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語閉着眼睛任雨下的越來越大,雨水順着她的髮絲滑過她的臉龐,不多時,便已是全身溼透,看起來十分狼狽。她低着頭,默默地承受着,本就不是受不了苦的人,一點點折磨,不算什麼,既然選擇了,她便能堅持下去。
只是這個豆蔻少女的身體,不知道能否承受得了。
蕭語看着萍夫人面前燃着的香,真恨不得衝上去吹兩下,好讓它燃的快點。這才一會兒功夫,便已經感到雙腿開始發麻,身上粘着溼噠噠的衣服感到冰涼冰涼的。蕭語心中實在有些着急,如果這樣淋了一場雨,回去大病一場也就算了,只是這個時代沒有好的醫療設施,萬一留下後遺症可咋辦?什麼風溼病之類,實在讓蕭語不由地有些擔心,她可不想成爲做“林黛玉”式的許妹妹。
未晴不知道什麼時候趕了過來,想要將她拉起來卻沒有辦法,只得一邊哭,一邊跟着跪在了蕭語身邊。
“你跪着幹什麼,她要罰的是我,又不是你,你趕緊給我走!”蕭語罵道。
未晴拼命搖頭,說道:“小姐,未晴不走,未晴陪着你!”
“你傻呀,趕緊回去,你要是也淋病了,誰照顧我啊!趕緊回去煮好薑湯、燒好熱水,待會你還得伺候我呢!”蕭語見她不聽,只好哄她走。
哪知未晴卻依然倔強地說道:“那些事,其他丫環也可以做,小姐別想趕我走!”
蕭語有些無奈,只好對着萍夫人喊道:“姨娘,我一個人跪,你給我一根人蔘,那兩個人跪,是不是要給兩根?”
萍夫人沒說什麼,只是交待了身旁的丫環幾句,便有兩個婆子過來架着未晴起來,見未晴掙扎,便一記手刀將她敲暈了,將她擡進了屋子裡,再出來的時候,蕭語看見她已經換上了乾淨衣裳,被兩個婆子沿着走廊擡着往別院的方向去了。
蕭語不禁鬆了一口氣,這種事情,還是她自己一個人受着比較好。
想起前世她也跪着淋過一場大雨,那是她父母去世剛剛下葬的時候,送走親友後她獨自一個人在父母墓前跪了好久,跪着父母墳前流着淚訴說內心的痛楚,那天也是這般下着大雨,雨水混合了她臉上肆意流淌的淚水,雨聲掩蓋了她失聲痛哭的聲音。墓地的人都來去匆匆的,也有好心人過來勸慰她,讓她看開些,只是卻並沒有人能夠陪着她。那些來來往往的人就如她以往遇到的那些人一樣,只是她生命中的過客。
她從來不是一個嬌弱的女孩,沒有等待着別人救贖的習慣。她擦乾眼淚,回到租住的房子,洗澡換衣,便蒙着頭裹在被窩裡。晚上開始發燒,便迷迷糊糊爬起來吃了一大堆藥,便又昏昏沉沉睡了過去,熬了兩天實在不行纔去了醫院,那一次,她足足病了一個月纔好起來。而那些日子,她一直都是形單影隻。
一道聲音讓蕭語從回憶中回過神來,她用手掌擦了擦臉,雨水流進眼睛的感覺實在太難受,就像哭泣一樣使人痛苦。
蘇府的女主人名義上雖是餘氏,但顯然萍夫人更被人所認可,所以,平日裡蘇錦重那些妾室以及庶女們多是到萍夫人處走動,而那道嬌柔的聲音便是來自蘇錦重與萍夫人的女兒蘇瓊。
蘇瓊雖是庶女,但是因爲是萍夫人所生,在蘇府的地位卻是頗爲尊貴的,在府中亦是受着嫡長女的待遇,因此不免心高氣傲了些,就像此時,那些姨娘小妾都一齊過來了,卻也只能跟在她身後。
“母親,坐在這裡賞雨麼?可是要仔細莫受了寒氣。”蘇瓊對萍夫人說道。臉上浮現擔憂的神色,額頭微蹙,柳葉眉平添了一絲愁緒,狹長的雙眼像極了萍夫人,顧盼生輝,似乎一眼便能勾了人家的魂,雖是還未及笄的少女,身軀卻發育的十分誘人,真真是十足的美人胚子。
萍夫人微笑着看着女兒,雖然她不是正室,但是蘇瓊喚她母親也無人敢說什麼,便是蘇錦重也是默認了的。“來,瓊兒,讓爲娘好好瞧瞧,可是用了上回蕭夫人送的胭脂?這臉色果然是好看不少。”
蘇瓊點點頭,說道:“正是,女兒用了也覺得甚好。”
“聽說這胭脂可是蕭大公子從江南帶回來的,也不知道是蕭夫人她特意拿來給你用的,還是受蕭大公子所託……”
“母親!”蘇瓊臉色微微一紅,映襯着臉上的胭脂便更加地嫵媚動人,“母親休要打趣九娘……”
