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都城中一處宅中,戲志才安坐在後堂院中的庭中,手上執着一枚棋子,手指翻飛,棋子在指尖轉動,若是有碩儒名士在此,定然會帶着幾分不屑說上一句,“果真是寒門出生,沒一點教養,就連握個棋子都沒點規矩!”
戲志才面前的棋盤上,棋子無序的擺放着,黑白錯亂一盤,若是懂得些許棋藝之人,定會帶着些許嘲諷開口,“這水平,也敢出來顯擺棋藝,這廝恐怕連手談的規矩都不懂吧!”
可若是有當世策士在此,看到戲志才面前的期盼,多半會掩面而走,自愧不如,若是賈詡、郭嘉之流在此,定然會安然坐下來,同戲志才侃上幾句,說一說自己的看法。
終於,戲志才猶豫了良久,將那枚白子落下,拈起一枚黑子,輕而易舉的落了下去,隨後這齊聚在下進行不下去,戲志才擡手一把將棋枰上的棋子抹去,看着亂作一團的棋子,戲志才緊緊皺着眉頭,嘆了口氣道,“難吶!難吶!”
一名帶着幾分狡黠之氣的青年走了進來,帶着幾分慌亂說道,“祭酒大人,不好了,剛剛傳來消息,犍爲太守任岐反了。”
戲志才笑眯眯的看着眼前的青年,“武陽距離成都僅僅一百二十餘里,叛軍來襲,也就兩日的路程,你就不怕麼?”
那青年稍稍拱手道,“祭酒大人言重了,犍爲山高路遠,若是任岐聚集犍爲一郡之力,尚且還有一拼的可能,可任岐若想着憑藉武陽的那點兵馬,就想興風作浪,無疑是自己找死,更何況,我看祭酒大人如此信誓旦旦,恐怕多半是早已經料到了此事吧!”
“哈哈!”戲志才輕笑一聲,“你這少年倒也有趣,也不枉侯爺將你徵召來,過上幾年,說不得你張鬆的名字,就能和我等並駕齊驅了,你既然有此主見,不妨說一說這一仗,該怎麼打?”
張鬆含笑道,“祭酒大人莫非不記得建武十二年的舊事了?”
張鬆所說的建武十二年舊事,指的是建武十二年,漢軍平定蜀地,覆滅公孫述zhèng quán的大戰。建武十一年底,吳漢奉光武帝命令,率着三萬兵馬,沿着長江溯流而上,首戰魚涪津,破了蜀將魏黨、公孫永,隨後率兵繞道,包圍了武陽,斬了蜀將史興,派軍平定了犍爲,攻佔了廣都,輕騎攻入了成都市橋,親率步騎兩萬進逼成都,大軍駐紮在距離成都十餘里的錦江北岸。
公孫述派了大司徒謝豐、執金吾袁吉二人,率兵十萬反擊吳漢,打的吳漢變成縮頭烏龜,只得躲在營中不出,隨後吳漢使了手段,豎旗放煙,迷惑蜀軍,大軍趁夜退回錦江南岸,次日謝豐率人強渡、吳漢率兵大敗蜀兵,謝豐、袁吉戰死。
自此之後,吳漢率軍屯駐廣都,雙方在廣都、成都之間,成功拖住了蜀軍的步伐,讓馮駿攻下江州、臧宮率軍攻下涪縣,隨後從廣漢繞道南攻,三方兵馬齊齊圍了成都,這纔將成都拿下,戲志才心中清楚,若非當年吳漢及時退入廣都,和蜀軍展開拉鋸戰,成功吸引了蜀軍的注意力,恐怕當年的蜀之戰,還會多出許多波瀾。
同時戲志才也聽出來了張鬆話中的意思,這任岐,只是那些人推出來,吸引自己目光的幌子,不過是打算明修棧道,暗度陳倉。戲志才心中腹誹道:這些人,還真是跟自家主公想到一塊去了。
戲志才含笑道,“子喬,有心了!不過,任岐既然不安分,那戲某就讓他安分下來,再也蹦躂不起來,那些人既然想動,那就讓他們動上一動,去給甘將軍傳信,就說戲某命他分兵三千給予沈彌,令沈彌速至廣都,務必死守。”
“死守廣都?”張鬆帶着一抹不可置信的口吻看着戲志才說道,“祭酒大人,廣都城小地狹,非是可以堅守之地,小的以爲,大人不妨派遣兵馬拒守錦江,派人往江州傳信,讓江州兵馬直入江陽,有大軍在江陽坐鎮,犍爲定然穩如泰山。”
戲志才含笑看向張鬆,這傢伙果然如同主公所說,不是什麼安分的人物,死守錦江?戲志才心中已經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好了,只是想問上一句,有這個必要麼?
