身上帶着一股被太陽曬過的氣息,姜恆常常覺得他就像個與自己一般歲數的大小孩。

“你一點也沒有變,”姜恆笑道,“太好了!”

姜恆拉着他的手,讓他坐下來,項州便盤膝而坐。離開潯東後,姜恆開始懂得這世上的許多人、許多事,也懂得項州待他們很好,就像家人一般,還在他認識他很久以前,他便常常來潯東的家裡,看一看他們。

雖然他不知道原因,但他發自內心地感激這名保護了他們很久的男人。項州對他們沒有任何責任,卻像一個保護神般。

“你也沒有變,這三年裡,都在做什麼?”項州說。

姜恆酒意退了少許,笑着朝項州說起往事,項州盤膝坐在姜恆身前,認真地聽着,得知他大多數時間在讀書,並且當上了晉天子的太史時,項州唏噓道:“你是天底下最年輕的官兒了。六卿之一的太史,不簡單!”

姜恆哈哈笑,耿曙也不止一次這麼說,項州又拍拍他的頭,像是逗一隻什麼小動物。

忽然間,姜恆想到了他的計劃,有項州在,說不定能奏效?

33.人皮面151.油紙包38.繞指柔170.濟水舟175.廢紙缸175.廢紙缸57.烈光劍85.離手炭197.金玉簪181.迎貴客97.行遊冊98.縛身索67.見面禮192.新年夜128.寅丁坊100.誘敵餌6.枕下玉171.東來屍139.容身處79.金璽印83.無名村154.穿喉刃146.絕密令22.洛陽焰92.衛氏兵90.賣貨郎69.冬至祭188.神州徽98.縛身索54.求救信185.心頭石164.禁足令119.紅繩穗124.沉江舟35.海東青27.飼馬奴10.入室賊83.無名村47.迴天丹7.春日牆62.不速客146.絕密令153.腹背敵60.梅園碑1.山中闕135.桃源班11.火灼痕187.萬世旗96.奉劍閣57.烈光劍166.榻下禮40.埋骨地27.飼馬奴13.黑劍訣185.心頭石132.羊毫筆111.銀面具163.無用劍152.鐵招幡17.兵庫景38.繞指柔31.入世道64.天子軍56.霜公主123.雪山巔40.埋骨地3.登門客115.血月門117.肉中刺48.階下囚63.驛館會47.迴天丹105.車裂刑149.車輪斬185.心頭石167.殿前爭121.臨別曲152.鐵招幡151.油紙包152.鐵招幡143.踏夜蹄185.心頭石16.星玉珏95.天下人152.鐵招幡187.萬世旗101.雲霄笛125.江州城163.無用劍151.油紙包43.對弈局184.脫繮獸31.入世道96.奉劍閣66.攻心計123.雪山巔39.三人言5.誡子鞭121.臨別曲122.出質行
33.人皮面151.油紙包38.繞指柔170.濟水舟175.廢紙缸175.廢紙缸57.烈光劍85.離手炭197.金玉簪181.迎貴客97.行遊冊98.縛身索67.見面禮192.新年夜128.寅丁坊100.誘敵餌6.枕下玉171.東來屍139.容身處79.金璽印83.無名村154.穿喉刃146.絕密令22.洛陽焰92.衛氏兵90.賣貨郎69.冬至祭188.神州徽98.縛身索54.求救信185.心頭石164.禁足令119.紅繩穗124.沉江舟35.海東青27.飼馬奴10.入室賊83.無名村47.迴天丹7.春日牆62.不速客146.絕密令153.腹背敵60.梅園碑1.山中闕135.桃源班11.火灼痕187.萬世旗96.奉劍閣57.烈光劍166.榻下禮40.埋骨地27.飼馬奴13.黑劍訣185.心頭石132.羊毫筆111.銀面具163.無用劍152.鐵招幡17.兵庫景38.繞指柔31.入世道64.天子軍56.霜公主123.雪山巔40.埋骨地3.登門客115.血月門117.肉中刺48.階下囚63.驛館會47.迴天丹105.車裂刑149.車輪斬185.心頭石167.殿前爭121.臨別曲152.鐵招幡151.油紙包152.鐵招幡143.踏夜蹄185.心頭石16.星玉珏95.天下人152.鐵招幡187.萬世旗101.雲霄笛125.江州城163.無用劍151.油紙包43.對弈局184.脫繮獸31.入世道96.奉劍閣66.攻心計123.雪山巔39.三人言5.誡子鞭121.臨別曲122.出質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