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的事情終究要面對, 而有的事情也終究會拆穿。
聽見主上的一聲“進來”,珍珠也只有硬着頭皮撩開簾子進入營帳。營帳內,襄陽王坐於主位, 渾身散發着一股威嚴的氣息。他見珍珠進來, 擡了擡眼, 然後又收回視線把玩他拇指的扳指。冷無聲靜靜地在襄陽王的身邊站着, 臉上絲毫沒有玩鬧的表情, 也沒有看戲的成分。他的視線緊緊盯着進來的珍珠,看不出情緒。
珍珠深吸了一口氣,然後才微微行禮, 輕聲說道:“珍珠見過主上。”
襄陽王冷哼了一聲,似乎在說:你還知道有我這個主上?
不過他卻是沒有責怪她, 淡淡說了一句:“這次計劃一敗塗地。”
襄陽王指的這次計劃, 就是以土匪之名行練兵之事。這次的戲, 襄陽王原本是有十足的把握贏的。一切都按照計劃進行,卻不想半路殺出個包拯。不僅破壞了他的一出好戲, 還讓他的“兵”死傷慘重。雖是恨之入骨,但是還是要將戲演完,儘管自己輸了,但也不要讓敵人知道自己就是輸家。
珍珠心隨着襄陽王的話一顫,主上說“一敗塗地”, 而她當時卻是“滿心歡喜”……如今, 她站在襄陽王的面前是愧疚的。她不敢直視, 沉默了許久, 才說:“主上無事便是最好。”
“呵呵。”襄陽王雖是發出了笑聲, 臉上卻是沒有一點兒笑意。
他一邊轉着扳指一邊看着珍珠說道:“珍珠,你是本王在開封府裡的一張王牌。本來……”說到這兒, 他略微停頓,眉角輕蹙,“本來,你這張王牌留到如今本王是應該欣慰的,可是現在,本王卻是想要你回到本王的身邊。”
襄陽王如此說,讓珍珠的心跳節奏亂得一塌糊塗。她看了一眼襄陽王,對方面目清冷,不見半分表情,她便趕緊又低下頭。
許久,她也沒有說話。
見珍珠不說話,襄陽王又說:“不過不要緊,本王相信,你馬上就會回來的。”
“所以,你還在他們身邊的這段時間,好、好、珍、惜。”
最後四個字,一字一頓,像是千斤重似的壓在珍珠的心頭。
珍珠騰地跪下,面上表情雖是怯卻是不卑。“主上,珍珠知錯。”
她是知錯,她不應該在開封府中留下了真心。
但是,她不後悔。
襄陽王面色這纔好些,想到了什麼,又問:“聽說你和白玉堂要成親了?”
珍珠輕聲“嗯”了一聲。
冷無聲這時纔出聲說了一句:“小黑只是在過家家呢。”
冷無聲是襄陽王最喜愛的心腹,先前卻也是不敢說話。如今聽着襄陽王的情緒似乎好了些,纔敢幫着珍珠說話。
是的,冷無聲這一句是在幫珍珠開脫。
因爲她是在過家家,所以和白玉堂只是逢場作戲,做不得真。
襄陽王看了冷無聲一眼,然後沉聲問:“是麼?”
是麼?
當然不是。
她付出的是真心,怎麼可能是過家家,怎麼可能是逢場作戲?
可是,她卻不能義正言辭地說:不是。
但是,她的心也讓她無法開口說:是。
於是,她不回答。
營帳裡,氣氛一時間凝固。
最後,還是冷無聲打破了冷場。“當然是了,主上。”冷無聲看了一眼珍珠,眼神中帶着些許失望,口裡卻還是幫着她說話,“珍珠爲主上研製了那麼多好藥,爲主上做了那麼多事。怎可能突地就在主上的死對頭這裡就與人成親了呢!”
特別加重了“死對頭”三個字。
的確,她爲襄陽王做的事很多。襄陽王也終是放過了她:“是的,珍珠是本王的心腹。”
珍珠這才擡起頭來看襄陽王和冷無聲,他們都在給她臺階下。對於這些日子,她的所爲,她略微叛離的心,他們都知道。襄陽王如今不責怪,說了一句“她是本王的心腹”的話,無疑是在表達他對她信任。
襄陽王都做到了如此,她還能說什麼呢。
於是,珍珠複述了一遍襄陽王的話。
“是的,珍珠是主上的心腹。”
*
從主上的營帳出來,珍珠並沒有馬上回自己的營帳。而是晃悠晃悠着走到了山口處,她擡起頭,看着黑漆漆的山發呆。
顏查散是出來散心的,卻不知這樣的無心之舉都能看見珍珠。
他的心微微一動,緩緩走近,柔聲喚了她的名字。“珍珠。”
珍珠轉頭看向他,眼裡並未有多少驚訝,而是一片淡然。顏查散只覺得心中微微不適,他揚起嘴角笑着:“你在這作何?”
“發呆。”珍珠也笑着看他,如實說道。
她是在發呆,因爲,她的心很亂,無法理清,於是只有放空。
顏查散一雙黑眸看着她:“發呆?”一個姑娘大晚上的不睡覺,跑到這荒郊野外,只爲了發呆?絕不是這麼單純,她、一定是有心事。
想了想,他說了一句:“若是有何煩心事,你可儘管與我說。”
珍珠聽他這一句微微一怔,她從他的眼眸中看到了滿滿的柔和。這樣的眼神,是從主上那裡得不到的,無論是主上身邊的人還是他的手下。他們之間只有遵從與膽怯——沒有溫柔的相待,沒有交心的相伴。
一時間,珍珠真的想把什麼都說與顏查散聽。
可是,她不能。
“是啊,珍珠有很多煩心事呢。”她想了想,才繼續說:“顏大哥,每個人都有煩心事不是麼。”
顏查散點頭:“是。”
短暫的沉默,他又繼續說:“所以每個人都需要傾述。”
“噗呲”一聲,珍珠笑出聲來。她一雙笑盈盈的眼睛看着顏查散,緩緩地說了一句:“顏大哥說的極是。”
她說他說得對,卻是不願意將內容說與他聽。
顏查散無奈地笑笑。也罷,他原本就不是她的知心人。
“珍珠,放寬心便好。”他不知道她在煩心什麼,只好說了一句籠統的安慰話。
沉默。
周圍可以聽見零星點點蟲鳴之聲。
許久,珍珠問顏查散。
“顏大哥,你覺得我與白玉堂適合麼?”
她和白玉堂適合麼?
他們,一個姓白,一個姓黑。
從名字上,就無法交集。
他們,一個在明,一個在暗。
在立場上,就無法知心。
他們,一個坦率真摯、無所不言,一個虛情假意、滿嘴謊話。
從行爲上,就差別甚大。
他們,一個放蕩不羈、無拘無束,一個滿身束縛、不得安身。
他們,真的適合麼?
她的滿心顧忌,別人是聽不出來的,至少顏查散不知道她問的究竟是何意。這句話的問出,代表着一種質疑。
顏查散明顯被珍珠的話嚇了一跳。
珍珠這樣問,莫不是對白玉堂有意見了?或者是說,她覺得他們根本不應該在一起?
“珍珠,你……”
顏查散話才說到一半,就被身後的一道聲音打斷。
“你、什麼意思?”
這個聲音,低沉清明。出言之人,是白玉堂。