戲志才帶着幾分意興闌珊,揮了揮手道,“你且去吧!請甘將軍過來,就說戲某找他有要事相商。”
看到戲志纔對自己的提議不以爲然,張鬆的眼中多了一抹怨憤之色,不過這抹神色隨後就被張鬆壓下,張鬆衝着戲志才拱手道,“祭酒大人稍待,屬下這就去找甘將軍。”
甘寧一身戎裝,踏進這宅中hòu tíng的時候,看到端坐在庭中的戲志才,毫不猶豫的邁步走了上前,聽到甘寧篤篤的腳步聲,戲志才擡頭瞥了甘寧一眼,輕聲說道,“來了。”
甘寧點了點頭,“我已經命沈彌率兵三千,馳援廣都去了。祭酒大人,莫非這些人已經動了?”
戲志才嘆了口氣,點了點頭說道,“這水不淺,恐怕還有人想要將這水攪得更渾濁一些。”
甘寧不由自主的擡手握在了腰間的刀柄上,眼中滿是戾氣,伸出舌頭舔了舔嘴脣道,“祭酒大人,看來甘寧幾年不動,那些人已經將甘寧的名頭忘得一乾二淨了。”
戲志才帶着幾分唏噓搖頭道,“殺不得!殺不得!就是要殺,也要等到荀公達來了之後再動手,要是你我動手,恐怕這益州,真的就亂了套了。”
甘寧帶着幾分試探問道,“祭酒大人,真的,沒辦法了嗎?”
戲志才眯着眼睛說道,“敵不動,我不動,敵欲動,我先動。如今敵人既然已經出招了,戲某又豈是那等能被糊弄過去的人?”
甘寧開口問道,“祭酒大人,不知要末將如何?”
戲志才招手道,“你且附耳過來!”
任岐率衆反叛的消息,迅速傳遍了成都的大街小巷,一條簡略的消息,以訛傳訛,傳到最後,竟然成了任岐率領二十萬大軍反叛,前鋒已經到了武陽,一時間,成都街頭人心惶惶,來往者步履匆匆,生怕自己一不小心,就捲入了戰爭之中。
要是有人還不相信任岐反叛,可第二日一大早開始,成都城牆上那殺氣騰騰的士卒和一隊隊整裝待發,向南開去的荊州大軍,似乎在告訴成都城中的百姓,任岐真的反叛了,大軍全都出動平叛去了。
沒人注意到荊州大軍來的時候來了多少人,可出城的時候顯然嚇到了城中勳貴,每天出城一萬人往南行去,連接三日,直到第四日,城頭上的兵甲似乎更爲鋒銳,而有心人則注意到,這一日,沒有士卒繼續出城了。
似乎荊州大軍離開成都,讓城中那些世家豪族又鬆了一口氣,成都城中城牆上兵戈嚴陣以待,城門有重兵把守,可城內那些膏腴子弟,一個個都跳了出來,開始了和以往無二的聲色犬馬、遊街串巷的富貴生活,城中那些青樓酒肆,一時間也都紛紛開門,畢竟劉焉的統治已經過去了一個時代,誰也不想再跟錢過不去。
成都東門口,幾匹駿馬駐足在城門下,和守門的士卒對峙着,爲首一人乃是一名十七八歲的青年,這青年一襲蜀錦華袍,面容俊朗,看着阻攔着自己的士卒,那少年冷喝一聲道,“本少爺再問一句,你等今日,讓還是不讓?”
守門的士卒爲首一人衝着那少年抱拳道,“公子,還請回城,我等得到軍令,未有祭酒大人與甘將軍簽發的手令,任何人不得出城。”
“啪!”那少年手中的馬鞭狠狠抽在答話的那名士卒身上,鞭梢在那士卒的臉上留下一抹殷紅如血的痕跡,“賤民!本公子乃是趙氏嫡子趙飛,我家伯父趙溫乃是當朝三公,就是當年劉陽城當面,也不敢阻我去路,你區區一個賤民,穿着一身戎裝,就敢阻本公子去路,真當本公子不敢殺人麼?”