蘇瓊心中瞭然,這定是蕭夫人自己送來的,雖然蕭二爺有這個心但是可沒這個膽。在長安生活了這麼多年,她也去過幾回蕭家,蕭家夫人對她很是喜愛,一直想讓她嫁給蕭家那個病怏怏的三公子,不過那般沒有前途的人,便是有蕭夫人的寵愛她也瞧不上。
自己的母親卻是瞧上了蕭家大公子蕭程,一心想讓自己給他做妾室。
真是沒出息,自己給人做妾就是了,還想要自己的女兒也去給人做妾。
萍夫人看着蘇瓊,但笑不語。蕭家的事她也知道不少,蕭大公子襲了蕭太爺的爵位,如今不過三十出頭的年紀,便是頗受聖上看重的國公爺,雖然已有正妻,但是如今的妻子是楊家那個胸大無腦的女兒,商人家養出來的女兒必定粗鄙不堪,所以,萍夫人覺得若是蘇瓊做了蕭大公子的妾室,日後生了兒子,也一樣能取代楊氏。
“喲,那是哪個院裡的小丫頭,跪在雨中受罰,可真是可憐呢!”一位頭戴金鑲玉蝴蝶步搖,身穿湖綠色長裙的女子走上前說道,臉上帶着玩味地笑,讓萍夫人心中蹭蹭地冒出了股火氣。
“蓮兒妹妹可是沒有看清還是不認得,這哪裡是小丫頭,明明是府中的少夫人,說起來,還是你的主子呢!”蓮兒只是蘇錦重的侍妾,地位只是比丫環高了一些,卻也算不得正經主子。
蓮兒微微一笑,朝着一旁自己的丫環使了個眼神,便笑意吟吟地說道:“姐姐,可真是賢惠,這少夫人剛進門半月,姐姐便開始親自教導了……”
“你說什麼!那個女人在懲罰少夫人?”秦媽媽向小丫環問道。
丫環點點頭,說道:“少夫人已經跪在雨中有些時候了,也不知道那小小的身子能不能受得住,依奴婢看來怕是站都站不起來了。奴婢話已帶到,先退下了。”丫環說完便要離開,停了腳步,又說道:“少夫人受罰,是爲夫人求藥去了。”
秦媽媽身形一頓,有些震驚。而她身後的少年心情更是澎湃起伏,面上卻只是淡淡地吩咐小廝推他過去。
秦媽媽愣了愣,連忙跟了上去。
一場雨將門口的芭蕉葉洗刷的尤爲綠意盎然,牆角的白色薔薇依舊冒雨綻放着,偶爾凋落一片薔薇花瓣,靜靜地躺在地上,漸漸與泥土融爲一體。
蘇慕白進入院中一眼看到的便是那麼一道素色的身影,她單薄的身子跪在雨中一動不動,緊閉着雙眼,頭卻不曾低下,就像開放在雨中的花朵,受盡摧殘卻不願退縮。
他自進來起便眼光便不曾打量過他人,儘管他知道那個女人以及那些女人都在用看好戲的眼光看着他和她。他只是看着雨中的少女,眼中漸漸浮上一層白色的霧氣,心微微地發疼,讓他有了從未有過的慌亂之感。
蘇慕白讓小廝將他推到蕭語身邊,小廝連忙舉着傘,生怕淋溼了自家主子。小廝的整個身子幾乎都淋着雨,冰冷的雨水透過衣服觸碰到身上的肌膚,讓他忍不住顫抖,這纔想起少夫人可是跪在雨中好久了,便連忙將傘往蕭語頭上移了移,卻又遮不到蘇慕白了,一時間,他拿着傘左右爲難。
蘇慕白伸出手接過傘柄,對小廝說道:“你走吧!”
小廝一喜,只當是蘇慕白讓他回去取傘來呢。也是,若是還有一把傘,他便不必這般爲難了,於是便連忙冒雨跑回屋取傘去了。
蕭語原本意識有些模糊了,但是聽到蘇慕白的聲音還是驚醒了,張開眼睛看向,卻見他也正看着自己。兩人對視良久,蕭語才無力地擡手指了指萍夫人前面的香爐,說道:“快了,你不用在這裡陪着我,還有傘也不用,到時候才由不得她耍賴。”
蘇慕白看了蕭語一眼,沒有說話,只是將手中的傘扔開,依舊默默地坐在蕭語身邊,陪着她淋雨。冰冷的雨水打在他的身上臉上,那股寒意才讓他覺得體會到了蕭語的感覺,因爲這樣的感同身受,他突然覺得心裡舒坦一些了。
蕭語見蘇慕白如此心中一急,突然跳了起來,像一隻發怒的貓一般衝着蘇慕白吼道:“你有病啊,我一個人就可以了,有你什麼事啊,你趕緊給我回去!馬上!立刻!”
由於跳起來的時候用力太急,原本雙腿早就麻木了,此時更是不受控制地軟了下來,幸好被蘇慕白一把拉了過去,靠在了他的身上。蘇慕白理了理蕭語額前溼漉漉的頭髮,笑着說道:“沒事的,放心。”
那笑容在雨中綻開,美得有些淒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