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一聲毫不矯作的愉悅欣喜, 果兒風風火火的推簾而入,一襲綠衣帶着西域大漠少有的亮色,輕快的落在了晏瓊面前。
“果兒!”看清了眼前人, 晏瓊喜上眉梢, 抱着她纖細的腰寵溺的原地轉了幾個圈, 忽又臉色一黑問道:“前線這麼危險, 你怎麼來了?”
果兒低下頭望着腳尖, 惴惴不安,“我想你,正巧遇上封遙大哥回城運糧, 我求了他好久,他推脫不過就帶我來了。”
原來是跟着押運糧草的軍隊來的, 還好一路安全, 晏瓊道:“如今前線隨時會開戰, 你一個女人留在這裡很危險,明日我派人送你回去。”
果兒不依:“殿下, 我不要回去,我要陪着你。”
晏瓊板着臉道:“果兒,不要任性。”
果兒委屈:“殿下,我想你,你不在我都不知道該怎麼辦。”果兒入府的身份不過一介侍女, 朔流光兇悍, 晏瓊即使再怎麼寵愛果兒, 這麼多年來也從不敢許以名分。
這些年, 果兒沒名沒分的跟着他, 加之朔流光有意刁難,離開他身邊, 果兒又怎麼會過的好呢……
晏瓊較之晏珏、晏璃雖爲人柔情心細,但這等後宅之事,他也不可能面面俱到,近日憂心戰況,倒是疏忽了果兒的境況。
果兒見他不應,流淚道:“你若是嫌我累贅,我就去求王妃。”說着竟真的向帳外走去。
晏瓊趕忙去攔她,朔流光素來嫉妒果兒,她若是真去求朔流光,恐怕留下的不僅是人,連命也要一併擱下了。
晏瓊被她的小性子氣的咬牙切齒,又太過寵愛而沒有辦法,只得颳了刮她的鼻尖:“你這個小妮子,真是拿你一點辦法都沒有。”
果兒秀氣的吸了吸哭紅的鼻子,破涕爲笑,烏溜溜的眼睛望着他問:“殿下答應了?”
“嗯。”說到底,她也不過是心悅自己纔會千里迢迢趕來,晏瓊被她可憐兮兮的模樣看的心軟,情感敵過理智,他放柔了語氣道:“好好呆在帳裡莫要亂跑,切記,不要叫王妃看到。”
雲鋒抱着頭盔,一身冷肅的鎧甲威嚴犀利。
中軍帥帳,身着常服的諸將早早被傳到帳下用膳,如今列位多時不見雲鋒,心下已開始忐忑。
帳簾掀起,雲鋒一身戎裝走至首位落座,本就凝重氣氛隨着他的到來更加僵窒。他道:“今日召集諸位來,是打算共謀出路。”
“出路……”晏珏陛下初登大寶正如日中天,這話登時如丈二和尚般,叫諸將摸不着了頭腦。
“本將以爲,晏瓊殿下爲人寬和,實乃坐擁江山的不二人選。”
雲將軍這是要造反嗎?衆人心頭齊齊冒出疑問。
“你們怕什麼?現今羅鴻擁兵北上,晏珏、水婧那裡不過一個空殼子,朝中唯餘幼主監國。只要諸位隨本將與晏瓊殿下一同起兵,生擒晏珏和水靖,屆時打回中原,在座諸位就是從龍開國的頭號功臣。”
這下衆將終於變了臉色,雲鋒竟明目張膽的大舉反旗,改投了晏瓊麾下,還大放厥詞要活捉晏珏。
徐景林忙出列道:“將軍,恕臣不能從命,今上乃是文成武德的明君……”
“末將實難從命——”
“謀逆犯上可是誅九族的大罪——”
晏珏掌權已是天下所歸,就算晏瓊捲土重來、東山再次,一時又怎可匹敵舉國精兵。
徐景林牽頭一反駁,頓時和者雲起。
“遲了!”雲鋒發出低沉的冷笑聲,他狠絕的眼神掃過衆人道:“朔王妃的兵馬已經包圍了這裡,不從者……”他看着衆人殺氣惻惻道:“殺無赦!”掌中利劍驀地出手,面前几案立刻斷成了幾節。
帳外應時火光沖天,喊殺聲從四面八方陸續響起,受傷的哨兵慘叫道:“我們被包圍了!”
帥帳登時亂成一團,衆將翹首張望、六神無主、驚慌失措……
雲鋒緩緩道:“不想死,就趕快各自回營,傳令士卒乖乖投降。”
一片狼藉中,徐景林傲立下首不畏生死的悍然對上了雲鋒,他道:“將軍,就算你以威逼說服了在座諸位,用權力降服了他們的人馬,但你折服不了我手下的一萬精兵。”總有一些錚錚鐵骨,不會屈膝世俗的力量,“這一萬人是水婧殿下的私軍,末將會與他們一道,與陛下一榮俱榮。”
這已經是玉石俱焚的宣言,即使朔流光人馬再多,若一萬人馬以命換命,朔流光想要取勝,代價無疑也會十分慘重。
“好一個赤膽忠臣。”雲鋒神色淡淡,輕描淡寫道:“你那一萬人從一開始,本將軍就打算……一個不留!”
徐景林倏然色變,他道:“不可能,雲鋒你!”
