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昱屏退了下人,只留了柳氏和柳建文。
顧婼與紀可凡的婚期定在今年八月半中秋之後,還有幾個月的時間,顧婼需要趕製出自己的嫁衣。
柳氏倒是心疼女兒,想找幾個繡娘來幫幫她,但顧婼終究堅持,柳氏也便隨着她去。
女兒能覓得良人,還是自己喜歡的,柳氏寬慰不已。
紀可凡去了花廳喝茶用點心,顧妍一邊乖順地出門,一邊待人不注意又悄悄溜回來。
柳昱對她是毫無辦法,柳建文知道點事,便只是笑笑:“隨她吧,阿妍年紀雖小,心眼可不少,多聽一聽對她來說沒有壞處。”
若將來要成爲當家主母,總得學着如何處理大事,最好的辦法便是自小耳濡目染地學起來。
顧妍便高高興興坐到柳氏身邊。
柳昱手指輕釦着桌案,沉吟了一會兒:“早年我剛接手柳家生意起,華川就跟着我四處闖蕩了,我讓他去做遼東商號的掌櫃,也是看中了他的忠誠和老實。”
華川便是那個在公堂上指證柳昱的老掌櫃,算是柳家的世僕,但柳家待他好,連現在的柳家家主柳建明都要尊稱他一聲華叔。
但是看看吧,華川都反了……
不管幕後都是誰在指使支配,冥冥之中,已經有一隻無形的大手,在步步將他們推入絕境……但所幸,也給他們敲響了警鐘。
柳建文默了默,淡淡說:“已經有人瞄上柳家了,手爪伸得這樣快,不出幾年,這些蠹蟲早晚都要深入腹地。”
柳昱擔心的就是這個。
“柳家原先在姑蘇是一方強豪。但慢慢地升起後起之秀,並駕齊驅,其實沒有多少優勢。自一年半前成了皇商,又掌管南方几省的鹽引開始,漸漸就太惹眼了……”
多少人瞄着這個位子呢江南自來富庶,柳家在其中不過爾爾,怎麼就讓他們這樣輕易摘了這麼個大桃子?
匹夫無罪。懷璧其罪。
道理十分簡單。
柳氏想了一陣。擡眸盈盈望向柳昱,“父親是想要……韜光養晦?”
顧妍暗暗搖頭。
韜光養晦恐怕是不夠的……暫時地避其鋒芒,或許能夠緩解一時危機。卻無法從根本上解決問題。
對於其他商戶來說,柳家一天不倒,他們就會多一絲的威脅,而對於那些想剷除他們這些不長眼的絆腳石之人來說。柳家存在一天,就是一個強大的後盾……所以爲從此永絕後患。目標一旦瞄準,非要人翻不了身。
柳昱眸中冷光微閃,慢慢搖搖頭,“不。我想要柳家徹底退下來,至少二十年之內,再沒希望重新崛起。”
二十年
柳氏暗暗心驚。
柳家的百年基業。說拋就拋?
“捨不得孩子套不着狼,玉致。該決斷的時候,就不要拖泥帶水。”柳昱斂容正色說道:“比起往後的傳承,家財都不過是身外之物,沒了可以再有,但飛來橫禍我們擔不住……還記不記得前兩年你三哥險死還生?”
那時候,若柳建文真的被認定是賣國賊了,柳家也就徹底完了。
也是那時候,柳氏看透了顧崇琰,看透了身邊的虛假,真正開始面對自己的人生……至今仍是心有餘悸。
柳建文低喃道:“槍打出頭鳥,退得太顯眼了也不好。”
“當然,這事得慢慢來。”西德王點點頭,“我還要修書回姑蘇與建明商榷,沒個幾年,也完不成這次急流勇退。”
顧妍十分佩服外祖父的知機識勢。
二十年,正是最動盪混亂的一段時間。
大夏滅亡,大金初立,掃蕩四夷,河清海晏。
二十年後的盛世,是屬於另一撥江山才人。而柳家在這時候隱沒,誰說在那時就找不來另外一個屬於他們的機會?
顧妍甚至能感到胸腔中漸漸沸騰燃燒的血液,她能看到未來明亮光輝的曙光。縱然在這之前,需要經過漫長的黑夜。
周而復始,起承轉合。
沉默中的等待,只是爲了破曉之時的一瞬爆發。
……
深夜的宮苑肅穆冷寂,四四方方。初夏的夜風微涼,檐下燭火跳躍撲朔迷離。
夏侯毅又一次從夢裡驚醒。
額上的薄汗順着眉骨滴落在眼裡,又酸又澀。
他已經數不清,自己有多少個夜晚從夢裡掙醒……無數的畫面從眼前走馬觀花飄過,總覺得自己似乎經歷了許許多多,也看盡了一生。
沉悶壓抑的黑霧始終籠罩着周身,他拼命地呼吸,叫喊追趕着在前頭走着的人……盡頭處是一片紅梅林,白雪依依,還有一角雪白的狐裘蹁躚而起。
有隱隱人聲傳來,如fng鳴鶯歌,如喁喁情話,好聽極了。
他像是受蠱惑一樣,一步一步地靠近。
迷霧的盡頭,是兩個少男少女,低笑着,玩鬧着……那少女一口一個“師兄”,甜甜糯糯的,叫得人心都酥了,很想大聲地應上一句。
可每每多走一步,就會被從夢境拉回現實。
胸口的隱痛不知從何而來,夏侯毅顫顫伸出手捂着心臟。
腔子裡,滿是數不盡的失落惆悵。
他一貫都會剋制按捺自己的情緒,從不知道爲什麼區區一個夢,就能讓他心境如此波瀾起伏,大起大落。
眼睛酸澀,似乎有什麼東西要從喉口噴薄而出,佔據他全部的理智。
很難過……
對,就是難過。
“師兄……師兄……”
是了,夢裡的人是這麼喚他的。
軟軟嬌嬌的語調,有一種率真的隨性,像一片羽毛輕輕拂過,蜻蜓點水。
一點兒也不像是沐雪茗的聲音。
沐雪茗叫他師兄的時候,是溫婉的,是討好的,他不喜歡這種有強烈目的性的接觸,更不喜歡沐雪茗這麼稱呼他。
愣愣地躺在一字木牀上,他茫然望着頭頂的承塵,撫着胸口感受心臟的跳動和生命的跡象,額上的汗溼慢慢氤幹。
這裡這麼用力地跳,爲什麼還空乏地厲害?
它在期待什麼?自己又在期待些什麼?
全忘了……什麼都忘了。
剛剛夢裡的人,夢裡的事,一點都不記得了。
除卻失落空洞,原來真的什麼都沒有。
他真的從來,什麼都沒有……
s:二更晚了這麼久,抱歉,親們起牀再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