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方、孫運達二人穿山林,過河澗,曉行夜宿,走了四天,終於來到張果老山下親人的墳前。三年過去,墳頭上的篙草已長半人高,周圍的花草放着清香。墳頭上又增新土,說明有人在清明時節代他二人填墳掃墓。心裡萬分感激。孫運達一見墳頭,如見故人,倒地哇哇大哭。四隻猴子圍在墳圈或蹲或趴在地上,似乎也想逝去的主人。擺上祭品,點上香火,燒着冥紙,二人哭得死去活來。哭罷,看看天色不早了,還不見王師伯,心裡有點着急。心想,是不是王師伯忘了三年前的約定?二人正在疑思,從山溝裡走出幾個人來,一見呂方和孫運達便說:“二位可是王鏢師侄兒?”
呂方一看面熟,便說:“恨我眼拙,三年前咱們在此地見過面?”
來人說:“我便是王鏢師的大弟子!”
孫運達說:“不知大師兄已到,小弟在此有禮了。”
大師兄說:“三年前,師父告訴我,三年後六月二十五日在此等候二位。”
呂方說:“三年前,我們和王師伯約定的。是不是有什麼事情不能脫身?”
大師兄嘆了口氣說:“一言難盡。事情是這樣的。那天仵作來勘驗回到縣衙,稟告了縣太爺。我師父回縣城,縣太爺將我師傅喚去,要細說端詳。我師傅如實說了。縣太爺要師父供出兇手。我師父說,具體實情,我也不知誰是兇手。反正一家死了四口,十具小鬼子屍體沒看見。此事就算不了了之。喪葬完事,聽說日本駐華總領事向中國政府提出抗議,要求追查殺害十名日本僑胞的兇手,要求嚴辦!上發下達,公文下發到阜平縣衙,要求調查此案。縣衙便將我師父一干人等抓捕入獄。我師父一口咬定,是日本浪人開槍殺死我同胞,誰殺死的十名日本浪人,誰是兇手不知道。我師父被嚴刑酷打,至死不招。縣太爺無證據,只好把我師父關在牢裡。一年後被衆師弟贖出,可憐我師父,心情激憤而得了暴病,沒幾日便去世了。”
呂方、孫運達一聽王師伯爲自家事而遭不白之冤,如萬箭穿心,悲痛不已。不由得慟哭失聲。呂方淚流滿面,請求道:“大師兄,我們要去王師伯墳前祭拜,哪怕讓我們燒點墳頭紙,哭訴幾聲,我二人心裡也舒坦一些!”
大師兄說:“我師父臨終前,曾囑咐我們,不許你二人去上墳。因爲那場殺鬼子血案還沒完結。縣衙已知打死十個小鬼子的兇手三年後的六月會來遷墳......捕快一直沒停止調查和追撲。師父臨終還有個囑託。”呂方二人說:“請講。”大師兄繼續說:“我師父有一個好友,好友的兒子是當地的窮秀才,五年前得肺癆過世。好友一直痛苦鬱悶。因爲他的兒子雖成年,但沒有完婚,就作了孤魂野鬼。沒有機會給兒子配個陰親,心裡非常懊喪。我師父說,三年後呂賢侄來遷墳,賢侄女生前也沒成婚,女子單親不能入祖墳。若無大礙,可否贊同在此地結爲陰親?也算完成師父的遺願。”
呂方聽了,讓孫運達拿主意。孫運達說:“沒成婚女子過世,是不能入祖墳的。這是各地都一樣的風俗。”呂方說:“既如此,就遵從王師伯的遺願,配個陰親豈不兩全其美!”
大師兄幾人非常高興,說:“那現在就
告訴親家派人來車。咱們分頭去找三掛馬車,拉棺罩和黑布棚。今夜挖墳起墓,務必在天亮之前完成。”
傍晚,大師兄帶來十餘人、陰親家來十餘人、趕來四輛馬車。用黑布罩住墳圈子,點亮三盞馬燈,輪流換人挖土起墳。只用了一個時辰,便把四口棺木起出,裝上四輛馬車,藏獒“黑獅”那口小棺材裝在呂班主那輛車上。大師兄一見完事,讓人們按原型狀重新起墳,並把原來的墳頭草栽在墳上。用此法遮避官府耳目。
五輛馬車一字拉開,靜悄悄地繞開縣城專走小路。走到一個三岔口,陰親家把呂茗棺木拉回祖墳。呂方、孫運達二人低頭哭泣,輕聲喊着呂茗的名字,一直到看不見車影、聽不見聲響爲止。從此家人不再傷心了,因爲孤魂野鬼終於有了歸宿。三輛馬車連夜趕路。孫運達推着那輛兩輪車,猴子蹲在車上打瞌睡,呂方拉着梢子,緊隨馬車而行。又走出五里遠,大師兄說,眼前這黑乎乎一片,就是我師父的墳地。呂方、孫運達放下推車跑到墳地,點上冥紙,小聲哭泣,拜了三拜,這才起身推車而行。
大師兄說:“路途遙遠,事情多變,每輛車隨車二人,這是爲了一路安全,也好應付隨時發生的事情。送到這裡分別,祝二位師弟一路平安。”
馬車繼續前行。突然發現對頭路上有人提着馬燈,一邊走一邊喊:“幹什麼的?”
隨車人答話:“送靈車的。”“爲啥不走大路?”“大路遠哪!”“爲啥不點馬燈?”“燈裡沒燈油了!”“去哪莊?”“去左各莊!”這幾個人是縣衙巡邏隊的。他們提着馬燈,揹着快槍,走近馬車,照着棺木問:“剛纔是不是你們點燒紙啦?啊?這事也怪了。送靈車爲啥不白天送,非晚上走?再者,誰家起靈一起送三口棺材?”