那士卒不卑不亢的衝着趙飛拱手道,“公子見諒,職責所在,某家必進行到底,若是公子能拿出手令,我等立即就爲公子開一條道路,若是公子拿不出手令,膽敢在此胡攪蠻纏,那就休怪小人,執行軍法了。”
“嘿嘿,本公子拿不出手令,你待怎的?”趙飛帶着幾分揶揄,說着又是一鞭子朝那名士卒揮去。
那名士卒毫不猶豫的舉起手中刀,一刀削斷朝着自己揮舞而來的長鞭,隨後朝着身後喝令道,“全體都有,列qiāng陣,膽敢有人強闖城門者,不論身份,格殺勿論!”
隨着那名士卒的喝令聲下,城門口一衆士卒掣出長qiāng,橫成一排,qiāng尖直指以趙飛爲首的幾人,要是趙飛膽敢再出言不遜,恐怕這幾人會立刻血濺當場。
趙飛咬了咬牙,扭轉馬頭,衝着那士卒撂下狠話,“你給本公子等着!”隨後才率着其餘幾人,拍馬離去。
如此關頭,趙氏嫡子強闖城門的消息,自然是迅速傳遍了成都城內的大街小巷,有人叫好起鬨,也有人冷眼旁觀,等着看熱鬧,自然,這個消息也瞞不住如今趙氏當家做主的人,當朝司空趙溫的堂弟,趙飛的父親,成都城中人稱趙三爺的趙儉。
天還沒黑透,一封請柬就放到了戲志才的案頭,大致是趙儉教子無方,子嗣跋扈,年少無知,衝撞了朝廷大軍,祈求戲志才高擡貴手,不要和孩子一般見識,爲了聊表心意,甲夜一更,設宴以待,請戲志才過府赴宴。
同樣的,甘寧的案頭也多了一封請柬,除了落款處的人由戲志才變成了甘寧,其餘地方几乎是一字不差,戲志才含笑揮了揮手說道,“成都今日人心惶惶,我等去安撫一下城中士族也是應當。”
華燈初起,趙儉大開府門,親自站在門口等待,看到戲志才二人到了以後,親身迎了上去,“祭酒大人、甘將軍,二位貴客臨門,寒舍蓬蓽生輝,裡邊請,裡邊請!”
看到廳中除了自己和戲志才之外,還有不少成都城中有頭有臉的士族在,甘寧心頭隱隱有些不悅,這趙儉老兒,不早些說還請了別人,差點讓自己出醜,可瞥到戲志才臉上那抹毫不意外的模樣,甘寧這才明白過來,下午戲志才說的那句“安撫一下城中士族”的涵義。
衆人落座之後,一副談天說地,言笑晏晏的模樣,可絲毫卻沒有人觸及到益州當今的局勢,沒有人開口談及任岐的zào fǎn,彷彿這就是太平盛世中士人間一場尋常無比的宴會,除卻趙儉口頭上說了兩句爲自家兒子求情之外,甘寧沒有看出來任何不同,倒是一旁的戲志才,高談闊論,端的是一副風流名士的架勢。
終於,等到衆人吃飽喝足,端坐在主位上的趙儉這才帶着笑容看向戲志才,“祭酒大人,不知道可曾吃好了?”
戲志才端起面前的耳杯,輕抿了一口酒說道,“趙公府上不愧是益州大族,這飯菜酒食,戲忠就是在我家主公府上,也未曾嚐到過如此滋味呢!”
趙儉笑眯眯的說道,“既然祭酒大人覺得趙某這飯食不錯,那趙儉斗膽,請祭酒大人在府上盤桓幾日,好好享受一番這般珍饈美味,趙某府上別的不敢說,可這美味,定然讓祭酒大人滿意。”
戲志才笑眯眯的說道,“既然趙公有此心,那戲某就卻之不恭了,甘寧,去派人將府衙之中的文書事物搬過來,以後這趙府就是戲某的行轅,我就在這趙府落腳,處理公務了。”
趙儉滿臉笑容的說道,“祭酒大人,如此小事,就不勞甘將軍費心了,老夫自會派人幫祭酒大人將府衙之中的文書一應運到府中,祭酒大人如今身系我益州安危,甘將軍這等猛士,還是留在祭酒大人身旁,貼身保護祭酒大人穩妥一些。”
戲志才笑着看向趙儉,“趙公,這公文政務,有些事物事關機密,戲某以爲,還是戲某自己派人去取的好,至於趙公,就安心呆在府中,爲我準備珍饈就行。”
趙儉看着戲志才,笑着問道,“我趙府雖然比不得深宮禁苑,可也不是想來就來,想走就走的,祭酒大人既然想要自己派人去取文書,那就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