他匆忙衝出大帳跑回營地,目光遍及,滿地俱是口吐白沫、抽搐□□的士兵,原本生龍活虎的營盤,已然變的死氣沉沉。
一萬人!這可是整整一萬人的命啊!
噩夢——這一定噩夢——
他發出一聲絕望的低吼,轉身竟發現雲鋒一直跟在身後,他退後幾步震驚的指着雲鋒道:“你把公主殿下的‘英雄冢’……下在了軍糧中……爲什麼!這究竟是爲什麼?”
“不錯,公主殿下的東西果然厲害!”雲鋒把玩着手中不起眼的小瓷瓶,嘴角微微上揚,似笑般道:“你問我爲什麼?我雲鋒爲晏珏賣了那麼多年的命,到今日,也該真相大白了!”他揚手將瓷瓶砸得粉碎,幾乎一字一頓道:“晏珏!水婧!乃是我雲家!我雲鋒!不共戴天的仇人!”
蒼茫荒涼的戈壁無邊無際,放眼望去,到處都是一捧一捧的駱駝刺,比之寸草不生的茫茫大漠已是天堂,卻也足以讓多年見慣中原花紅柳綠的人,心中頓生哀涼。
太陽毒辣,掛在頭頂好似不曾落下過,陽光刺眼,空氣幹而悶,偶爾有風吹過,也是火辣辣的熱。
一行人有氣無力的行走在這片荒蕪的土地上,連坐下的駱駝,似乎也快承受不住這樣的酷熱而搖搖躁動。
朔流光隱忍的擦了擦汗,對身後無精打采的將士道:“昨夜剛打了勝仗,都打起精神來走快些!”
雪白的斗篷下,露出蘇繡水裙精緻的繡花邊,端硯徽墨,宣紙湖筆,鋪開紫檀案几錦繡長卷,每一落筆,都筆酣墨飽,淋漓鮮明。
“果兒,你這字寫的不錯,從前不知你還有這一手。”晏瓊含笑,垂目爲果兒研磨。
“殿下從前又不曾注意過我,不知道的自然多了。”果兒雖是應答如常,到底不自覺地有些賭氣的意思。
這點醋醋的小心思自然瞞不過晏瓊,他半哄半問道:“你這小妮子近日怎麼了,說起話來也是別別捏捏的。”
“殿下若是不愛聽,自然不必理我。”果兒不悅,使起小性子來。
此刻她面如霞光,眸似春水,脣色粉嫩欲滴,襯着秀麗的五官甚是可愛。見她這般模樣晏瓊的脣際漾起笑意“不理你,我可捨不得,晏瓊畢生所願不過是與汝偕老罷了。”
果兒一怔,似是心底最柔軟處驀然悸動,輕輕擡眸,又見他柔情似海的眼眸中點點散落如星辰的狡黠笑意正慢慢復甦,一時只覺又是羞又是惱,索性側頭咬脣不語。
兩人正沉默着,只聞一陣鏗鏘的腳步聲近了。
朔流光推門入戶道:“晏瓊,雲鋒的事成了!今晨羅鴻撤兵自保,西域各部已定下盟約,歸入我軍麾下,聯合……”冷不丁看到果兒也在,她面色一沉。
果兒素知朔流光不喜歡自己,望了晏瓊一眼,起身向朔流光行了一禮,擡步欲離。
“站住!”朔流光出聲命令,她將原先放在几案上的宣紙扯住一角拽在手中,目光漸漸變得銳利起來,她問道:“這字是你寫的?”
果兒情知躲不過,回身道:“回王妃,正是婢子所書。”
“哦?”朔流光聲音冷如寒冰又極爲趾高氣昂:“不知你這一手好字師承何人?”
“家師只是一介鄉間無名書生,區區薄名不足辱王妃聖聽。”
“胡說!”朔流光聲音驟然尖利,拔劍出鞘直刺向果兒。
“王妃!”果兒一聲驚呼連連退步,劍止處,被晏瓊所擋握在了手中。
鋒利的劍芒觸上晏瓊手掌,炸開殷紅點點,朔流光心驚,劍鋒去勢已滯,口中卻不依不饒道:“你讓開,讓我殺了那個賤人。”
晏瓊沒有收手,仍緊緊握着朔流光的劍,他的目光失望而沉痛:“流光,果兒從未冒犯過你,你爲什麼處處視她爲眼中釘。”
朔流光面容冷凝:“我若說她是水婧派來的細作,你信是不信?”
“本王不信!”晏瓊態度堅決,言語篤定。
朔流光鬆開手中利劍,慘然一笑,隱有淒涼:“也罷,你既鍾情於她又怎會信我?” 她道:“賤婢,如若我沒有猜錯,你這筆法乃是得水婧真傳,骨感不羈,灑脫隨性,早年我在水宇天閣之時便見過。”
“果兒從不識得水婧,更不知王妃所說……”
晏瓊也道:“流光,你不必說了。我信果兒,她說不識水婧就一定不識,你若還是執意要傷她,就踏着我的屍體過去吧!”
似是被晏瓊傷到了極處,朔流光徐徐擡起一隻手臂,不甘的指着向面前的晏瓊。
“你……”
“你!”
她一連說了兩個“你”字,終是沒能忍住,奪門而出的剎那,眼淚刷的一下子流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