用馬燈照照每個人,最後看到呂方和孫運達的小推車,小推車上還站着四隻猴子。“咱縣太爺說話果然靈驗,破案就在這幾天。今天怎麼說?三年前一起殺死十口日本僑民,是不是你們乾的?啊?你以爲三年就躲過去了?躲過初一可躲不過十五。人家小日本外交領事一直在追查此事,現在還說什麼?你們這些人全跟我去縣府,也合該我們得賞。”說罷,這個人端起快槍一指:“走吧!”呂方對孫運達低聲說:“看來得出點血!孫運達說:“先看看再說。不行就收拾了他們。”呂方說:“先看我的。”呂方從包裡掏出二十塊大洋,湊上前去。“我看弟兄們晚上辛苦了,找個地方燙壺小酒喝,怎麼樣?”說完就往每個人手裡塞兩塊大洋。
提馬燈的用馬燈照照呂方:“你是幹什的?這點東西來打發叫花子?”
呂方嘿嘿一樂:“俺們是走江湖的,窮得丁當響。”順手又給每人兩塊大洋。
提馬燈的說:“這還差不多。聽口音不是咱本地人,至於有啥事,咱也管不了,只當沒看見。眼不見心不煩嗎,縣府不追究就算了。這年頭,幹啥事別認真,就是睜一眼,閉一眼!哼,咱中國人的事還管不過來呢,哪還有閒心管那小日本子的死啊活地。你們快走吧!馬車繼續往東南方向走十幾裡就可上官道。”
呂方看金錢起作用,一邊滿嘴說客氣話一邊喊馬車加鞭快走。馬拉兩輪花
軲轆車,車重,路難走。一夜走了四十里。天一亮,才知已出了阜平縣界。這樣風餐露宿半個月,纔回到了響頭村。呂方和孫運達先趕到桑洲。呂方的大伯在桑洲作買賣。大伯膝下只有一個女兒早已出閣。按當地風俗,兄弟們按排行過繼,如老大沒兒,老二有兩個兒子,大兒子就要過繼給大伯。呂方一家在阜平遇難,呂方給大伯寫過兩封信,已把事情前因後果寫清楚。大伯接信後,大伯老倆口哭了好幾天,可憐一家死了四口,傷痛了大伯的心。-大伯聽說遷葬靈車已到家鄉,便僱一輛馬車,拉着老伴、叫上姑娘一齊回到了響頭村。這次遷葬儀式很簡單,沒邀更多的親朋好友。鄉親們問起嘛事傷了一家死了四口,呂方沒敢說真情。只說三年前一家在外得了傷寒痢疾,最後不治死了四口。遷葬已畢,呂方、孫運達爲感謝阜平來的師兄弟及車把式,每人給了十塊大洋,供返回的車腳費用。
大伯要呂方和他一起回桑洲,呂方便把小車扔在家裡,和孫運達帶上四隻猴子隨大伯去了桑洲。來到桑洲,想給師尊、師叔寫信,再給岳父及柳氏姐妹報個平安,誰知事多耽誤了。孫運達住了兩天要去外尋兄,大伯告訴他,咱們這裡西北方有個白洋澱,咱們西南方,有個衡水湖。你可先去白洋澱最好。孫運達去尋兄,呂方也想同去。孫運達說:“當年你沒守孝三年,你現在應該守孝百日。”呂方說:“你一人去我不放心。”孫運達說:“你把心放到肚子裡好了,保險沒事。我去後肯定能很快找到我哥。”呂方問:“爲嘛呢?”孫運達說:“第一,我哥倆是雙生,長得一樣。第二,我帶兩隻猴子,更惹人注意。如果我哥住在水邊,他肯定會打魚摸蝦,肯定會上市變賣,上哪去呢?集市上!這樣認識他的人多了,見到我,自然就認識我了。以此找線索,我準能找到我哥!”呂方說:“有道理,這四隻猴子你帶兩隻小猴,有機會給它們尋親配對。這兩隻老猴就歸我吧!”
孫運達又摸袋子裡的大洋說:“我身上帶不了這麼多錢,留給你一半。”呂方不幹,孫運達說:“就這麼辦!”
二人又把去白洋澱尋親的事和大伯商量,大伯說:“孩子,找到你哥,你也回到大伯這兒,找不到你哥,你也回來!這也是你的家!”說是說,真到分手時,呂方、孫運達心裡可就難受了。二人一邊走,一邊哭。二人拉着手就不鬆開。呂方說:“哥呀,你一走,就不定何時再見面呢!”孫運達說:“看你說的,沒那麼嚴重。找到家,我就給你來信。你在大伯這裡安心守孝,過不久,咱哥倆又會聚在一起。”呂方卻不依,哇哇大哭起來。孫運達奇怪,呂方從來不愛哭,今日卻爲何號啕大哭?孫運達心裡也不是滋味。鼻子一酸一酸,也忍不住哭起來。呂方說:“咱父母姐弟遭小鬼子殘殺,他們死得可憐。但我卻不能報殺父母姐弟之仇。所以,一想起此事,我心頭難忍,便哭起來。今日大哥遠去尋兄,不知何時再見,我傷心。如咱兄弟在一起報仇,必能出一臂之力……”孫運達沉思良久,咬着牙說:“好,我一定很快回來。你等我,咱哥倆去找小鬼子報仇雪恨!”
兄弟二人一步三回頭分手而去。遠去的小猴子一直在向老猴吱吱叫喚,它們也不忍離別。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